“关键的时候,你心软一秒钟,迟疑一瞬间,代价,往往是后悔一辈子——查理,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个世界,并不太平和乐……”……行刑时间还没到,旧城区老广场,却早已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声嘈杂,带着一种残忍的亢奋。不过,监刑卫队驻立的地方,却要清净得多。毕竟,这儿是禁止平民kao近的——但不禁止大法师阁下的马车。马车停稳,一个小队长慌忙上前询问来意。大法师的侍卫出面说明是来“观刑”的,还跟小队长借了个两卫兵跑腿,去买午餐——事关大法师阁下的健康大事,管家格林先生对跟随安多玛斯外出的车夫、仆侍,一向是千嘱咐万叮咛。侍卫问过安多玛斯的心意,很快,三条热腾腾刚绞过的毛巾放在托盘里,递了进来;然后是一篮松软的面包、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羊肉串;最后又是一个托盘,里面是一瓶尚算不错的红酒,三个水晶杯子。忙完这一切,马车外,侍卫谢过小队长与帮忙的卫兵,塞给他们几个银币,“办完这倒霉的差事,喝杯酒暖暖”,然后松了口气——还好是广场,离餐馆不远。至于他自己和车夫,虽然不能坐下来慢慢吃,但面包夹着烤羊肉,一点也不坏。只是这会儿毕竟在办差,不好叫酒。而马车里,安多玛斯擦过手,看着尤里接过最后的红酒,放到他身边空着的横座上,自己先取了一支羊肉串,一边蘸上点酱,一边慢条斯理往下说:“在学习魔法上,我得说,你非常聪明、有天赋;然而,我更希望的是,查理,你可以有足够的智慧,从旁人的身上学到那些惨痛的教训,而非自己去付出代价。这一点,比学魔法快一些慢一些,要更加重要得多——这是一个老人的忠告。”大法师阁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郑重,脸色又冷又硬,好像下雪天的大理石。看样子,只怕这位阁下年轻时,很可能受到过一次“亲身教训”。所以尤里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用刚刚出炉的羊肉串塞住了自己的嘴;查理知道安多玛斯说的没错,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安多玛斯略略示意,查理犹豫了一下,也取了一支羊肉串。早上刚宰杀的小羊羔肉,上好的香料,老厨子的火候,鲜嫩、喷香……——查理却吃不出味道来。广场上,早已经搭好的绞刑架前,有一个一身黑袍的执行官迈步走到了监刑台上,示意四下安静,然后说了几句什么。因为距离太远,周围的人群又毕竟不是军队,不能全场肃静,马车这边听不清楚。此外,还有几位牧师们,身穿素色白长袍,在旁准备接受罪犯的忏悔,或是净化他们的灵魂。人群围成了环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各种各样的面孔挤在一块儿,因为接下来有人死去而兴奋。马车就停在环形缺口这一边,停在外面。车里的人,在半掩的车帘后,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安多玛斯面无表情地望了行刑场那边一眼,转而瞧瞧查理,忽然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叫我老师,是诚心的;然而真要说起来,我并没教你什么东西,只是让你有个地方自学而已。不过今天这件事,抵得上千万个问题。从今以后,我可就名副其实了。”查理理智上知道大法师阁下的做法是对的,心里也感激安多玛斯,但他毕竟正面对着死刑执行的现场,所以仍旧不由发蔫,只低声应了一句:“我明白,老师。”安多玛斯没有再多说,又取了一支羊肉串。外面的那一切,并不影响他平静地用餐——尽管此时此刻,烤羊肉与红酒,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享受。只是必需。他从战争中学会的必需。这时,人群那边传来一波更高的喧嚣,查理与尤里闻声望去,发现卫兵们把死刑犯押了出来。其中果然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就在第四个。她身上只有一袭单薄破旧的夏季长袍,头发脏得看不出发色,使劲蜷着身子。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害羞——那袍子破破烂烂的,走动间可以看到**的小腿。旁边有人扔鸡蛋、扔小石头、扔烂掉的菜帮子,两个押送的卫兵面无表情,也不阻挡,只是偶尔横起胳膊,为自己挡掉围观者扔偏了的东西,就这样径直挟着她往前走。所有的死刑犯都在绞刑架下站成一排,少女也被推攘着转过身来。几位牧师走上前去,挨个请他们临死忏悔。女孩愤然抬头说了几句什么,脏兮兮的面孔上,一双浅蓝色的大眼睛赤红凶狠,仿佛要喷出火来。尤里顿时大吃一惊,查理起先还不敢相信,揉揉眼睛看去,的确是苏珊娜!安多玛斯发觉他们神色有异:“那个女孩,你们认识?”查理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尤里好一点,还能说出话来:“是的,以前在北郡……”后面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安多玛斯顿了顿,忽然问:“你们不想让她死?”两个年轻人猛然抬头看向大法师阁下,见安多玛斯不是玩笑的意思,飞快地点点头。“早说。”安多玛斯哑然失笑,敲了敲窗,对外面吩咐了短短一句,“那个女孩。”侍卫领了命令,连忙赶过去了。安多玛斯遥遥看了那边一眼:“挺漂亮的,也年轻。会贵一点,大概几十个金币吧……”他耸耸肩,转向两个年轻人:“你们不知道可以拿钱换吗?”他见两人都是懵懂,解释道:“绞刑犯赎买,斩首犯赦免——前者是平民的死刑,只要不是叛国罪什么的,有资格被卫兵们称为阁下的、就有资格拿钱买他们。“至于后者,那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的;可以用的人,一般不会落到这个境地。要知道流放之类的,已经是很重的罪了。而到了这个境地,那犯的事肯定不简单,所以要国王亲自开恩。”查理这才明白,连连点头。他瞅瞅外面,见侍卫已经开始与执行官交涉,心头忽然一松。刚好眼角扫到那瓶红酒,他想想开瓶通气也有一会儿了,于是倒了一杯奉给安多玛斯。安多玛斯莞尔,伸手接了:“对了,查理,刚才马库斯你见过了,你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想把你叫去给他当个参谋什么的,你知道为什么么?”查理猜测道:“之前我们放出去的消息?”“年轻人听了那些,就会闲不住;可马库斯在军队里二十多年,也不算年轻了。而且他忙得很,哪里有功夫凑热闹?说起来,前几天搜捕迪菲亚兄弟会的事,就由他负责。”安多玛斯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提示查理,“今天之前,他没见过你;然而,他见过你的飞毯了。”查理幡然醒悟:“我回去就做飞毯。”他瞅瞅安多玛斯,朝外面行刑的广场那边一努下巴,询问道:“好好做几条上等的,然后,全都卖给军部?”安多玛斯微笑颔首。……监刑官派自己的心腹亲信带着赎买文书,以及一句问候,殷勤地送到马车前。大法师的侍卫领路、转递文书。安多玛斯擦干净手,在文书上签了名,也接受了问候。然后大法师阁下继续他的午餐。尤里也还好,他与安多玛斯一样,从战争中学会了许多;只有查理,却实在是吃不下去了。他听着外面人群的惊呼与尖叫,看着那些死刑犯,哭叫、求饶,也有破口大骂,疯狂诅咒……不管怎么样,一个个都变成了在秋风中晃荡的尸体。执刑的卫兵,以及刽子手,显然挺有经验。死刑犯的挣扎并没有造成什么意外。至于被赎买的绞刑犯,按照惯例,还得陪刑——就是让其看着同期的死刑执行,直到最后时刻,才会被告知已经获得赎买。这固然是一种惩罚,也是为了打击被赎买者的意志,免得他们以后再犯事。一溜儿八具尸体吊在架子上,不算苏珊娜,还有最后两个死刑犯——他们都要被要挂到天黑,才允许犯人家属收尸。安多玛斯拿起毛巾按按嘴角,看了眼查理,轻轻敲了敲窗。尤里递出盘子,侍卫把餐具送去归还餐馆老板。没一小会儿,马车徐徐启动,在人群散去前,趁着大路空旷,提前离开了执刑场。查理倒在座位kao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至于苏珊娜,监刑官自然会安排卫兵,把她送到安多玛斯的住处。近距离陪刑对人是极大的刺激,往往会吓得失禁,所以实在没必要让她弄脏大法师阁下的马车——与其花费精力刷洗马车、换掉车里上好的手织地毯,不如拿出一点钱,请送人过来的卫兵喝顿酒。--这天下午,查理在工作室读宝石的时候,管家格林亲自叩门:“阁下,苏珊娜小姐已经到了。”查理顿时疑惑:“我好像没有说过要见她?”格林欠下身去:“是大法师阁下的意思。”说完才直起身来,无可奈何地冲查理微微一笑。管家先生称安多玛斯为“主人”,称呼聂拉斯时,才会说“大法师阁下”。所以查理立即明白了——前首席宫廷大法师阁下,显然还没放弃纠正查理对尤里“不寻常的倾向”。这次不见,还有下次。年轻的法师只能无奈挥手:“让她进来。”……苏珊娜很快进来了。她粗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仔细打量就能发现,她的眼神凌乱疯狂,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歇斯底里。一见查理,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就浑身绷紧,眯起了眼。目光扫过查理放在桌上的盒子,扫过里面那些漂亮的宝石,苏珊娜顿时像一只刺猬一样弓紧了腰背:“原来是你……花钱买个女人享乐?我告诉你,你找错了了!外面多的是妓女!”“我赎买您是看在认识的份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白白养着您,也不意味着我愿意为您损失三十四个金币——这是您的赎身价。”查理刚刚读完一颗宝石、写下记录。他书写完毕,平静地看了一眼苏珊娜,并没有放下手里的笔,更不用说站起身来,“从今天开始,您得用双手赚取您的面包与牛奶;什么时候您付清欠款以及利息——就算银行利息好了——什么时候您就可以走。”然后查理朝管家格林一点头:“又要劳烦您了。”--格林先生带着苏珊娜下去后,查理继续读宝石。时针不知不觉走到了下午二点四十分,查理盖上盒子、整理好记录。就在此时,工作间的门忽然被打开,尤里一头冲了进来,丢下外面的男仆干站在原处狠狠倒抽一口冷气,。查理不由诧异:“尤里?”尤里一看桌上,嘿然一笑:“刚刚收拾完了?正好。”一把拉起查理:“闷在屋子里不好,你小时候还没关够么?跟我来。”查理急了:“别胡闹,我们现在没时间可以浪费!”尤里根本不放手,捉住查理轻轻松松把他推出房间,回脚勾上门:“谁说是浪费时间了?我们去靶场活动活动。反正、总之,不能成天呆在屋里。”他向男仆一点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记得交割给约翰。”“是,先生。”“喂喂喂!”“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