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年轻人鱼贯走入书房,赫然发现书房的火炉边摆着一张小几,几四周围着一圈椅子,一共五把;而这一圈椅子外,还放着一圈凳子,却是书房里用来垫脚取书的四脚圆凳,一共六张,旁边还另外备着几张。安多玛斯站在宽大厚实的橡木书桌后,淡然接受客人与学生的问候,略略点了点头,而后他向四个年轻人示意外围的凳子。查理与尤里心中有数,安然入座。德亚并不明白今晚将发生什么,不过至少他的老师看重他才会让他加入进来,所以他同样沉得住气。培雷恩一头雾水,但出于信赖与尊重,加上盖曼收徒众多、帮补有限,他多年来一直兼职生意筹备学费,性格磨砺得沉稳,亦不难耐心等待。在四个年轻人坐下后不久,客人们就陆续到来。首先第一位,是马库斯.乔纳森将军。他带着两名侍从;但踏上法师塔高层、进入的书房的,只他自己一人。而且马库斯全身便装,不是骑马而来——他破天荒坐了次马车,低调地躲在车厢里。第二个到的是大主教本尼.迪塔斯,随行的人不多,一个车夫两个侍从,却都是厉害的好手。不过跟着他踏入图书馆的,只有主教法席恩。安多玛斯与他们打过招呼,抬头.看了一下时间,亲手开始泡茶。就在达拉然大法师阁下最心.爱的加文红茶,从古朴典雅的银壶里,汩汩流出,倒满了第四杯的时候,书架旁的画毯一xian,一位黑头发黑胡子的中年法师从专门供传送法术落脚的小房间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瘦高个的青年。“培雷恩,你可真让我好找。”正是盖曼。培雷恩早已站了起来,欠欠身无奈笑道:“老师,凑巧.了,我今天刚刚给德亚送过来一点东西。”“土特产?”盖曼不在意地摆摆手,拖过一把空着的椅.子,在更为kao近壁炉的地方坐了下来。“马林呢?他可要迟到了。”他身后的青年挨着培雷恩坐下,倾身小声向查理与尤里自我介绍:“我叫亚多。你就是查理吧?”查理还没答话,那幅尚在晃荡的画毯又被xian起,.一个头发灰白秃顶,五十多岁的法师一边大步走出来,一边没好气道:“是你晚了吧——说好了要错开时间。结果法术排斥,害得我又施放一次。”盖曼看了看挂.钟,瞪了培雷恩一眼。培雷恩缩缩脖子苦笑了一下;不过他熟知盖曼的脾气,工作外的小事从不记在心里,所以也并不忧虑。查理匆忙点头,小声道:“没错,我就是。”然后朝来者看去。抢先落入他视野的,乃一头火红的长发——马林身后跟着一个女法师,不是别人,正是高阶女法师布伦达。德亚起身为布伦达搬过来一张凳子,安多玛斯沏好了第五杯茶,轻轻推向马林那边:“好了,都到了。”亚多打量了尤里一眼,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势。……这一晚的一切由安多玛斯主持。显然,聂拉斯不打算出面。“‘那位阁下’的健康状况,诸位都已经心中有数了吧?”本尼迪塔斯第一个开口:“我邀请他参加祈福、沐浴圣光。圣光无碍地流过他的身体,却不能浸润那条项链——那个邪恶不但强大,而且狡猾。”马库斯.乔纳森低低接口:“我问过了,那条项链上挂着一枚大奖章,是‘那位女士’送给他的。对此他十分骄傲满足。即使在享受温泉的时候,他也不会让项链离身。我想,除非发生正面冲突,否则我们没人能把它拿到手。”盖曼开口道:“龙类的变形术,只有两种方法可以破解:压倒性的力量;龙语的解咒。我们尽量选择后者,但熟悉龙语的人选不好找。如果是前者,那么,最少需要六位高阶法师,还需要一个魔法阵。”马林笑道:“解咒吧,幸亏我们有一个熟悉龙语的高阶法师——布伦达?”布伦达应声道:“那个咒语并不难,但是不能瞬发,需要两秒钟的时间。另外,如果在计划实施前,有机会试验一下,那就再好不过。”她这话一出,马库斯就松了口气:“两秒的时间,交给我。那么您——”他以目光示意椅子上坐的另外四人。三位大法师与大主教纷纷颔首,安多玛斯接口:“您的功劳关键,只是这次一点微薄的谢意,恐怕要兑现在一切结束之后了。选一样您要的东西吧——我个人建议是‘那位女士’的心脏,它挺炙手可热的。”说完还特地瞥了瞥盖曼与马林。那两个大法师还没抗议安多玛斯的捉弄,这边布伦达却硬邦邦地拒绝了:“不用——我只要她死!”五位大人物都感到惊讶,但尚在克制的范围内。坐在凳子上的亚多、德亚、培雷恩顿时屏息,纷纷侧目。只有主教法席恩,年纪大,还算能保持从容。布伦达绷着脸,尤里忍耐着没去碰自己的剑柄,然而毕竟担心,轻手轻脚地往查理身边挪了挪凳子。查理暗暗咂舌,不过他能理解——以布伦达的真实身份而言,收藏黑龙的心脏什么,只能说是一种不快。何况毕竟是同类,听着一群人讨论怎么对付黑龙奥妮克希亚,怎么分割其尸体,对布伦达而言,想必也不是什么痛快的事。一时冷场,马林打哈哈道:“对了,我不得不承认,“那位女士”是一位性格果敢,富有魅力的女性……真的是她?”众人莞尔,本尼迪塔斯笑道:“你换一个立场想想。她见识广泛,手握重兵,活得不短了,世情也练达——除了是条黑龙,与我们注定是死对头,她为什么不能富有魅力?”马林一拍自己脑门:“也是。”盖曼叹了口气:“都让黑龙混到城里来了,暴风王国的脸可要丢光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安多玛斯冷然道:“干掉她,就是荣耀。”马林傲然一笑:“没错。依我看,暴风城还少个装饰品——比如龙头。这不正好?”盖曼却不赞同:“黑龙的头颅用处可不少,挂在城门上风吹雨淋,那是浪费。”这两位大法师对看一眼,各自端起茶来喝。安多玛斯充耳不闻;马库斯莞尔,也不cha话;大主教本尼迪塔斯笑呵呵打圆场:“挂两天,给大伙儿看看,涨涨士气,再收拾也来得及。”--商谈结束后,两位大法师与他们的学徒,都像来时一样传送离开。大主教随后告辞,德亚代他的老师送客;马库斯落在最后。这位暴风城防御部队最高指挥官的动作,不知为何,不像皇家花园里时那么利索。他走到书房门后,手都已经握住了门把,却又立住了脚步,朝安多玛斯郑重欠身:“您为暴风王国殚精竭虑,若有什么差遣,乔纳森家在所不辞。”同时将一个印章模样的小东西递向了安多玛斯。安多玛斯却没有接:“您客气了。我落魄而来,蒙这里的诸位收容相助,才得以有今天。所以保卫暴风城也便是我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亦是我的荣耀,没有什么谢不谢的。”马库斯嘴唇嗫嚅了几下,浓密的棕红色胡子,渐渐盖不住他脸上的涨红;然而他略一踟蹰,目光突然瞪向查理与尤里。两个年轻人大为吃惊,正呆立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见将军的目光扫过来,猛然惊醒,慌忙退开,双双转身面对阳台。只听背后门口那边,安多玛斯的声音温和平静,却也淡漠:“夜已经深了,您该回去了。”然而马库斯并未照做,相反他又低声道:“其实,父亲他,对当初的事情,一直很抱歉……他希望能得到您的宽恕。这是乔纳森家欠您的。我不敢请求您原谅父亲,但我请求您收下它,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安多玛斯没有开口回答,查理与尤里无从知道大法师阁下给出了什么答案、接过或者没接过那个信物。他们只听到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是开门声、脚步声,随后,格林管家恭送贵客离开。安多玛斯则在门口站了片刻,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合上门。书房附带的小卧室门把一转,聂拉斯大步走了出来:“宽恕,原谅?”大法师之影给自己倒了杯红茶,每一个吐音都充满讥诮、愤愤不平:“没想到几十年不见,这小子还是这么莽撞不懂事。”“你的脾气也还是老样子。”安多玛斯倒是笑了,摊摊手,似乎想说什么,查理慌忙cha嘴:“老师、阁下,如果没什么差遣,我们先退下了?”安多玛斯蓦然想起他们俩还在,转身看到查理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失笑,连忙点头。查理拉着尤里几乎逃出书房,迅速带上门。慌里慌张之间,居然不小心“砰”地一声。——不管怎么样,总算将聂拉斯那一串低笑关在了门后边。--这一天的刺激实在不小,查理翻来覆去睡不着。阅兵式的事没什么轮得到他操心的,他就开始胡乱猜测安多玛斯与老乔纳森的过节。“你说老乔纳森做了什么事——冤枉了老师?为了利益背弃了朋友?抢了他心爱的女人?还是他们俩年轻时,跟我们俩一样。结果随着年纪长大,老乔纳森要继承家族,于是不得不娶妻生子?这一种也太狗血了!但并不是不可能……”尤里任凭他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只是一下又一下抚着他的背;听得查理声音里越来越困,这才小声接了一句话:“你不知道吗?马库斯.乔纳森将军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查理勉力撑开眼睛:“死了?”“是的。”尤里在毛毯下把查理揽进怀里,“不管他犯的错是小是大,是什么缘故,他临终的时候不得安宁,已然吞下了他自己种的苦果。你的老师原不原谅,与他还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原谅,也只是让马库斯好受一点而已。”查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尤里亲亲查理,继续道:“话说回来,马库斯既然会为他的父亲请求安多玛斯的原谅,那么老乔纳森与你的老师,应该不会是情敌吧?更不可能是爱人了。至于立场不同,为了利益前途,从交好到交恶,这种事在暴风城里,难道还少么?我们就别管了。”查理其实最介意的是第四种情况。世事无常,他害怕。如今被尤里说破,他想想也是,心头就松泛了。当即应了一声,紧紧抱住尤里,脸往尤里颈窝里一埋:“尤里。”尤里哑然失笑,翻身压住化身八爪鱼的查理:“嗯?”“尤里。”“我在这儿。”“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