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瑞克也不用查理和尤里招呼,自己讪笑着坐了下来。很快他点的东西就上来了,却是三杯葡萄酒,和几样下酒的小吃。“来来来,喝一杯喝一杯。”加瑞克示意侍者把两杯酒放到查理与尤里面前,接着开始恭维查理的好运,恭维他作为一个法师,未来所必有的远大前途;恭维尤里的能干;还赞美这两人的友谊。查理起先还听了一会儿,却被前石匠的措辞给雷到了。他无奈,瞅了个空子,直接指出:“我要是您,我就再避几天风头。”加瑞克老脸尴尬。不过他搓搓手,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也不瞒您,这回是特地来跟您打听一点事……听说您的老师,安多玛斯大法师阁下,前几天买了个女孩?”查理几乎想翻白眼了:“是啊,可巧了,她也叫苏珊娜。”尤里在旁点头,好像真地有人重名了一样。加瑞克微微倒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倾向查理:“她现在,唔,还好吧?”“我也不清楚。”查理耸耸肩,“大概在.打杂吧——老师的管家与仆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她除了打杂还能干什么。”尤里突然跟了一句:“她是奴隶.么,最脏最累的活,自然都归她。不过总比被吊死了好。”酒吧里光线不如外面明亮,加上一顶宽檐帽,两个.年轻人看不清此时此刻,桌对面的客人是如何的神情。他们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停顿了几秒。然后加瑞克开口了:“查理,既然您的老师并不在意.她,您能不能……我会凑够那笔钱。”“放了她?”查理挑眉看了眼加瑞克,“您可能不清楚,.奴隶和奴隶并不一样,苏珊娜的情况与尤里的不同。尤里是外面贩卖进来的,毕竟在某些地方,年景不好的时候,奴隶与银币差不多,是通用货币。这样的奴隶对暴风王国本身没有敌意,所以拥有者可以全权处置。但苏珊娜她是暴风王国的绞刑犯,赎买出来的,按照王国的法律,永远都必须在住所地登记,必须接受卫兵的监管。除非立下战功什么的,才可以请求国王的赦令,真正恢复平民的身份。私放是犯罪。”虽然不是重罪,但他还没到为了苏珊娜而去惹麻烦的程度。“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些……”加瑞克有些失望,但反应并不大,默然低头啜了口酒。查理盯了一眼加瑞克,心中不由对老石匠的诚实存下了疑惑。他耸耸肩接着道:“另外,老师的奴隶,没人会打主意。可别的情况,就不好说了。而且苏珊娜年轻又美貌,到了我名下,我也未必能护住她。别的不提,像莱科宁那样的贵族子弟——他也是老师的学生——跟我要她,我给是不给呢?”加瑞克又一次沉默了。然后他艰涩道:“苏珊娜她脾气虽然娇惯了点,但其实心底不坏,而且她做的菜挺好的……你也说了,她也算漂亮,不是么?”查理怔了一下,尤里倒领会得更快一点,手肘撞撞查理:“听说厉害的法师很多都不结婚,也不要孩子,不过养个情人的倒不少。”加瑞克粗糙的大手抓紧了酒杯,嗫嚅了一下:“您……您是好人。”——好人?!查理木然把目光转向挤眉弄眼的尤里,又转回到加瑞克这边。此时此刻,他几乎想仰天长啸;到底深吸一口气忍住了,严肃地对加瑞克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师的确是看在我与尤里的份上才会赎买苏珊娜的。但我只是不忍,毕竟大家也算认识。”他扭头盯向尤里,“至于别的什么想法,尤里——”年轻的战士接得飞快:“噢,我也一样。”一边嘿嘿直乐。于是,查理刚刚冒了个头的恼火,又彻底湮灭了。……加瑞克没再提什么,只是给查理讲了讲苏珊娜的身世——这个女孩并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当年是石匠公会的财务总管,正直能干,在公会的运作中,作用举足轻重。因为有不小的影响力,又支持他们向贵族讨还欠款,在迫害中第一批罹难。她的母亲与她的父亲死在一起。“我没有亲生女儿;她就是我的女儿。”老石匠说这话的时候,嗓音低沉,深深看了一眼两个年轻人。……加瑞克不敢久留,快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先离开了旅馆。尤里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哼了一声,端起麦酒喝了个干净。查理刚刚吩咐侍者撤下加瑞克点的东西:“怎么了?”尤里冷冷道:“你觉得,他是碰巧遇上我们的吗?”“当然不是。”查理低声道,“只怕他们一直盯着安多玛斯的大门……兄弟会的人连暴风城里都这么来去自如,势力可真不小。”他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走了,去拿剑,然后回去。”两个年轻人一出旅馆,目光先扫过两边和对面的街道,扫过店铺与小巷口,却没有看见可疑人物。尤里略一思索,道:“应该已经回去了。他们盯着法师塔花园大门就行,或者盯着法师区那两座桥、几个码头。”查理曼声嘲讽:“是啊,多简单。”尤里直摇头:“我要是他,我就不搞这一套,直接给你送封信。有事求人,还鬼鬼祟祟,还跟踪……”这回换查理冷笑了:“他怎么不懂?他这不是怕我们为所欲为么——在警告我们呢!”然后他们从熔炉那儿的矿石堆之间原路返回。空荡荡的工作场没有一个人影,鼓风机也没在工作。上午的那拨矮人大概已经忙完了,只剩炉子里封着火。尤里与查理并肩走过熔炉,就在两人过去后不久,他们身后的熔炉蓦然腾起一股熊熊的烈火,腾腾蹿起,仿佛开炉熔炼时一般。尤里察觉动静,半回头扫了一眼:“算了,为了这事心情不好,不值得。”查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熔炉里的火又平静了下来。--他们回到法师塔,一进大厅,就看到格林先生站在旁边的窗下——面前的桌上放着报纸与茶,身后的椅子里垫子上的凹痕还没完全恢复。显然,管家先生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您在等我?”“是的,阁下。”格林先生郑重而优雅地扪胸行礼,深深鞠了个足有九十度的躬,“恭喜您,阁下。”“谢谢。”查理颔首微笑道。心中却是暗暗呻吟一声,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不过,看上去,您等了不止一小会儿——不会就为了这一声‘恭喜’吧?”管家先生敏锐地察觉到,面前年轻的高阶法师心情不佳——至少不像一个刚刚晋升高阶的法师那样雀跃。他收起了事先准备的溢美之词,说起了正事:“有两件事。第一件事,主人的意思是:既然晋升了高阶,出于法师们的惯例,多多少少应该庆祝一下。至于具体内容,还请您与德亚阁下一起决定。第二件事,主人为您准备了一套符合高阶法师身份的行头,并吩咐我转告您:‘不用感谢我。阅兵式盛况空前,出席的时候可不能穿得太简单’——这是原话。”“呵……”查理无奈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尤里突然开口了:“去试试新行头吧。”……长袍,靴子,腰带,手套,带披肩与风帽的斗篷,以及崭新的法杖与魔杖。非常经典的法师装备。也非常……“非常稀有。”查理将手按在胸口斗篷连结的位置。斗篷的护肩是一种硬朗的甲皮,他不认得材质。甲皮上附了魔,在胸口搭扣,搭扣连接处有一块幽蓝的碧月石,刚刚可以一手握拢。这一设计绝不是安多玛斯会喜爱、会收藏的风格,也不是暴风城如今第一附魔师盖曼所用惯的款式。相反,与聂拉斯那件白银护肩的旧披风却是如此相似……再想一想安多玛斯特地吩咐格林先生转告的原话,那句“不用感谢我”,查理对这套东西的来历,顿时心中有数。他抬头望了尤里一眼,尤里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不敢忘记聂拉斯对他们的威胁,但与此同时,大法师之影的的确确给了他们许多帮助。尤里低声道:“但愿这一切早点结束。”“是啊,那时候就好了。”查理轻声跟了一句,转而看到格林先生还在旁边,顿时领悟:“还有第三件事?”管家先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些尴尬:“还有两份邀请。”他变戏法似地拿出两张请柬,放在桌子上推向查理:“这份是午饭前到的。这份是午饭后——送来的人起先要求当面见您,后来知道您不在,就留下了名字。他说他叫维克。”是什么样的邀请才会令格林先生无法保持他一贯的从容?尤里顿时好奇,探头去看,一下子无言了——两份请柬,第一份来自埃尔维斯.弗塔根,第二份来自阿尔杰.弗塔根。很好,公爵的儿子们消息十分灵通……如果说次子埃尔维斯是殷勤,那么阿尔杰,或者他的代言人维克,摆明了在逼查理作出明确选择。查理把请柬浏览了一遍,放在桌上,足足盯了七八秒。随后,他忽然绽开了一个灿然的笑容:“格林先生,老师说过苏珊娜小姐归我,对吧?”“是的,阁下。”管家先生偷觑了一下查理,深感陌生,迅速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尤里。不料尤里朝他摆摆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又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没什么大碍。格林先生无奈,硬着头皮壮起胆,小心翼翼地回答:“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阁下。”“让她给老师写张欠条,三十四个金币。”查理慢条斯理摘下崭新的手套,“然后把苏珊娜小姐,还有她的文书,送给这位维克先生。就说我——新晋高阶,事务繁杂,难有骑马郊游的闲情逸致,不得不辜负这一片殷殷好意,心中十分愧疚,故而特地奉上女仆一个。您前有鸿运,却后无良援……”查理笑容转冷,狠狠把手套掼在了桌上,咬牙切齿道:“如今正可以‘互为弥补’、稍为慰藉!”……“哈哈,加瑞克,维克,哈哈哈!”“……”“这两人可是老对手了,在北郡时我就听说,他们以前斗过好几次了,我们出来就是因为他们两边闹大了,没想到这回又对上了,哈哈哈!”“……”“这个主意很好啊,你还不满意?”“……一地鸡毛。”“喔,得了,没什么的,查查。他们既然惹你,就要有被报复的准备——这很公平。”“……没错,是很公平。”“再说,你现在是高阶法师了,以后这种事可少不了。干嘛要苦着脸呢?反正你应付得来,就当乐子了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