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陆的白天很短。天色亮得晚、黑得早。下午五点出头,便是日落西沉了。茫茫的雪野上,树林断断续续,一会儿连绵,一会儿散落成数片。在这儿,没有艾尔文森林那些苹果树、梨子树。有的都是冷杉,落叶不落叶的松树,偶尔也能见着一些杨树。夕阳整个儿沉没在远处的地平线下。大地上的最后一线金红,也没入了黑暗。尤里xian起侏儒制作的护目镜,继续往前走。——晴天的雪地,反光明亮,不戴护目镜,会伤着眼睛。如今白天已经过去,终于不用忍受满眼绿油油的视野了。真不知道那些侏儒为什么.会喜欢那么诡异的绿色。活像阴沟里的苔藓。尤里既不呵气,也不搓手。那都是.没用的。微微暖和一下,然后带来更严重的冰冷。尤里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出一大段距离,用指南针校对一下方向,取前方目之所及处的某个景物,比如一棵树,或者一个小土丘,作为标记。然后走到标记前,再次校对与寻找新的标记。否则,如果单凭感觉走,会不自觉地拐弧度,多绕弯.路。在荒野里独自前行,需要的是耐性与坚韧。石头一样的耐心,大地一样的坚韧。现在……尤里又一次校对方向,抬头看看星星,开始考虑什.么时候宿营。——或许他可以再赶一程?就在这时,尤里发现了一串脚印。灌木丛后,一大串新鲜的蹄印。是一小群鹿。……半个小时后,尤里拎着一头老年公鹿的脖子,找.了个背风处,把积雪都推去一边,垒成极度简陋的矮墙,挡风。公鹿没死,只是被砸昏了。尤里一刀割断.它的咽喉。公鹿抽搐了一会儿,但它并没有醒过来——抽搐只是它的神经反射在起作用。随即,公鹿被永远的沉眠拥抱。温烫的鹿血是很好的饮料,特别在冰天雪地里。尤里喝完鹿血,咸腥得厉害,找了棵不大的树,胡乱踢了一脚。冰凌扑簌簌落了下来——近几天没下雪,风又大,地上的雪结得硬了,还有点脏。而这片杨树林子,都笔直向上,低处没有分叉的枝桠。尤里接住两大根冰棱,咯吱咯吱咬了解渴。接着他放干净公鹿的最后几滴血,给鹿剥了皮,刮了一些脂肪涂在自己耳朵上——即使有御寒的厚帽,这里还是太冷了。旅客们一不小心,就会少点零件。比如耳朵,比如鼻子,比如脚趾头。尤里并没到那个程度。他已经发现,他体内似乎有个暖炉,那令他一直能感觉到手脚的存在——感觉不到了,才是被冻着了。但他总是觉得,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冰冷冰冷的。奇怪的是,这一路上来,那么多头鹿的脂肪,好像都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效果。然后尤里捡柴,生火,烤鹿肉。今天的晚餐,还有明天的早餐,都在这里了。--天色迅速黑了下来。不仅是夜幕降临的关系,还有那厚厚的浓云。它们不急不慢地汇聚起来,开始酝酿一场大雨。彼此摩擦间,还隐隐有一条条的闪电,不住跳跃。夜深了。风大了。海浪也xian得更高了。查理咒骂了一声,拉高飞毯,贴着水面的波峰疾行。——他最好尽快飞出雷雨区,否则将非常危险。前天他也是遇到了雷雨,结果不得不施放冰凌,以引走身边与前后雷电。即使如此,那些闪耀在头顶几百米的,落在近处海面上的雷霆,还是把他震得头晕目炫。这次情况更糟,因为这些雷云高度比前天的低!只有五六百米。雷云还在往下压。查理抬头看看,手一翻,掌中冒出了一堆细碎的冰水。他捧着这些冰冷的混合物,往自己脸上猛擦一通……然后他强打起精神,又加快了些速度。查理已经在海上连着飞了三天两夜了。飞毯虽然灵巧,但太过脆弱,每小时只能赶一百多公里。即使查理亲手操纵,最快也只能达到两百公里。查理自己也不是铁打的。风吹得眼睛睁不开,他可以眯起眼忍耐。但吃喝的时候,还是要慢下来。他出发前,不仅买了食水衣物,还有指南针。他按着地图算过,从暴风城到北陆,直线距离是一万公里——其实是九千四百多公里。但考虑到地图的粗糙程度,有必要多算一点。所以查理决定,飞到北陆,再睡觉!虽然他可以少吃少喝以减少排泄,熬着不睡觉以避免在海上寻找宿营地的麻烦——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但他却没想到,因为速度太急,在出发不满十个小时后,第一条飞毯就开始有滞涩感。这说明飞毯内的魔法阵,经受不足充沛魔力的疾速流传,损耗厉害。幸亏查理一向胆小,最爱给自己多留一手。所以当时碰上的那支押送物资的卫兵小队有两条飞毯,他就一不做、二不休,都抢了来。于是他把两条飞毯换着用。尽管如此,查理却不敢再催得太快了,只将速度维持在一百六七十公里每小时。否则,要是飞毯报废,那他只怕不得不给自己造个冰船,然后逮条鲨鱼来拉船了!以这个速度计算,五十九到六十二小时,可以飞跃这段海域。考虑到顺风逆风的问题,还得另外再加几个小时。也就是说,黎明的时候,就能看到陆地了。……雷云已经被抛在身后,这里是坏天气的外围,有的只是稀薄的积雨云,正往下面撒泼着无数的水帘。查理直飞向上,穿过雨云,抬头望了望星辰,找到尤里教给他的星星,就着指南针,校对好位子。在星月璀璨的光芒下,查理远远眺到前方的海天相接之处,有着微微的起伏。——是陆地?!“我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查理在舌尖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摸摸自己的面具。他又不笨,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心里却沉甸甸的,说不清是悲是喜。然后查理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