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雪了。鹅毛似地纷纷扬扬——在北陆,这样的雪不算大。还好,这一场雪下得不久。到后半夜,就渐渐地散了。云开雪霁,早上六点多,东方才慢吞吞泛起一抹鱼肚白,一点点把天边的云,染成了淡金色、金红色。篝火上的公鹿架烤了一夜,熏得焦黄,香气四溢。尤里啃完烤鹿肉,吃了几捧新雪,掏出指南针,校订方向。然后他收拾起毛毯,重新扎好行李,拨散篝火,用雪盖灭那些红彤彤的余炭,再次出发。在一旁蹲了一夜的一对狼,瞧着尤里走远了,迫不及待一溜小跑跑进营地里——那儿还剩了些连着筋肉的骨头、肠子之类,以及一整个鹿头。冬天对任何一条狼都不好.过,何况它们才两三岁,刚刚独立过活,经验不多,体力也还未达到鼎盛。尤里头也没回:“便宜你们了,我的.手艺可不比暴风城的厨子差。”安多玛斯阁下那儿,那种用了.上好香料的鹿腿,自有一番风味。但味道太过香浓鲜美,天天吃,却容易腻。只能偶尔来一回,才算美味。而仅仅抹了些盐、全kao火头熏烤出来的鹿腿,则另.具有一种粗犷的原味。对尤里来说,即使一日三餐都是这个,也没问题。唔,或许对目前孑然一身的尤里来说,会有点流鼻.血的小问题。--望山跑死马。晨光微熹的时候,查理已经能看清那陆海相接.处的海滩,以及海滩后的山坡了。就在这时,查理.的交通工具发出一阵“吱吱”响,诡异而轻微,听着让人牙酸。然后它彻底罢工了——这条上好的飞毯,终于被超负荷的快速飞行折磨坏了。查理当即给了自己一个缓落术,一边懊恼了一声:“望地飞破毯……”一边迅速抖开剩下的第二条飞毯。他可不是第一次换乘了。但愿在这条飞毯也报废之前,他能抵达陆地。--临近中午的时候,空中的云被风吹走,天气彻底晴朗了。雪原渐渐狭窄、爬高、拱起,拱成了两大盆地之间低缓的山脊。尤里登上山脊,照旧掏出指南针校对方向。然而他抬头一望,却发现前方极目的远处,山脊下雪原的那一头,有一座巍峨高耸的圆殿,遥遥在望。圆殿的南北,有巨大笔直的道路,通往不尽的远方。——龙眠神殿。小小的红色的影子,绕着那神殿盘旋。那是阿莱克斯塔萨的子嗣,红龙飞龙。尤里把指南针又揣了回去。从海豹人的港口一路行来,他终于看到目的地了。“布伦达……”尤里摸上剑柄,唇角翘起了冰冷的弧度:——别以为躲回老巢,我就拿你没办法!红龙女王的子嗣又如何……女王也有她不得不遵从的惯例!他体内升腾起了一股滚烫的愤怒,黑色的火焰灼灼燃烧。--海象人的默亚基港,今天出了一件新鲜事儿——有一个人类法师操纵着一条花纹华丽的飞毯,在他们的港口外盘旋。港口的卫兵不敢怠慢,连忙通报了他们的勇士。因为来者没有表现出恶意,他们只是手持鱼叉盯着飞毯,同时竭力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紧张,以免引起误会。查理一边盘旋,一边等待对方的“头儿”出现,一边正在思索。——该怎么与这些海象人打交道呢?也不知道海象人收不收金币……之前,查理在法师区“已宰的羔羊”,那家臭名昭著的酒馆里,卖掉了另一小块秘银。在店老板与老客人那里,矿石是卖不了好价钱的,所以查理当时就用“灼烧”把它熔炼了一下,然后来了一个公开竞价。这使得他成功地在几分钟内,弄到了三个金币八十六个银币。买干粮与御寒的衣服,只花掉了几十个银币。而目前,查理最好能找到一个地方睡一觉,但保证安全是个大问题。不管怎么样,与茫茫的雪野以及雪野上的原住民比起来,这些与人类冒险者有所接触的海象人,无疑是比较好的选择。……海象人的身材仿佛盛放葡萄酒的橡木桶,两条獠牙与茂盛的胡须一起,垂到胸前。来的这一个海象人额外强壮,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还有一个小海象人,鬼鬼祟祟缀在后面,自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港口的守卫退开一些,让出一大块空地,以供法师降落。并用这种方式,来显示他们没有恶意。查理降落了,向来者扪胸一颔首,但他没有从飞毯上下来。为首的海象人学着行了个礼,用生涩的通用语打招呼:“您好,法师。”查理注意到这个海象人的眉头挤在一起——他在为什么事为难。但查理目前无暇顾及这些,当即道:“您好,默亚基港的勇士。我是一个过路人,希望能在这儿得到食物和休息。当然,我会付钱。”查理掏出了几枚银币。海象人的目光扫过那几枚银币,飞快地溜了一眼查理脚下的飞毯:“这个对我们没有用处。如果你想得到食物和住处,那么就为默亚基港做点什么。”“但我们人类热爱这个。”查理把玩了一下银币,转头看向栈桥旁停泊的巨龟船,“你们的大海龟从昂纽沛来?北风冻原最近多了不少人类冒险者。”一个年轻的海象人兴奋地cha嘴道:“你说的没错,前天就有一群人搭船过来了!”查理被打断了。但他并不生气,只是接着说完:“所以,您为什么不收下这些,然后用来雇佣他们呢?这对彼此三方都好。”为首的海象人瞪了cha嘴的哪一个一眼,清清嗓子,想了想道:“这个不行。要金币。一个金币一……”他对上查理的目光,临时改了词,“一个帐篷,两天。你的钱……够了吗?”查理的眼神冷了一冷。但他没有议价,相反他掏出了仅有的三枚金币之一,在海象人面前一晃:“成交。”查理收起金币,又掏出几枚银币,凑成十枚,冻在了一块坚冰里。为首的海象人盯着查理。年轻的人类法师手上戴着水獭皮手套,拿着一块坚冰冻不着他。所以查理一边将冰抛着玩,一边悠然道:“这是定金。现在,请带我去帐篷吧?”--下午。龙眠神殿,顶层的一个房间里。克拉苏斯站在桌前。桌面上,放着一块巨大的水晶板,固化了的魔法令水晶像纸一样,显示出北陆的地图。除了巫妖王寒冰白骨的王冠,还有一个新问题。克拉苏斯刚刚把他得到的新消息添上去。西边凛惧岛那儿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对头。如果要尽快弄清楚情况,那儿需要更多的人手。这一点上,他们捉襟见肘。还好,肯瑞托议会虽然因为达拉然覆灭而实力大损,但组织仍在。面对这共同的危机,那些老家伙总算同意给予支持。但是,有些法师,在抵达那儿之后,很快消失了……一开始是一个两个,然而到了后来,就是一批一批。特别是那些血精灵。那些有魔瘾的家伙……他绞紧了眉头。——嗒嗒嗒!就在这时,门上响起了敲击声。“进来。”一个银色头发的年轻人匆匆推开门。“有什么事?”“南门口有人来找布伦达的麻烦,女王已经传召布伦达过去了。”克拉苏斯抬起头来:“怎么?”“那是一场误会……”来者不知想说什么,目光相交的一瞬间,声音一噎,然后越来越小。终于,来者在克拉苏斯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前低下了头:“布伦达认为黑石山上的那些龙蛋的来历是耻辱的秘密,所以她向当时在场的唯一一个法师动手了。”克拉苏斯盯着对方不语。来者的额头上微微见汗:“事实上,当时布伦达打算把所有的目击者都清理掉。但她一开始就在那个法师那儿遇到了麻烦。”“你们几个默许了?”“……”来者默认了。“来的是谁?”“那个法师的同伴,一个战士。”“他从哪儿来?”“骁勇要塞。”“骁勇要塞?”“那是个……高阶法师。年轻的高阶法师。大概十八岁吧……”“一个未来的大法师……今天之前我可一直没听说这件事。不可思议,暴风城竟然会对此保持了沉默?你们一同向他们施压了?”“……”来者的头垂得更低了。又是默认。“年轻人……”克拉苏斯低声叹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不解道,“那个战士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这么担心布伦达?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她的性子太急,去晶红龙殿堂呆个几百年,未尝不是好事。”说到这里,年长的红龙语调促狭起来:“当然,或许该考虑考虑让你与她一同去。有两个理由,不是吗?”一个理由是:你乃她的同谋,协从犯;另一个理由则是:你一直在追求她。“那个战士是……我们的同族。”“什么?!”“我发誓!我们一直都不知道!关键是,现在他竟然来到了这里!那么按照古老的惯例,他可以要求……”要求血仇,也就是一对一的生死决斗。对高傲的龙族而言,不具备资格的挑战者,无论在呐喊什么,都只是聒噪,都用不着理睬。当然,心情好了,赏他们一口龙息,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既然来者本身就是一头红龙,那么……克拉苏斯攥紧了拳头。他急急走出了房间。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女王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孩子!克拉苏斯的胸口揪紧了。他甚至顾不上向两旁的卫兵回礼。刚好环形大厅的lou台上,有几头小飞龙在嬉闹,他连忙招呼过其中一头:“请带我下去。”“好的,克莱奥斯特拉兹,您的愿望就是我的使命。”“哦,你该说‘克拉苏斯’,你的眼睛连这个都分不出来了吗?人形态和原形态!”“哈啊,我听到有人在嫉妒!”克拉苏斯心不在焉,但还是迅速安抚了斗嘴的小飞龙们——当然,他可以显出龙形态自己飞下去,可那样整个神殿都会被惊动、都会认为出了什么威胁到族群生存的严重情况。……五十几秒后,小飞龙带着克拉苏斯平稳降落:“对不起,女王在会见客人,我们不能在她身边落地,那样太失礼了。”“我知道,谢谢。”克拉苏斯不等停稳,就从飞龙背上跳下,赶向神殿南面的大路。他的靴子匆匆踏在地上,溅起一抹抹散雪,在寒风里纷纷扬扬飘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远远地望到红龙女王阿莱克丝塔萨火一般的巨大身形前,那个人类站得笔直,毫无惧色。然后他就听到了那年轻而冷硬的嗓音。“以古老的惯例——”草原上长大的战士抬头直视红龙女王:“我来血仇。”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冷硬得仿佛这龙骨荒野上千年不化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