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怀陌如同个献宝的孩子,迫不及待要得到她的肯定。舒虺璩丣沉醉仔细尝了尝,软软糯糯的皮儿,里面的心儿酸酸甜甜,全然不像是第一次做的水准。平心而论,怀陌是很有下厨天赋的,当然,也很有种菜的天赋,还有玩弄权术的天赋。也许就是有这样一种人,天生多才多艺,上得朝堂,下得厨房。只是她不说,做出一副勉强的样子,“还好。嫜”果然见怀陌眼睛里的神彩霎时黯淡下去,又转而立刻换了一盘,嫩绿的颜色,大约是绿茶酥,夹起,送到她唇边。配合地咬下一小口,满口的酥脆,绿茶的味道虽淡,那股子清香却是全保留下来了,与那心儿的甜混着,沁人心脾。“这个呢?”怀陌睁着他黑亮的眼睛,难得有不见他耍阴谋诡计的时候,这时看起来便尤其的干净透彻球。可是一想到他就是用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勾去了人家无知少女一颗芳心,甚至还要默许人家主动勾搭,沉醉就生气。为难地皱了皱眉,沉醉指了指刚才那一盘,“我还是吃那个吧。”怀陌顿时失望到极致,但他就是聪明,转而就明白过来沉醉是在故意为难他,忍不住狠狠瞪她。沉醉很无辜地与他对视,只见他瞪了她半晌,而后,气愤地将被她咬去了一半的绿茶酥一口吞进嘴里,一面瞪她,一面狠狠地咬口中酥点,像是咬的是她一样。沉醉,“……”他负气的样子,真的是让她哭笑不得,然后,就更想……欺负他了。“好吃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怀陌不高兴地轻哼,“难吃。”沉醉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模样。“沉醉!”怀陌几乎是咬牙切齿叫她的名字,目露凶光,既是气愤又是埋怨。沉醉很无辜地笑,“你自己做的难吃,怪我做什么?不过我不会嫌弃你的,我勉强可以把它们都吃完。”怀陌真的是费了很大的力克制自己,才没有一怒之下将桌上的盘子全挥到地上去,只是恨怒交加地盯着沉醉良久,而后拂袖,转而将桌上他费了大半个下午做好的点心收起,端出去。沉醉望着他生气的背影,咯咯地笑,笑倒在软榻上。她笑得大声,故意让他听见,于是怀陌更生气,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一场雨越下越大,他们来时是冬天,雨水少,还不曾下过这样的大雨。沉醉过去很讨厌下雨,沉鱼有虐待她的嗜好,一到下雨天就总有事情给她做,让她去东街取衣服,西街取首饰的,她还不得不冒着大雨东西街来回的跑,给她取回来。所以那几年,只要一见到下雨的苗头,沉醉就很想用头去撞墙。每每那个时候,红久就会在她耳边撺掇,“我帮你记着,等你当了皇后以后,灭她满门!”这是从小到大,红久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了,“沉醉,记得当了皇后以后灭她满门哦。”红久总说她是皇后命,沉醉纠正多次,警告她这种话说多了就该她被灭满门了,红久说不听。后来沉醉也懒得管了,她听听就过,最多只提醒她,“沉鱼的满门里面也有我,还有你,还有我娘。”红久毫不思索道:“你当皇后以后,首先和她断绝关系,以后满门随便灭。”“……”雨天让她回忆起了往事,以前忙着在雨里奔跑,都不曾有机会好好看看下雨天,想了想,沉醉小心地将窗户推开一个小小的角度。雨线之下,天是灰蒙蒙的,眼角余光里,却忽地有一抹干净的白色。沉醉心下一惊,看去,竟然是怀陌。猛地将窗户全部推开,沉醉想也没想,朝怀陌叫道:“怀陌,你在那里做什么?”怀陌正撑了伞,站在他的菜地旁,闻声,回头淡淡看向她。雨势已经很大,纵使他撑了伞,大雨也溅到了他身上,更别说脚下,他纯白的长袍底,此时已是一片脏污泥泞。“摘菜做饭。”淡淡的回答她,显然还在生气她刚刚不领情。沉醉目光一缩,“这么大的雨,回来!”怀陌没动。沉醉紧紧皱眉,立刻跑出去。她没能出去,刚刚跑到大厅门口,怀陌已经自己回来。沉醉皱眉将他的伞用力接过,又拉着他进门来,一面低斥,“这么大的雨,你是出去找虐的吗?”“是。”怀陌太诚实了,沉醉一时语塞,狠狠瞪他。怀陌看着她,不轻不重道:“我怕你刚刚没解气,还生着气伤了自己,帮你一把,现在可开心了?”“怀陌!”此时,换她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叫他的名字,恶狠狠瞪他。“如何?”“你……!”沉醉气结,转身,拂袖进了内室。怀陌淡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垂下眸子,却忽地听她气急的嗓音从里面传来,“还不快去烧热水?我为你准备好衣服!”眼神乍亮,脚步微动,就要进去,却又听她随即斥道:“你的衣服都在滴水,不洗干净,不许进来!”于是,某人巴巴地跑去厨房烧水。毕竟是男人,动作快,从烧水到洗澡,不多时的时间,已经褪去一身狼狈,重又恢复到那个整洁儒雅的怀陌。“不生气了?”怀陌低头,看着身前帮他系着腰带的沉醉。沉醉抬头瞪了他一眼,轻哼。怀陌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抱了个满怀,笑着在她耳边问:“那刚才的点心,好吃吗?”沉醉,“……”于是,他果然还惦记着这个,他果然就是在记仇!他一定是为了让她松口,主动承认那东西好吃,才会跑到雨里去找虐的吧?她真的担心她要是再不说实话,他会做出更幼稚的事情来。“现在稍微好吃一点了。”哼了哼,她也不乐意,她这算是被他半逼迫承认的。“哦,为什么现在稍微好吃一点?”“现在心情好了一点,因为你自己帮我解了些气。下一次若是再惹我生气,你做的东西就是难吃,难吃死了!”沉醉说着,拳头推了推他的前胸。怀陌将她抱得更紧,又得寸进尺地亲了亲她的脸,“好,下次不惹你生气。”你说的?”沉醉很怀疑,“那你刚刚才勾搭上的那无知少女怎么办?”“她可不是无知少女。”怀陌淡道。“不是无知少女,还会被你这有妻子有孩子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都主动对你投怀送抱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怀陌轻叹,同时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的头按入自己怀中。那姿态,很显然是不想再和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沉醉有种遇上个死结的感觉,他就是这样,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不想说的话,任她怎么追问怎么发脾气都没用,他自然有办法让她消气,却同时不必回答她的追问。晚餐,沉醉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她记得怀陌从大雨里进来时,手上除了伞别无他物,可是眼前餐桌上还是有绿油油的蔬菜,清炒的,水煮的……筷子指了指,沉醉问,“这个……什么时候摘的?”怀陌很淡定,“刚回来,那时雨不大。”“那你后来跑出去是做什么的?”沉醉唇角抽搐。他不是在雨中大义凛然地表示,是要摘菜给她做晚餐的吗?怀陌很坦诚,“给你看的。”沉醉,“……”怀陌又悠然地为她盛了一碗汤,一面道:“荤素搭配,一顿也不可马虎,有想要吃的一定要告诉我。青嫂说,怀孕的女子想吃什么就得吃,否则将来会馋。”“……”先那么理直气壮,现在又体贴多情的,她完全招架不住,不是对手。好吧,完败。这场春雨来得久,连连续续下了好几天,别无他事,沉醉又捡起了针线,怀陌立刻提醒她,原本要为他做的衣服。他防备的样子像是生怕她有了孩子忘了爹,她笑着直说好,可惜她原本手艺就不精,又是第一次做男子的衣服,天下雨,也不能去请教忘月,之前已经做好了大半,仍是遇了不少的困难。最后索性将东西发下,打算等雨停了去请忘月指点。没想到,雨刚刚停下,沉醉还没来得及去找忘月,却先来了客人。正是绿珠和海生兄妹,绿珠见到沉醉时,目光还微微闪躲,想来她也还没忘记那一日对怀陌投怀送抱,被沉醉看个正好。海生轻咳一声,道:“多亏怀公子,妹妹的风寒才能痊愈,如今能跑能跳,我兄妹二人特地上门来道谢。”怀陌淡道:“不必谢,举手之劳。”绿珠这时却莫名怯怯地低下头去,而后轻声道:“怀公子,这个,是绿珠小小的心意,只为谢谢公子救命之恩。”绿珠说着,拿过带来的深蓝包袱,莲步轻移,走向怀陌和沉醉,“公子、夫人,绿珠身无长物,能做之事也不过粗鄙,唯有针黹还算过的去。这是绿珠连夜为公子和夫人赶制的衣袍,小小心意,还望两位不要嫌弃,接受绿珠兄妹的歉意和谢意。”绿珠一袭话,说得恰到巧妙,沉醉目光却落到绿珠手上的包袱,发了直。衣服……果然,怀陌那小小一抱,绿珠便接受到了他可以被勾搭的信息,现在竟上门来送衣服了?送别的都还好,偏偏就是衣服!她都做不好的衣服。沉醉心中顿时生了怒,又有隐隐的委屈。现在这场面,都是那一日怀陌一手酿成。沉醉情绪都在脸上,怀陌却不若她那么复杂,只是简单的面无情绪,既不收,也不拒。两人没有回应,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海生轻咳一声,从后提醒,“绿珠,打开来先给怀公子和怀夫人看看。”绿珠经提醒回过神来,连忙打开。两件衣裳叠在一起,上面是一身干净的纯白,是怀陌最常穿的颜色,底下,却是一身彩色,那颜色微妙极了,既有沉醉身上的绯红,也有大片的湖绿,与绿珠此时身上穿的颜色相近。人都有情绪,沉醉看在眼里,内心顿时不平静了。太嚣张了,太嚣张了!竟然上门来挑衅来了!原本还只当她连带了也送衣给自己,是要避嫌,她其实真正想送的是怀陌,可见眼前两件衣服叠在一起的样子,说不出的亲密。沉醉心中不悦至极,面上却只微微笑着,从座上起身,“太客气了,医者父母心,本就不图回报。永叔不在,不论那一日病重垂危的是谁,怀陌都会相救,也只是纯粹相救而已,并不期求回报。若是期求回报,这是刚好救了针线好的绿珠姑娘,若是救了个身无一物的流浪汉,那岂不是给自己找失望了?”沉醉不动声色,已经绿珠与流浪汉归为一处,虽然狠了点,却也是希望她可以早日醒悟,不要自以为不同。被怀陌这样的男子迷住的姑娘啊……多的是“我在他心中不一样”的想法。眼前这位,说不定还要更神魂颠倒一点,说不定心中想的还是“他是娶错了妻子,如今遇了我,他总算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沉醉既是生气,也是无奈。更无奈的还是,绿珠执意,毫不退却,目光与她对视,嘴唇嗫嚅,却又并不说话,反而转而去看怀陌,“怀公子,你说呢?”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还当着她的面呢,就嚣张地勾搭她夫君了,沉醉顿时怒极,笑也不必强撑。冷笑一声,亦是看向怀陌,“是啊,你说呢?”怀陌看了看沉醉,又看向绿珠,淡道,“怀陌不缺衣服,也受不起绿珠姑娘如此厚礼,两位请回。”绿珠的眼睛里顿时盈满湿气,颤巍巍道:“不算厚礼的,绿珠手工粗鄙,只盼公子不嫌弃。”“粗鄙吗?”沉醉淡道,“绿珠姑娘,我与夫君并不知你手艺,也不知你一句粗鄙是自谦呢还是自知。只是,不论是谦虚,还是有自知,都是美好的品德,沉醉都是极为欣赏的,也希望绿珠姑娘一直保持着这样美好的品德,自知,谦虚。自知,不妄动不该有的念头;谦虚,不妄做不该做的事。”虽未明说,却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绿珠今日上门太过嚣张,沉醉只差一层薄薄的纸,就将一切说破。也揣度绿珠还有那点自尊,知道适可而止,不要再自贱。绿珠闻言,脸色乍白,连带着陪同她而来的海生,粗糙而黝黑的脸上也泛了红。有时候就是这样,留了情面,有人会装不懂;不留情面了,场面又彻底僵下。最后的结果便是,绿珠和海生两人抱着拿来的衣服,尴尬万分地告辞离开。离去时,绿珠眼睛里水汽湿重,几乎是快哭出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