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罗敷两指之间正拈着一只黑色的虫子。舒殢殩獍那虫子约莫甲虫的大小,只是浑身黑透,罗敷却是准确地将它抓住。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罗敷抓那东西的位置巧妙至极,正是那虫子的头往下三分的地方。迦绫脸上的惊诧之色没有藏住。罗敷遥遥看着迦绫,冷笑一声,倏然将手中虫子扔回。迦绫身形未动,她的身后,阿非一步上前挡在她身前,却是打开竹筒,让那虫子飞进竹筒之中,而后立刻盖住。从头到尾,没让那东西碰到皮肤。“公主,睡蛊这东西,还是不要乱扔的好。”罗敷淡道纡。“沉夫人……真是厉害。”迦绫皮笑肉不笑,心情却已糟糕透。这是蛊虫没错,正如罗敷所说,是睡蛊。这虫子并不致命,只是会让人一直沉睡下去,除非解了蛊毒,否则可以一直睡几十年上百年直到身体自然老死而亡。而它真正厉害之处却是,它长得与一般的虫子无异,普通人根本不会在意,只是一旦这虫子碰到了人的皮肤,就会立刻从皮肤渗透到血液里,使人中毒昏睡。普通人毫无警觉,只当它是小虫子,甚至连中了蛊也不知;而有修为的人,会以为那是暗器去抓,殊不知,这一抓就正中敌人下怀。要抓它,唯一的一个地方就是蛊虫的头部往下三分处,就像蛇打七寸,三分处就是这蛊虫的命脉。那虫子远远飞去,罗敷头也未回,就准确地抓住了,这甚至是连阿非也不能做到的。只能说,她本身就是对蛊极有研究的人祛。这原本是迦绫一个浅浅的试探,否则用的就不会是睡蛊,而会是致命的蛊,只是没想,这一试探,就给自己试探出了一个劲敌。“有一句话,我想了想,还是奉劝公主吧。”“沉夫人请说。”“蛊毒这东西……阴邪得很,极损阴德。公主此生若是还想要有些幸福,就不要再用了。”迦绫脸色顿沉,那是一种如被人戳中痛处的恼羞成怒,她当即冷道:“没想沉夫人还信这些,若是相信,沉夫人该幸福才是。”罗敷一笑,她看着迦绫的眼神透彻,“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以为这些东西好用就用得多。等到年纪大了,才恍然大悟,人生在世,还是多积些德的好,否则……你空怨自己不幸福,却不知正是你自己做的事让你难以得到幸福。公主难道不曾听过吗?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算计多了,福气就少了。”迦绫冷笑,嘲讽,“沉夫人倒是通透。”罗敷懒得和她争辩,摇摇头,转身离开。迦绫眯眼看着她的背影,身侧拳头握得死紧。“噗……”这时,阿非手中装着蛊虫的竹筒忽然之间爆破,迦绫猛地转头看去,只见竹筒落在地上,只剩一滩黑色的水从里面流出。迦绫与阿非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是震惊。前方,忽地传来罗敷的轻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主记住,下一次若遇了高人,可不仅仅是毁你蛊虫那么简单。”迦绫循声抬头,罗敷的身影早已不见。庸皎看着眼前一幕,眼神幽深,微微垂下眸子。............................................................................罗敷回房,脸上早已不见面对迦绫时那样胸有成竹的笑,她紧紧蹙着眉头,心中隐忧。早听说迦绫公主,却不知竟然是这样厉害的人物。沉醉……沉醉和她共享一个丈夫,往后的路上,真是什么恐怖的事都可能发生。更遑论迦绫身边那名女子,那女子的面貌不自然,绝对是后天人为而成。且那身形,她看着极为眼熟,她想,她已经知道是谁了。这两日,罗敷原本已经对怀陌生出了一些信心,可是转眼之间,烟消云散。这样复杂的婚姻里,沉醉要谈保全也艰难,更遑论是婚姻幸福了。沉醉偏偏就和她一样,选了足够让她爱得最艰难的男子。罗敷心中惆怅,紧紧皱着眉,推门而进。房中的气息不对劲,罗敷浑身一凛……“啊!”……沉醉赶到时,罗敷房中已是一片狼藉。幸得她已经起床,更幸得罗敷的住处离她近,否则,纵使怀陌安排了再多的人保护,也拖不了无遇多时。无遇到了。怀陌终究了解他,算准了他会出现。只是无遇没去找沉醉,而是找罗敷。“住手!”沉醉惊叫一声,上前去拦在罗敷身前,罗敷手捂着胸口,显然又受了伤。沉醉将罗敷紧紧护在身后,仰头怒视无遇。无遇的手在空气中僵住,而后猛然放下,他冷冷看着沉醉,“让开!我已经饶了你,你不要来找死!”“我不需要你饶了我,你若果真足够丧尽天良,你杀了我就是。”沉醉紧紧握着罗敷发颤的手,冷冷看着无遇。无遇的脸上现着青灰色,眼睛也是从未见过的混沌,他的衣服脏污,还是那一日在皇宫之内的一件,他竟没有换过衣服。恐怕这两天里,罗敷未阖眼,他也没有。毕竟,往事忽然之间被翻出来,谁也安不了心。“我丧尽天良?”无遇冷厉地看着沉醉,反问,“沉醉,你扪心自问,自你我相识,我可曾薄待过你?我这一生杀人无数,我是不是好人,可我对你,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沉醉心头猛地一哽。无遇所说的,正是她心中最痛苦最煎熬的。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在心中祈祷,不要与无遇为敌,这一生绝对不要与无遇为敌,她要像对父亲一样的对无遇。可是……世事弄人,命运就是这么好笑!无遇竟然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只是这父亲一知道了真相,就是要对她和她的母亲赶尽杀绝。“所以你要杀我,我就该任你杀,好还你往日恩情?”沉醉涩然一笑。无遇下颌绷紧,他看着沉醉,眼色微微不自然,而后,冷道:“我可以不杀你。”沉醉抬眸看着他。“我想过了,你我失散十八年,还能重逢,也是缘分。饶了你,并不难。可是,”无遇凌厉地眼神猛地越过沉醉,射向她身后的罗敷,“可是她,必须死!”一句话,定了罗敷的命运。罗敷眼睛里因无遇愿意放过沉醉而生的一点点光亮刹那间死寂下去,如黑夜里的一点点星火过后的黑尽,让人绝望。沉醉将罗敷的绝望看尽眼里,心中当即大痛。她猛地回头,冷笑着送了无遇四个字,“丧心病狂!”“你!”无遇怒极,手高高举起。沉醉冷冷瞥了一眼,无畏无惧,“你凭什么杀她?她欠了你什么?你折磨了她十八年,若说有欠,也是你欠她的,她什么也不欠你,你有什么立场要说杀她?”“谁说她不欠我?”无遇怒道,“她拉我一起背叛了素素,她甚至未经允许生下了你!”“那你杀了我就是,你杀她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无遇死死瞪着沉醉倔强的脸,嗓音低沉,咬牙切齿而出,“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你哪里有不敢做的事?”沉醉苦笑。她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放开罗敷的手,上前一步,走向无遇,顿了顿,伸出手,却握无遇的手。无遇显然没有料到沉醉这时的举动,浑身顿时僵硬,眼神挣扎而又不可置信地看向沉醉,手下意识地躲了躲,却终究让她握住。沉醉轻叹,“若没有之前一番际遇,若不是之前你对我所有所有的好,我此时也会恨极了你。你折磨我娘,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折磨了她十八年,我想,若是我之前不认识你,在我知道你的一刹那,一定恨不得杀了你,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你。可你曾经对我那么好,我知道你真的拿我当女儿一样看待,我亦像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你,我们曾经可以那么愉快的相处……我只知道,若是要我恨你,我会不甘心。我对你明明有敬有爱,为什么不要,偏偏要恨呢?”“你对我……有敬有爱?你不恨我?”无遇听见自己出声,嗓音是艰涩的。“我不想恨你。”沉醉直直看着无遇的眼睛,无遇的眼神,此刻看起来竟然是近乎狼狈的,“你也不要逼我恨你,好不好?那样我会很痛苦,我心中早已经认定你是好人,你却一定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颠覆我对你的认知,你也不会好过的,是不是?”无遇的眼中恍惚之间现出了迷惘,看着沉醉的眼神微微幽远,他的沉默让空气忽的宁静下去。地上被误伤的侍卫识趣地爬起来出去,房间里,终于只剩下这三人。与面对迦绫时候的强大不同,此时的罗敷,眼睛里全是委屈的泪水,她隔着沉醉,看向无遇,等着那男子的决定。决定……杀她,还是放她一条生路。爱人,爱到她这样,恐怕古往今来再不会有第二人了吧。罗敷看得出来,无遇对沉醉是心软了。不论是因为沉醉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因为沉醉,结果总是让她欣慰,沉醉显然也看出来了,所以她有期待有希望。可是……沉醉终究不了解这个男人。罗敷却知道,无遇能下定决心放过沉醉,必定是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痛苦挣扎,那挣扎里,连他对素素这么多年的深情也退了步。然而,就是因为这样,无遇才更不会放过她!在无遇的认知里,他饶了沉醉,就是委屈了素素;他饶了罗敷,更是委屈了素素。他可以因为沉醉和孩子,委屈素素一次,却绝对不会委屈素素第二次。“不行!”果然……房间里忽然一声震吼,无遇眼色一狠,猛地将沉醉推开。罗敷闭上眼,悲恸、绝望,就是她此刻的心境,即使这结果,她从头到尾都最清楚过不过。“你若要恨我,你恨就是,反正我也从未打算认你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