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歌愕然,她疑惑的盯着赫连筠,却发现,他眼底并未有半丝玩笑之意,不由得垂首细看那护身符,这的确是娘亲亲手所制,与自己丢掉的那一块也一模一样,可是,说是她送与他的,还亲手给他戴上的,怎么可能?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碰面——哦,不对,那个护身符丢失多年,并在他们认识之前的。舒骺豞匫还是她丢了,被他捡了??这,似乎更不可能呢,即是捡的,又怎知一定是她的彐?这么片刻间,李青歌百思不得其解,脑子有些乱。“三殿下。”再次抬眸,李青歌眼神说不出的认真,“能否告知详情?”赫连筠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微微仰首,那宛若深海般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前方,深邃的,忧伤的,还有一丝说不出的眷恋祜。“五年前......”他低低说道,声音低沉有力,彷佛带着天生的蛊惑力量,让李青歌的思绪不自觉的跟随着他的话语,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她才到了高家。哦,不,那是前世的五年前,而赫连筠所说,自然是这一世的五年前,而较前世而言,该是十年前......那时,她应该只有七岁?七岁——好遥远的年纪,她甚至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模样,满脑子里更多的却是关于前世,自己进了高家之后的记忆。安静的垂首,幽深的眸子朝她淡淡望了一眼,见她亦垂眉凝神之时,赫连筠继续说道,“灵州,李府后山上的那一片桃园。”“你?”不等他说完,李青歌惊诧的抬眸,“你怎么知道?”李家宅院后确有一座小山,山不高,山坡下有一大片地,当地有几户人家合伙包下了那块地,种植了大片的桃树,每到春天,桃花盛开,美丽极了,自纪事以来,她就经常随醉儿还有红喜偷偷的从后院的狗洞里溜到那儿玩,直到后来,几人偷吃桃子,被人逮了,才去的少了。虽然时隔多年,她记忆深处,仍然有那么一片美丽的桃林,只是,从不敢触碰罢了,那里有她生命中最为纯粹美好的所在。那时,爹娘健在,张氏对她也好,哪怕是虚伪的,而醉儿与红喜,则是自己两个最为交好的小伙伴,三人经常一起淘气,却也是最讲义气的时候。就连那一次偷桃子吃被人逮到,也是因为她年岁小,跑不快,被人抓住了,她两个才又回来,与她一起受罚的。想到后来,爹罚她们三个跪祠堂思过,并且不给饭吃,醉儿等祠堂里只有三人时,贼兮兮的从里衣的兜里掏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然后,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她一口,一小口一小口的分吃着一个桃子,那一起的欢笑......两世难忘。只是,世事难料,物是人非,谁知当年三个知己的小女孩,如今变成今日这般样子?曾经的美好,如今想起来,却是那样让人痛彻心扉!!赫连筠敏锐的察觉到她眼底涌现的伤,心内似有什么被触动,密长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继续说道,“那一年,桃花盛开,绚烂至极.......”却也是他生命中最为灰暗的时刻!!在那之前,他并不知晓自己的爹娘是谁?只知他们身份非常,而他则是个被寄养在别人家中的一个不详之人。在那个家中,他虽然面上光鲜,锦衣玉食,但是,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相反,常常会受到那家少爷们的排挤与羞辱。就在十四岁那年,一碗鲫鱼汤中却被下了狠毒的砒霜,他侥幸没有喝那碗汤,然而从小就伺候他的阿四却当场七孔流血而亡。这件事很快闹的很大,养父一家因这事,全部被羁押候审,最后被定下谋害皇家子嗣罪名,全部诛杀!也是自那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爹乃当今皇上,而自己的娘亲乃得宠贵妃。自己更是贵为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当年,皇家传来喜讯,当今皇后与宠妃林氏,同时传出身孕,甚至连临盆的日子都不相左右。林氏得宠,却不是这后宫之中真正的主子,为此,与皇后明争暗斗,每每非得拔个头筹才能消停。就连这一次产子亦是如此,得知腹中竟有一对双生子后,她更是嚣张跋扈到不行,并且,暗地里筹划着,一定要比皇后先生下孩儿,如此,抛去前面两个夭折的皇子外,她的孩儿就为长,将来立储方面定然会占得先机。哪知,有一日,皇后不知为何,突然传来要早产的消息。为怕节外生枝,这林贵妃竟然糊涂到猪油蒙了心,不顾自己与胎儿死活,竟然勒命太医给自己开了副催生的药来,拼了命也要将那孩儿先生下来,非抢在皇后前头不行。结果,这林贵妃于当夜就生产了,两个胎儿先后来到了人世,只是,第一个活了下来,第二个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为此,皇上将给林贵妃开药的太医满门抄斩,而林贵妃自己,因这件事,身体差点被掏空,还损失了一个孩儿,再加上听闻皇后并未产子,只是正常的腹痛,许是那日吃坏了东西,闹了一夜肚子后,就自行好了,并且于她痛失一子后的半月,也平安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儿,更是精神抑郁,几度差点自杀,更何谈照料那侥幸活下来的孩儿?后来,林贵妃许是想通了,不过,皇后吃准了自己那要强简单的性子,而故意布的那一局罢了,甚至,当晚来给她开药的太医,也是皇后背地里指使的,不然,她也不知道竟然还有能催生的药?若不是那太医自己提及,她怎么会强求?心灰意冷,林贵妃也自知不是皇后的对手,何况,自那以后,她的身体状况已然不允许她再有其他的孩子,而唯一的孩子,三殿下赫连筠,身子不好是其一,在这宫中,更是危机四伏,所以,林贵妃暗地里将孩子送出了宫,偷偷寄养在灵州一户人家。那些年,除了有人定时送银子之外,赫连筠对其他的一无所知。而遇到李青歌的那日,恰是养父母一家受刑之日。那时,他不知怎样的心情,只感觉整个天都灰了,他的世界倾塌了,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养父母一家对自己不好,甚至被人收买,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可是,那些人,却都是陪了他十四年的人,曾经一度,也是他自以为最亲近的家人。虽然,他们想要自己的命,会让他痛苦,可是,得知他们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却一点也不好受。当时,他坐在桃花树下,满地的落红,在他眼中,俨然如那些人的血一般。在他认为,是他害死了他们,那些,他曾经叫过‘爹’,叫过‘娘’,叫过‘哥哥姐姐’的人......而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杀害养父一家的人,却是他的亲生爹娘。他理不清,更弄不懂,甚至,都不知道该恨谁!那种蚀心的痛苦与寂寞,就像一只阴毒的虫子,在他体内,一点点的蚕食着他,让他恍若行尸走肉一般。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死去时,远处蹦蹦跳跳的来了一个不大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身粉嫩嫩的衣裳,衬着粉嘟嘟的小脸,比那盛开的桃花还要娇嫩。她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连眼睛里都充满了璀璨的笑意,一边蹦蹦跳跳的跑着,一边口里还念着《桃花赋》。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她声音很甜,很脆,充满了童稚的味道,听来格外的舒服。让他几欲闭上的双眸,也不自觉的睁了开。“耶?”就见那小女孩蹲在自己跟前,双手托腮,眨巴着大眼睛,十分好奇的盯着自己左看右看,“你是仙人吗?”“.......”“妖精?”听他不语,她又好奇的问。“那是姐姐?”忽地,她捉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温度,笑了,“你是漂亮姐姐?”漂亮姐姐??赫连筠不觉蹙紧了眉,将手缩了回来,却是闭上眼睛,不再看她那张笑的灿烂的脸。“嘻嘻,我娘说了,仙人和妖精是这个世上最美丽的人了,我瞧姐姐这么漂亮,那是仙人好呢,还是妖精好呢?”那小小的人儿索性坐到了他身侧,与他热聊了起来。聒噪,她知不知道,她吵到他了?但是,他依然懒言不语,双眼紧闭,双唇抿紧,神情厌恶的不行,似十分厌烦这个突然到来的小丫头,然而,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阻止她小麻雀似的聒噪,听着她在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我娘怎么,我娘怎么的’时候,他心里有的只有羡慕。当他好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时,心里竟说不出的失落,慌忙睁眼,却发现,她正在桃花树下,将那些飘落在地坠入泥土的花瓣,一枚一枚的捡了起来,收拾干净了,再装进腰上精致的布袋里。看他疑惑的看自己,小人儿一拍布袋,骄傲的说道,“这是我娘给我缝的,怎么样?还凑合吧?我娘说了,世人只知花盛之时的美,却鲜少有人过问花落之后的伤。所以,将那落了地的花瓣装在里头,然后找块干净点的地方埋了,也算是给了这花一个结果。”“哼?”对于她骄傲得意的话,他嗤之以鼻,心里竟然闪现一抹恶毒来,“什么叫结果,花落如同人亡,不过都是个死字。你拣的这些落花,就如同人的死尸一样,死都死了,死在哪里还不都一样?装在布袋里,不还得埋进土里?”原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会吓着她,至少也会让她讨厌自己,然后识趣的走开。孰料,她竟然小大人样的叹口气,朝他走了过来,然后,蹲在他跟前,使劲的瞅着他的脸,“漂亮姐姐,你是不是要死了?”“......”哪有人这样问话,真是个笨蛋,但对上他澄澈干净的眸子,赫连筠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何况,他本就准备死在此地,不是吗?他没答,或许是不知该怎么回答。而她,却解开了领口,自脖子上取下了那枚护身符,然后对他说,“过来一点,我勾不到。”“你要干什么?”他不解,却自动的向她这边靠了靠。然后,她费力的将她的护身符系到了他的脖子上,完了,还一副欣赏杰作的模样,点头道,“这就好了,漂亮姐姐,这是我娘做的护身符,我娘说了,戴上他会一辈子平安的,你不会死的了。”“......”当时的他,不知该对她做何反应,可能有些讥诮她幼稚的举动,他不信这么个做工粗糙的什么符会佑人一辈子平安,但是,他却没舍得解开还给她,并且,不知不觉中,死的念头竟然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漂亮姐姐,你家在哪儿?”过后,她问。他又黑着脸,“我没家。”“和爹娘赌气离家出走的吗?”她烦人的再问,气的他真想哄她走,直接吼道,“他们都死了。”她无辜的眨了几下眼睛,很是镇定的面对着他的咆哮,过后,突然嘴一咧,哈哈笑道,“果然如此,姐姐是为什么事跟伯父伯母闹翻了呢?”“.......”赫连筠无语的望着眼前的小女孩,还真是......不一般的热心呢。“多管闲事!”“难道是他们逼漂亮姐姐嫁人?”“......”真想敲开这小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是男的。”他终于受不了朝她吼了起来,连他男女都分不清,胡乱猜什么。“o。”她小嘴瞬间张成了大大的哦字,“是漂亮哥哥?”她歪着小脑袋,细细的看着他,似乎不信。他郁闷的哼了身,“嗯。”“那漂亮哥哥......你被爹娘逼着娶亲吗?”“......”这丫头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教她的,还是她这么小小年纪,就着急嫁人了??“是。”他懒的解释,只闷哼了一声。“哇,是真的哦。”她惊呀的叫了一声,随后,一屁股坐到他身侧,颇为同病相怜的愤慨起来,“原来漂亮哥哥跟歌儿一样啊?”“你??”他惊愕的望着她,难道她这么小,就真的被逼嫁人了吗?“娘说,跟我定亲的那个哥哥,等我及笄的时候就会来接我走,让我现在一定要乖,不然,那个哥哥会不喜欢。可是,歌儿不想走,不想离开爹,不想离开娘,不想离开弟弟还有醉儿红喜徐伯伯张嬷嬷......”“定亲?”心里竟然涌出一股气恼之意,什么样狠心的爹娘呀,这么小的年纪,就给她定亲了?“你不喜欢?”“嗯。”小丫头认真的点头,小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忧郁,“我问娘,会不会陪歌儿一起去,娘说,等成亲了,歌儿就是夫家的人了,歌儿要一个人到那个哥哥家里,呜呜......”被她突然的哭声搅的心烦意乱,他竟然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说道,“既然你不愿意到那个哥哥家里,那......跟漂亮哥哥,好吗?”“?”她眨巴着含泪的大眼睛,懵懂茫然。他微微一笑,心里说不出有几分认真,反正,当听到她与别人定过亲时,他就非常的不舒服,就想着将她抢过来,据为己有,“你要是愿意嫁给漂亮哥哥,漂亮哥哥不带你离开家好不好?”“那......”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听懂了。“嗯,就这么说定了。”似怕她反悔似的,他霸道的将她的小脸捧了起来,然后,自以为很男儿气概的在她唇上印上一吻,“好了,我在这里做了记号,以后,你就是我的了,要嫁也只能嫁给我,不许嫁给别人,听到没有?”“......”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突然,小嘴竟然一咧,她哇的大哭起来。——见他双眸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唇看,李青歌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好像记得有这么一件事,但又不太真切,毕竟当时年小,又过去那么多年,她哪里能记得?但是,听他说,那一吻算是定情之物时,她真的无语了,堂堂三殿下,怎么能做这么荒唐的事?即便真的有过,可都是童言戏语,何必当真?不过,如此解释,倒也说的通自己的护身符为何在他身上了。“王爷。”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一阵沉默时,福伯的声音适时的响了起来。“说。”赫连筠莫名有些恼火,这小丫头不记得也就罢了,他说的这么清楚,她竟然还没有记起来的意思?“外面有个姓夏的姑娘,说来找王爷赔礼来的。”福伯战战兢兢道,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来不合适,但外面那姑娘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说是因为一件事冲撞了王爷,若不亲自来赔罪,心里过意不去,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所以,他就心软了。“夏姑娘?”李青歌眸子一转,即刻猜到是夏之荷,不觉阴测测的笑了。“你认识?”赫连筠疑惑的看她。李青歌邪肆勾唇,坏心的戏谑道,“怎么?三殿下连三王妃都忘记了吗?她可是对你一往情深呢。”“原来是她?”赫连筠立刻想到是船上那个得了花痴的女人,不禁脸色难看至极,嫌恶不已,“让她走。”“额,是。”福伯转身,李青歌却喊住他,“等一下。”“?”赫连筠不解,难道她想为那个女人求情。“三殿下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呢。”李青歌径直奚落道,让赫连筠本就黑沉的脸色更加黯然,她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呀。“你是想本王开门迎接,最好真的让她做本王的女人?”他不禁挑眉反问。“那倒未必,不过,起码,你得看看人家来是做什么的吧,许是,真心悔过,想要赔礼呢。”“好。”赫连筠紧紧的盯着她,说,“那就依你,让她进来,本王倒想看看她怎样赔礼?”“呵。”李青歌弯唇一笑,望了望地面,又道,“既然王爷有客,那么,小女子就先告退了,能不能烦王爷差人给小女子送把梯子来。”赫连筠却是冷冷一笑,长臂圈在她腰上,不等她拒绝,就将她带下了地面,然后,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充满了警告的意味,“听着,乖乖留在这里,我们的事还没完。”“......”李青歌无辜的眨眨眼,没完?什么意思?听他那口气,好像一个质问妻子的醋坛子相公似的??看她怔愣,赫连筠却是势在必得的笑了,转身,朝桃林外走去,漫天飞落的桃瓣,渐渐迷离了他英挺非凡的背影。“哦,我记起来了。”一想到他临走时那坏坏的眼神,李青歌不服的喊起来,果然,就见赫连筠激动的转过身子,双眸闪烁着激动与期盼,却听李青歌喊道,“原来,你就是那个漂亮姐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