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了半夜的厮杀声在晨光熹微之时便沉寂下去。皇城之中,崇阳门外,血色染红了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打眼望去,尽是肃杀之意。身着轻甲的赵允熙放下手中的强弓,狠狠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一把抹掉了脸上的血痕。昨晚几乎是他这二十年来过的最艰难的一夜,是关乎身家性命之战!精神紧张之下,便是他从小打熬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统领大人,宫中来人了!”正当赵允熙眯眼看着城墙下的尸体思绪放空时,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赵大人!”来人是个年纪颇轻的小黄门,见着赵允熙便是一揖道:“大人可还撑得住?”虽然这小内侍并无品级,可赵允熙不敢怠慢,因这是李忠昨夜出宫尚且带在身边的人,此人这番前来,自然不只是为了问候他一句。“多谢小公公关切。”赵允熙回神,便转身领着小黄门走到了一边道:“小公公此来,可是……”小黄门脚下却是踌躇了一下,原因无他,方才赵允熙的眼神太凶了,仿佛要吃人!纵然以他的见识,也要被骇得不轻,尤其是赵允熙面上还有未擦去的血渍!赵允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便只剩下了冰冷,却再无那噬人的凶悍:“小公公?”小黄门哪敢多啰嗦,当下便利索的把来意说了:“是李太监遣小的来问赵大人一句,若是还撑得住,便将善后事宜交托旁人,随小的入内一趟。”赵允熙眼睛微微眯了眯,然后便点头应下,交过副将来交代几句后,便随着小黄门下了城墙。往宫内走去。却在半路上上碰见了一队由一名校尉领着的御林军。赵允熙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看着那远去的一队身影,忍不住道:“领头的那人……”岂料小黄门只是脖子一缩,并不回应赵允熙的话,反而脚下步子迈的更快了,赵允熙心中疑惑,却也不再说话,只是跟着小黄门绕过了一道月亮门,又走过一道临水长廊,再穿过一道影壁。便看见了负手站在墙边的李忠。“赵大人来了。”李忠并不拿大,看见赵允熙来了便急忙走了过来低声道道:“皇上有口谕给赵大人。”赵允熙闻言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若是皇帝有旨意。何必还得把他叫到这么个地方来?无论是他还是李忠,都不是见不得人的,就算是被人瞧见了,难道还有谁会偷听不成?这般偷偷摸摸的,却是不像话。李忠看见赵允熙的反应也没说什么。只道:“皇上口谕:着虎贲卫统领赵允熙即刻前往景山,捉拿叛逆!”说完便解释道:“诚王及王妃同世子前往景山散心,并且邀了诸位夫人姑娘,眼下怕是都落入了叛逆之手,大人前去,杀贼为次。务必保得众人安全!”不管如何,将妇孺做人质并非大丈夫所为,解救众人也是应有之义。赵允熙当即躬身领命,却听得李忠又道:“大人莫要见怪,咱家会把大人请来此地,也是受人请托。”正说着,却见一穿着御林军服的青年大踏步从东边花园走了过来。赵允熙定睛一看,顿时就心中一紧。果然他方才并未看错!这人可不就是前阵子失踪闹得沸沸扬扬的英王!只见赵长宁大步走来。随后便抬手虚扶起躬身行礼的赵允熙道:“赵统领免礼,本王请李公公将赵统领请来,却是有一事相托。”实际上,赵允熙也是宗室子弟,认真算起来,赵长宁都是他的叔伯一辈了,然则这个亲戚关系是不能攀的,是以两人皆是正儿八经的称呼对方。赵允熙再是冷酷高傲,当着赵长宁也要收敛几分,是以赵长宁话才出口,赵允熙便道:“殿下请吩咐便是。”“此并非公事。”赵长宁却并不托大,只略一沉吟便道:“实不相瞒,我那未过门的王妃此时正在景山,恐怕已经落入了人手,我想赵统领前去景山的时候,多带上几个人。”说着,便抬手往身侧一指,赵允熙才发现在不远处站着的几个青年。能够这般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一旁还没让他发现,饶是赵允熙一向镇定心里也有些惊骇了,这几人功夫了得!“并非是本王信不过赵统领,只是赵统领奉命在身,恐怕不能够面面俱到,有这几人在,赵统领也能少几分麻烦。”赵长宁说的诚恳,赵允熙自然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心里虽然忍不住嘀咕两句,这还是带了人走了。只剩下李忠和赵长宁站在原地。“咱家还以为,殿下会亲自前去呢。”李忠微笑着道。“父皇尚在卧床,宫中一片混乱,本王岂可在这时候离开?”赵长宁淡淡回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去。看着赵长宁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李忠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明显了些,喃喃道:“重情义,却有分寸,不会因私废公,不愧是皇上看好的人呐。”方华斋,听了李忠的回报,皇帝也是忍不住喟叹了一声:“这个孩子,果然不负朕的期望,越来越有样子了。”然而说完,却是有有些犹疑道:“你说,长宁对那个姑娘,是不是没那么在乎?”当年因着方家那个姑娘远嫁,长宁可是颓废了许久,直到现在二十好几了,才终于有一个让他动了娶妻的念头,可是现在那姑娘身陷险境,长宁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于平淡了?他当然不是闲得无聊关心儿子的感情生活,而是……他宁愿儿子钟情于自己的王妃,也不愿意儿子再念着一个嫁给了别人的女人,更何况将来……李忠没有回答,皇上也并不是需要他的回答,只是他也忍不住在心里想,难道英王竟是如太宗那般的痴情种,把方姑娘当成了手心的朱砂痣了?赵长宁不知道自己老爹竟然有功夫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皇帝撂了挑子,各种后续事宜自然由他来做,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关的关,很快又造就了一批新鲜尸体,天牢里也是人满为患。“殿下,李尚书在牢中自缢身亡!”赵长宁才趴下眯了会儿,便被一声吼给惊了起来。“什么?!”赵长宁立即起身狠狠一拍桌子:“已经死透了吗?那些狱卒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老头儿都看不住!”随后又道:“可有遗言?”毕竟曾经是一部尚书,堂堂正二品大员,可不是小猫小狗的,死了也就死了,没啥动静的。“有的!”报信的小内侍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到赵长宁手中,赵长宁低头一瞧,那信却不是用墨写成,再一闻,反而带着的淡淡的血腥气,竟是一封血书!赵长宁并未看信,而是直接拿着就去见皇帝了,皇帝看信后大怒,恨恨的将信撕成了两半道:“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朕有何处对不起他……咳咳……”“父皇息怒!”赵长宁上前扶住皇帝躺下,才道:“不管他说了什么,总归已经是死人一个,父皇保重身体!”皇帝哼了一声,却是好半晌才道:“死人?什么死人?你那个混账兄弟啊,他是恨不得朕死!若非他才干不足,朕又何须撑到如今!”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安王已经是事实上的长子,且皇后又无嫡子,若是立储,最名正言顺的人选就是安王!皇帝对安王也是寄予厚望,奈何他胸襟才干,却哪一样都不敌赵长宁!磨刀石的用处,也并不只是将刀磨锋利了,也可能把刀给崩断了!皇帝原是没有想过自己能健健康康活到如今,自然最初也不会考虑把位子传给小皇子们,主少国疑,这可不是好事。但是如今,却变成了如今境况,小皇子们长大了,甚至比哥哥们更加优秀,又年富力强,自然年长的就成了被放弃的那个。“你去宣旨,”皇帝一指赵长宁,接着又朝李忠道:“安王谋逆,是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赐鹤顶红!安王妃不能劝诫,赐白绫三尺,安王世子降为庸郡王,圈于景山!”一旁侍候的大学士张道陵挥笔写就,却是最后抬头问了一句:“雍容之雍,抑或……”“他能配得上那个字?”皇帝哼声道:“平庸无能是也!连中庸都是抬举他了!”对于这个孙子,皇帝是爱之深恨之切,如今已经是彻底放弃了,谁也说不清,皇帝之所以放弃安王,到底有没有安王世子的原因。“另外,赵嘉押送回京,与采薇一起交给睿安看着,其他人你看着办吧!”皇帝一挥手道。只是等皇帝说完,却不见身边有动静,撇头一瞧,却是赵长宁跪在了地上:“父皇,此事……儿臣不敢应命。”“怎么,你也要造反不成?”皇帝大怒,顺手就抄起了手边的靠背朝赵长宁砸了过去。“儿臣不敢!”赵长宁跪着的身躯纹丝不动,只是沉声道:“父皇明鉴,李番禹遗表所言尚待查证,如此处置二皇兄,未免过于草率了!且……二皇兄固然是罪有应得,可二皇嫂罪不至死!”ps:这是补昨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