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寄的脸霎时一白,“什么时候的事?伤势如何?”她的手抓在椅子的扶手上,用力到指节都泛白。小厮小心的在帘外回道:“据说是三日前,不过奴才去的时候消息也才刚到衙门。之前衙役到府上搜流寇的时候消息都还没到。至于爷的伤势,据县衙的人说,传回来的消息,随军的大夫说伤得不轻,还说、还说极可能会……”沈寄闭了一下眼,摆手示意不要再往下说了。难道魏楹真的被马知县算计死了?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有准备了的。可是,刀剑无眼谁能说得清楚。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探知魏楹的伤势到底如何,然后再说下一步如何。不能乱不能乱,也许他伤得没有那么严重,说不定只是用计呢沈寄极力的往好的方面想。马知县是刚得到的消息,所以之前才会来为难自己。这么看来,魏楹手里一定是掌握了马知县与悍匪勾结的什么证据才逼得他对妇孺下手。也许本意是拿自己去做威胁或者交换,后来要搜流寇也是为了抓住魏楹的把柄好反败为胜才对。可是怎么突然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呢。那么,证据在哪里?此时不是一味悲伤的时候,如果魏楹真的被害死了,她至少要为他报仇。可是,此时她能做什么呢。不管有什么铁证,魏楹一旦身死,对她来说天就塌了一半了。如果不能手握证据,给魏楹报仇,那另一半差不多也就塌了。“下去吧,不要让姨娘知道了。”消息整整三日才传到衙门,可知他们现在离这里有多远。而且,马知县这个时候是不会允许自己去前线探视的。怎么办?怎么办?阿玲看沈寄手里的手绢都快被拧成麻花了,上前劝道:“奶奶,您稍安勿躁。情形也许没有这么糟糕,奴婢出去让刘準在设法去到欧阳先生那里打听消息。既然衙门的消息到了,想必邱首领那边也该送了消息回来。”“好,让刘準快去。不,等一等,让刘準设法避开人去找胡胖子,叫胡家小厮偷偷去打听。咱们家的人去找欧阳策太显眼了。”“是,奴婢这就去。”沈寄心头还是砰砰砰砰的乱跳无法冷静下来。魏楹,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受不了。她只觉头痛耳鸣心悸手足无力,浑身都不舒服,只是靠坐在躺椅上无法动弹。凝碧端了参茶过来,满面的担忧,“奶奶,您喝一口参茶定定神,爷一定不会有事的。无论如何,您不能先倒下啊。”沈寄接过来喝了一口,“嗯,你说的对,我这个时候再倒下于事无补只能增添麻烦。现在,只有等消息了。”胡胖子听说魏楹胸口中了流箭大惊失色,然后按照沈寄的要求派小厮偷偷的去了欧阳策等人藏身的庙宇探听消息。他虽然担心沈寄承受不住,但如今已然出事,更得小心谨慎。一边派人去联络出蜀的事,一边焦虑的等待着小厮回来。马知县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是高兴得很,这个姓魏的年轻小子比之前的人都难搞。派到这里来的,他算是身份最高的了。出身好,科举名次高,在朝在野都有后台,而且还颇有才具。所以不能随便就弄死,只能让他殉职。现在这个心腹大患终于要去哦去除了,真是太好了。不过还是不忘追问被魏楹弄到的人证灭口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又能高枕无忧了。至于那个林校尉,此时虽然还没有出事,但下一个就是他了。等到他被悍匪包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粮草断绝,看他还逞什么英雄。不,还是英雄,只不过是英雄末路而已。等这两人死了,南园县天高皇帝远又是他的天下了。至于对魏楹府上的监视,现在可以放松些了。一屋子的老弱妇孺,之前不过是有邱成明的人在那里。不过,老王被捉了,还是得想法子弄出来才是。至于往魏楹头上泼脏水的事,如果他死了还是给他算殉职好了。这样朝廷自有褒奖,也省得淮阳魏氏的人还要朝中的一些人揪着不放。只要人死了就行!只是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挺过去没有。还是得有个准信才好啊。胡家小厮去到了庙里,可惜就连欧阳策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们的消息来源断了,几个线人都遭了姓马的毒手。”欧阳策听说了魏楹中箭,心头觉得有十之六七的把握是依照之前的商议行事。但如今消息断了,也不敢确认。想了想,还是把之前他们对此有所安排的事告诉了胡家小厮。按说真的是如此,那边肯定会有消息传来。如今没有消息,不知是被截了,还是魏大人真的是被暗算了。沈寄听说魏楹之前就定好了假装中箭,心头稍宽。但是,也是没有一个准信就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不过,魏大娘多少听到点风声过来问时,她是一口咬定这是魏楹的计。多一个人担心也不能给她减压,而且之前告诉魏大娘此去的真相,她也是丝毫办法没有,那还是自己承担吧。这一下,沈寄是真的病倒了。她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到最后只有让林大夫在参茶里给她放了安眠的药物这才能够睡去。不管怎样,在得到准信前她是不能出事的。总不能魏楹此时是使诈,等待他大功告成回来却发现她出事了。《梅花烙》白吟霜那样的悲剧,沈寄可不想重蹈覆辙。如今,支持她等着的也就是魏楹实在使诈。只是,还有剩下的几成可能,她也无法真的无视。就这样患得患失日复一日的焦虑着过了十来日,魏楹终于活生生的回来了,还换了身官府。不再是县丞的官袍,而是县令的。他是先回的县衙,将马知县一干人等统统拿下,然后升堂审案。用的自然是林校尉的人马。不过没忘记同时给沈寄送信。之前为了防止走漏丁点消息,导致马知县外逃,明知沈寄没有得到准信不知如何的焦虑他也无法派人来通知。此次悍匪被剿灭大半,魏楹又借着箭伤掩饰行藏偷偷去见了知府大人,这才能有如今的局面。消息传到家里,魏大娘一个劲儿的念佛,沈寄却是咚的一声就倒在了榻上。她脑子里那根弦绷太紧也太久了。上上下下立时一阵的人仰马翻,还是林大夫被请来,把脉之后说沈寄是焦虑过甚,如今终于得到准信可以这么放松一下也好。依然是用掺了安眠药粉的参茶喂她喝了,让她从昏迷慢慢转为睡眠。阿玲和凝碧听到他这么说才放下心来。魏大娘也才知道沈寄这些时日瞒着她承受了多大的心理煎熬。直叹道:“这孩子真是的!”直到入夜,魏楹才匆匆回来,听说沈寄太过焦虑昏迷过去至今未醒便十分紧张的进去了。今天沈寄昏过去的事,为了不影响他审案子,魏大娘等人决定对他隐瞒,所以他这个时候才知晓。“小寄、小寄”他轻拍沈寄的脸蛋,后者好像是觉得他的动作很烦,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去。其实之前沈寄虽然在药物作用下能睡一会儿,但是往往是噩梦醒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这一次却是确切知道他平安无事已经归来,睡得自然是很熟很熟了。至于说饿不饿,她一直喝的都是参汤,很扛饿的。凝碧上前两步,“爷,奶奶现在是在睡觉。她之前都没有睡好,这一次睡得很沉。”“睡多久了?”魏楹蹙眉问。他的神色也有几分憔悴,这一个来月过得也是很精彩纷呈的。他中的那只是莲花箭,去了箭头的,只不过胸口放了个血包被弄破出了许多血而已。至于军医说的话,那是林校尉安排的。而当时为了怕沈寄担心,的确是派人来通知过。只不过此事被马知县杀掉邱成明安插的耳目的事给破坏了。不过,他只是送了个小瓶子回来寓意平安,那些耳目并不知道意思,也就不怕他们走漏消息。不然,就是这样的消息他也不敢送的。“有三四个时辰了。爷要不要吃点什么做宵夜,到时候再把奶奶一起叫起来吃?”“好,你去让人做吧,做点奶奶爱吃的菜色。让厨娘,不,让阿玲亲自去做,用心一点。”“是。”凝碧应声出去,魏楹伸手心疼的去摸沈寄尖尖的下巴和脸。她之前一直都带着点婴儿肥的。都是这次自己出事才会瘦成这样。可是魏楹的性格,要他因为沈寄的担心焦虑就跟徐茂一样努力做个富贵闲人是不行的。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是很明确的。他要出人头地,要名扬天下,要让母亲和妻子都风风光光的做诰命夫人。沈寄是被拍醒的,还没睁眼就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她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今天的饭菜勾起了她的食欲。“小寄,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嗯,是不是要我喂你?”魏楹的脸出现在视线里,沈寄忽然就生了气,翻转身去不理他。“都是我不好,让你担忧了。”知道是你让我担忧了,可是也只是这么说说,连一句‘日后不会了’都不会有。沈寄暗暗发誓,这辈子要是有女儿,一定好好把关,让她嫁一个徐茂那样的人。像魏楹这样有大志向的万万嫁不得。“来,你坐起身来披上衣服,我去把小几端过来让你坐在**吃。”哼,这位大爷这样的温存体贴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有。沈寄坐起身来,魏楹帮她把外衣披上,又拿着衣服让她好把手伸到袖子里去。然后又端来小几,夹了沈寄爱吃的菜喂她。这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沈寄还真的是第一次享受。看魏楹做低伏小的样子,她嗔道:“我自己吃,吃你的吧。”“嗯。”魏楹忙碌了一整日,也的确是饿了。于是坐到沈寄对面自己也开始吃起来。沈寄瞥一眼他方才自行换下的官服。从六品到八品,如今又从八品到七品。这半年里他的官服就变了三个颜色。沈寄吃了一碗,看魏楹一口气吃了两碗不由道:“都入夜了,差不多了吧。”怎么连一贯只吃七分饱的信条都打破了。魏楹想了想,搁下碗,“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啊。在外头啃干粮实在是日子不好过。”“你到知府大人那里,他就没好好招待于你?”沈寄喝着汤,慢条斯理的问。这会儿才有点真实感,这个男人是真的平安回来了。“那个时候还心悬林兄跟邱成明那边的情况,哪里有心思细细品尝。”叫了人进来收拾了下去,夫妻俩漱了口靠着说话。“这一次把你吓坏了吧?”“有点儿。”被人勒住脖子的时候,听说魏楹中了暗箭伤重即将不治的时候。“以后我不会再让外头的事闹到家里来了。”“嗯。”那还不是一样要为在外头奔波忙碌的你担惊受怕。沈寄睡够了,下床走动,到院子里看星星。如今已经是深秋,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已经开始冷了。魏楹察觉到她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的,一想便知端倪。不过这个问题两人其实已经沟通过许多次了,再提也没有必要。便走上前道:“天寒,进屋去咱们看着窗看吧。”“嗯。”沈寄坐在榻上看星星,内室传来水声,魏楹在洗澡。他叫两声,见她真的没有进来帮忙的意思也就作罢了。过了片刻穿了亵裤披着件中衣出来,头发已经差不多绞干了,随意束了一束在头顶,其余的披散在肩膀上。沈寄托着腮看他,这倒颇有几分灯下看美人的样子呢。听了沈寄的调笑,魏楹失笑道:“我看夫人也如是。”她肯和他调笑了,想来气已经消了吧。“小寄,快入更了,我们早些休息了吧。”夫妻做了一年多了,魏楹此刻眼底温润如水是个什么情态沈寄哪有不知道的。不过,这又是一次小别胜新婚。而且是大功告成后的小别胜新婚,她自然也是想他的。于是关上观星的窗户举高了双手,魏楹把手里的帕子一扔便过来打横将她抱起。身上披着的中衣落到地毯上去也不理会,只是几大步往内室**走去。这一晚魏楹自然折腾了许久,比沈寄初到南园他从治水的堤上回来那晚更甚。“天都要亮了,你不要上衙么?还不休息。”“马知县能称霸一方作威作福,我就晚些去上衙又何妨。反正现在最大的事就是审他的案子。”沈寄推开他又凑上来的头,“还没审结?那你怎么就回来了?”“证据还是有些不够,只能将他去官,不能置之死地。尤其是勾结悍匪害死前头的县令县丞的事还没问出来。光是些贪污受贿算得了什么。那些人的嘴都硬得很,都是亡命之徒也不怕上大刑。”沈寄愕然,“那你还有心思回来寻欢作乐?”“我想你了嘛。”魏楹的唇在沈寄脖颈上流连不肯稍离。沈寄推他一把,“小心人家说你。”“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啊,不像京里成日被人盯着。”魏楹抱着沈寄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两人身上都汗蹭蹭的。“夫人,你说我们要不要搬到县衙里去住?”沈寄皱皱眉,“不想去住。”“好,那就不去。”“别再来了,真吃不消了。是谁保证过不再在我身上撒疯的了?”“我没撒疯,我在撒欢啊。”魏楹看看沈寄,她之前一直没休息好,还是让她谁一觉好了。于是接下来三天,魏楹都没有出过屋子,外人只以为他在家里养伤。其实是一直和沈寄腻在一起。而知道莲花箭真相的邱成明还有知府林校尉等人都没有出声。胡胖子是第二天中午过来的,一来就拉着魏楹挤眉弄眼,“看我多有眼力见,知道等到第二天中午才来。”魏楹擂他一拳,“嗯,果然识相。”然后胡胖子就沉下脸来,把书画铺子的契约文书一把拍在魏楹胸前,“什么意思你,让我办事还捎来这个。”总不好让你出力又出钱。“”见外了不是,不说咱们这么些年的交情,就是弟妹帮我打开京城的销路我也不能收这个钱不是。你自己收好了。哦,还有这个,给你,就差你的私章了,盖上就生效。我是按你的吩咐偷出印玺来盖的,没人知道。“私章临走给了沈寄,到时候她拿出来盖上就行。魏楹看都没看直接把盖着衙门大印的放妻书用火折子点燃烧了。沈寄有些担心他不去衙门案子怎么继续,结果和胡胖子一听魏楹说了究竟,都忍不住的笑。原来,他把林校尉拨来的士兵分作了三班,一天十二时辰的看管犯人,所有人一一对应,犯人一旦犯困便是一根细细的竹条狠狠的抽在其光裸的脖颈上。那竹条是乡下用来教训不听话的顽童用的。魏楹的法子很简单,不准睡觉。看那些连大刑都扛得住的老油条能扛得住几日几夜不睡觉。然后,他就施施然的回来找沈寄睡觉了。胡胖子拍着桌子道:”太损了吧你,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人蔫坏,裴先生还总说你是君子。“魏楹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对这类人讲什么君子之风。“胡胖子道:”说真的,我也不怕挨打,上次差点被那些劫道的打死我也没服软。可是要是让你这么折腾,熬个几天到最后我也得什么都交代了。“沈寄笑看着魏楹,魏楹读懂了这笑里的含义,日后如果你有什么瞒着我,我倒也可以学学这招。你想睡的时候我就拿钗头扎你的脖子。魏楹也笑看着沈寄,我是把士兵分作三班,一班四个时辰。那些可都是军令如山的人,交代了不能让任何一个犯人稍微眯一下眼,那就是没有任何人能眯得了一下眼。你要是不准我睡,你你得陪着我不睡才成。到时候怕是你先睡着。至于让旁人代为监视,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对我。沈寄也想明白了这点,不由得懊恼不已。胡胖子双手举起来,”我走了,我走了!“瞧这眼神黏乎的。沈寄觉得有些失礼,”吃了午饭再说,我去安排酒菜,你们聊着。“”嗯,我吃过饭就要准备出发了。“魏楹拍拍胡胖子的肩头,”别急啊,难得来一次蜀中,回头陪你去青城峨眉转转。这蜀道虽难,却有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还有乐山大佛也值得去看看。“这回他去拜见知府也是没顾上去瞅瞅就回来了。胡胖子的胖手把他的手拨下去,”拉倒吧,等到你有空去逛,我已经将蜀中景致逛完,人也回到家里了。我就是要去峨眉山拜佛去。“魏楹往外看看,沈寄已经走远了。他拍拍胡胖子的肩,”这次,谢了。“”客气什么,拿我当外人就不要将妻母托付。不过,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瞧瞧弟妹瘦得。就是我也为你掉了十斤神膘啊。“魏楹就手拍拍胡胖子挺挺的肚子,”有几个月了?你还掉了十斤神膘,我看该再多掉点。你是不知道,那次看到嫂夫人怀孕,你俩的肚子一般无二,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到底是谁怀上了。“”去你的!我告诉你啊,弟妹瘦成这样,你不能太过了啊。“”滚!“”唉,我媳妇和我一样圆润,所以生孩子好生。弟妹这样子可得再补补。“这倒是,小寄太瘦了。不过生孩子,还早着呢,魏楹不无遗憾的想着。他至少还有三年的样子才能当爹,到时候胡胖子的长子都进学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