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或浓或淡的影】静漪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大门口。舒葑窳鹳缳门上的家仆告诉静漪,客人在女宾室等候。静漪走进女宾室之前,先定了定神,因此进门之后,她的样子没有路上来时那么仓皇。女宾室里有两个人,见到她,两人同时站起来。其中年长些的那位女子,朝静漪走来,问道:“是程小姐吗?湄”她很客气。静漪见她眉目间跟戴孟元十分相似,且走起来慢,是旧式女子那摇摆的姿态,静漪能想到她长长的裙下藏着的是一对三寸金莲。她便伸手扶了她一下,说:“我是程静漪。请问您是?滋”“我是孟元的姐姐孟允。”戴孟允低声说,指着身旁的年少些的女子,“这是小妹孟充。”戴孟充就完全是新式女学生的模样了。她没说话,只是跟在姐姐身后,对静漪微笑了一下,笑的有些勉强。两姐妹活脱脱是两个时代的人。“您请坐。”静漪说着让她们坐下,“真抱歉,应该请你们进去坐的……”“是我们来打扰你,万分的不好意思才是……而且还冒充朱小姐,诳你出来。”戴孟允两眼发红,肿的很。此时见着静漪,又要哭似的。“您别着急,有话慢慢说。急着来找我,是不是孟元的事?”静漪说着让她们不要着急,自己却先急了起来。孟允点头,擦着眼睛,说:“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会贸然来府上……今天我和孟充去警察署……哪知道……前几日使了钱的,还能偷偷的送进点东西去,孟充和我堂弟孟蛸还进去探视过孟元。可是今天,看守就告诉我们,不准探监了。再三的求,才告诉我们孟元已经被转了监狱。程小姐,想必您也知道,这个时候突然换关押的地方,恐怕凶多吉少……那日在警察署,我是亲眼看到程小姐你是怎么为孟元的事着急奔走的。程小姐,我只恨我同样是女流之辈,除了硬是塞点钱进去,竟没有旁的办法帮助弟弟……可是那些人,又岂是这样就能行的……”静漪越听心里越凉,她尽量的不要表现出太过于震惊和慌张,轻声的安慰着孟允,问道:“可知道孟元被转到哪里去了吗?”戴孟允摇头,说:“看守不肯告诉我们。我们毫无头绪,又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想来想去,想到来找程小姐您,看看您是不是有门路……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静漪心一横,道:“我尽力。”“程小姐!”戴孟允握着静漪的双手,脸色一整,拂了裙子便给静漪跪了下去,“程小姐,能够救弟弟一命,孟允愿意……”“孟允姐姐。”静漪急忙将她的手臂撑住,“姐姐别这样……你这样,让静漪如何自处……我会尽力的。请你放心。”戴孟允落泪,望着静漪,见静漪重重点头,她才起身,说:“就这么闯了来,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是给你惹了什么麻烦,可如何是好?”静漪硬是挤出个微笑来,说:“这是我自个儿的家,会有什么麻烦呢?”这时候有女佣照着静漪的吩咐重新上了茶点。静漪让孟允和孟充喝点茶吃点东西,两人只是摇头,表示吃不下。静漪明白她们谁也没有这个心思,便问:“伯母怎么样,身体还撑得住吗?这几日我不便脱身,没能去看望老人家了。请代我问候。”孟允点头,说:“家母年迈体弱,禁不住连日来奔波,已颇有几日卧床不起。程小姐,不知道孟元有没有和你说过,家母年轻守寡,其时孟元不过四岁,孟充尚在襁褓中,家母带大我们三个,实属不易。尤其孟元更是家母心头肉……若孟元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只怕她受不住。”戴孟允说着,低头拭泪。过一会儿,她握着静漪的手,说:“程小姐,您受累。”静漪望着孟允,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感慨。这是孟元的姐姐,此时待她是如此的好……“孟允姐姐,我不能陪你久坐了。”静漪记挂着赶紧进去同之慎商议事情,好从他那里得到更确切的消息,只得对孟允有话直说。孟允急忙点头道:“我们也该走了……程小姐,拜托你了。”“孟允姐姐,”静漪拉着她的手,含笑道:“叫我静漪。”“静……静漪。”孟允不太惯,这么叫着静漪的名字,脸都红了似的。孟充在一边提醒姐姐她们该走了,孟允又无声的对静漪拜托了又拜托,万福了又万福。静漪送她们出门,早让门房叫了出租汽车来等着。孟允一定不受,她就让司机开车了。“小姐,回去吧。在这站久了不好。”秋薇在静漪背后小声的说。静漪转身走了几步便站下,又走几步,站下——这庆王府汉白玉铺的地面平净整洁的很,她看着石阶上雕刻的图案,花团锦簇——就这么走走停停,头脑中一团乱麻似的并不能立时理出一个头绪来,就要迈步进二门,她盯着门槛上那磨的铮亮宛若鎏金的黄铜面子,又站住了。她站在这里,进门后西、北、东方向各有一条出路,她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个方向走……之慎冷不丁的拦到了她面前,说:“你跟我来。”静漪并不想在此时见到之慎。她看到之慎擎着伞,想到之慎这是刚从外面回来,点点头随之慎一同去他的住处。之慎进了屋先就屏退左右,说:“你先坐下,有话咱慢慢说。”“九哥,孟元被转移了。现在下落不明。我得想办法救他。你要帮我。”静漪没有时间慢慢说。之慎说:“你先冷静下来。”静漪心里一顿,说:“好。”之慎说:“本来应该早点回来告诉你的,有别的事情给耽搁了。”“你快说。”静漪忍不住催促。“他被转到炮局了。”之慎说。“这是……”静漪喃喃的。炮局是陆军监狱,与功德林那样的收·容所、和半步桥那样的看守所性质完全不同。进了那儿,还能活命嘛?“这是要下密令杀人了。”之慎的眼中,冷意泛出来。“天哪!”“进了炮局,有去无回。”之慎紧皱眉头。静漪猛然间想到无垢说过的话,心里一着急,低声道:“这是总统要倒,迫不及待诛杀……”“嘘。”之慎要她噤声。兄妹俩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良久,之慎慢慢点头。“局势一不好,就将军权全收了上去。如今京畿一带的部队全都集结待命,重兵压阵。关外的枪口朝哪暂时不明朗,想必还在观望中,但是拿一笔银子就倒戈的事,不是第一回了;关内的,还听他指挥,他还有底气支撑一时。就怕杀红眼了,才不管是哪一派的革命党。所以孟元被转去陆军监狱,也在意料之中。但是既然进了炮局,大表哥,是真的没有权限了。他眼下的日子也不好过。局势复杂的很,一不小心办错了差,丢官倒成了小事一桩,弄不好,小命都没了。”之慎握起拳头来,一拳打在茶几上。静漪不由自主的软了半截身子。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段日子,家里始终戒备森严。宝爷让家丁三班轮替。可不是为了区区一个她啊。“我多傻……”她低声说。孟元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他要成为牺牲品吗?像他那样的人……“孟元,谁上台都不会留着他。”之慎说。此时他冷静的出奇。静漪看着之慎。之慎毕竟比她成熟和清醒的多。之慎说:“大表哥这里,是不能指望了。若想救孟元,只好另寻办法。”“什么办法?”静漪问。不管什么办法,她都想试一试。之慎说:“既然是关在陆军监狱,我就不知道段奉孝能不能说的上话。”静漪脑子乱哄哄的,之慎提到的段奉孝,城防司令段贵祥的二公子,三哥之忱的义兄……他倒确实是能在陆军监狱通天的。她急忙道:“那我们去找段二哥?”“你以为我这么晚回来是为了什么?我已经去过了。段二哥根本不见我。他在电话里明着告诉我,现在军情紧急,他顾不上帮我的忙。日后他自然亲自登门来跟我赔罪的。”之慎说。静漪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扑灭了,“那……”之慎沉吟片刻,看看静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