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是你想的太过于复杂?我可以退学,靠双手养活自己,绝不会是也绝不成为你的负担。舒硎尜残孟元,你可以继续从事你所热爱的事业。我不会阻拦你。”戴孟元默默的看着静漪,严峻的脸色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孟元?”“我出狱的条件,是你履行婚约,不是吗?”戴孟元问。静漪一怔滟。她的脸涨红了,说:“那是……那是……”“那是你为了让你父亲救我,不得已答应的条件。而我将会被安排去美国留学。静漪,支票和船票都已经送到我手上。”“你接受了吗?”静漪问唆。“我接受了。”戴孟元说,“就算我不接受,母亲也会代我接受。”“你不要伤她的心……”静漪心里明白,他这么说,一定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是他母亲接受了条件,逼着他就范的。“静漪,你的牺牲换来我的自由。我母亲的退让换来我的安定。这样的自由和安定让我觉得羞耻。我的理想是改变这个世界,让不公平变的公平,让贫穷的变的富有,让富有的变的慈悲。可我现在只能靠女人的庇佑,这是我的耻辱。”戴孟元语气渐渐激愤。激愤而又有几分哀伤。静漪闭口不言。此时的戴孟元虽没有在演讲台上的气势,但语气节奏已经让她紧张。“现在,你要脱离你的家庭,和我一起奔向前程。静漪,我的前程是你父亲花钱买来的。我接受,已经足够我羞耻。是不是?”“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听从父亲的意愿嫁进陶家。我始终是要靠自己生活的。”静漪说。她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好浇灭心头被戴孟元的话搅扰起来的不安和焦躁。也避开了戴孟元的问题。他是个有着非常强的自尊心的男人。这的确会令他难堪。“我自己来找你的,是我自己要这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同你没有必然关联。你不必负上责任。”她抬起眼来,直直的瞪着戴孟元,“我只问你,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戴孟元被静漪黑而亮的眼眸望着。“孟元,你要不要同我在一起?”静漪再问,声音已经很大。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此时对她来说,唯有戴孟元的唇间发出的,才是声音。戴孟元还是没有说话。静漪站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是哪班船,我知道你什么时间走,到时候我会跟你一起上船……”“静漪!”静漪甩开戴孟元的手,说:“我为的是我的自由。”“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什么意思?”静漪问。戴孟元转开了脸。静漪看到他站了起来,又忍不住担心他的伤。两个人僵在那里。“静漪,你要理解我……我是为了你好,及早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前途。”戴孟元说。“说到底,我还是不如你的理想重要……在你心里,我也根本不配和你一起,去实现你的理想,是不是?”静漪轻声的问。“我问过你,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你和我,是你犯了个错误。我……”戴孟元说着,就见静漪已经站了起来。他停住了。瑟瑟秋风,吹着窗外白杨树叶子,沙沙作响。静漪默然的转身就走。“静漪!”戴孟元喊着静漪的名字,“静漪!”静漪低了头。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在转身之后就泪流满面……“静漪!”戴孟元追出来,“我会乘‘中国号’去纽约。你放心,我不会有任何的危险。”他终于追上了她,她坚持着不肯回头,只是说:“那我们在纽约见。”“静漪,”戴孟元拉着她的手臂,“别去。听我一句,我们就此分别吧。我不能对不起你。”就此分别……静漪望着脚下黄土路上原本颗颗分明的小石子儿,在她的眼前水珠似的滚动起来。她狠狠的甩开了戴孟元的手。“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跟我说个清楚明白。”静漪直视戴孟元的眼。眼睛里的泪在悄悄的消退。戴孟元重又拉了她的手,看着她。静漪觉得那消退的眼泪又来了……有人喊她程小姐,是个女人的声音。静漪胡乱的擦了擦眼泪,站下回头看,在距离茶馆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女子,一老,一少。她认出来那是戴母和孟允。她怔了怔,抽出手帕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戴孟元因为腿上有伤,她扶着他,一起来到戴夫人和戴孟允的面前后,她轻轻的放了手。戴夫人个子矮小,人又瘦,面上大约是近日愁苦,显得面色不好,这又加重了她原本的严厉。她打量了一下静漪,说:“程小姐既然来了,怎么不到家里坐坐?”静漪涨红了脸,没有解释。“娘……”戴孟元要开口替静漪说话,戴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孟允却在此时插话,说:“孟元,你腿还没好,母亲的意思是你不该到处乱跑——程小姐,既然来了,到家里来喝口茶吧。正好母亲也想和你说说话。”静漪点了点头。戴夫人吩咐下人抬了一顶小轿来,戴孟元却坚持不要坐上去。于是一行四人,戴夫人在孟允的搀扶下走在前面,孟元随后,静漪却落在了最后,都走的慢吞吞的。戴府在镇西,从镇中心走过去,用不了多久。静漪看到戴府的大门时,心想原来孟元就是从这个大门走出去的——虽看起来因未及时修缮,而令大门看上去有点萧索,但仍不难看出当年门庭若市的高门大户的气势……此时戴夫人已经先一步走上台阶,竟是特为的回头看了静漪一眼,见静漪正仰头看着大夫门上的牌匾“大夫第”,她静默无言的转身迈步进了门。孟元却站住了,低声对静漪说:“等一下,不管我母亲说什么,看在我的份儿上,不要冲撞了她。”静漪走到这时,已经有了准备,她说:“你真当我是不懂事的嘛?”孟元道:“我母亲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你只要告诉她,你和我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她不会为难你的。”静漪看着他。“程小姐,孟元,快些进来。”孟允又折了回来,对着这两人招手。待静漪扶着孟元走进大门,换了她扶着弟弟,她看着静漪说:“母亲在里面等你呢,程小姐。”静漪分明的听她称呼自己为“程小姐”,较之戴夫人,戴孟允的这一声称呼,显得尤其疏离,她看了孟允,那声孟允姐姐此时无论如何是叫不出口了。孟允被她黑沉沉的眸子望着,略有些不自在,忙吩咐人引着静漪去见母亲。戴孟元想要一同去,被孟允阻止了,说:“母亲想单独见程小姐。”“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孟元问。他对姐姐的语气有些严峻。“这是母亲的意思。”孟允拉住他。“没关系的。我这就进去见夫人。”静漪说。她虽不知戴夫人想同她说什么,却也并不惧怕去见戴夫人。孟元却是最了解他母亲的,未免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忤逆母亲的意思,就对静漪说:“我在这里等你。还有话要和你说。”“你还不回房去休息……”孟允不依。孟元看着他姐姐。孟允只好住了口。静漪便跟着侍女一同往里走。戴夫人在戴府正厅里见她。静漪便知道,戴夫人这是将她真正的摆在了一个客人的位子上了,客气是真的客气,疏远也是真的疏远。她从容的正式给戴夫人行了礼,坐在了戴夫人的下手。等着上茶的工夫,戴夫人没有开口,只是坐在上座,捻着她手中的一串菩提子佛珠,静默的盯着脚下的青砖地面。静漪甚至能觉察到吹过这阔大的正厅里的微风,是从她这里吹到戴夫人那里,像遇到了整块的铁板,还会照原路再吹回来的……有种淡淡的线香味,混在这正厅散发出来的陈旧的房屋经过潮湿的夏季还未散尽的那种霉味中。往日闻到线香的味道,总觉得温暖,今日却不知为何,让她觉得森冷异常。静漪坐下就不动了。她也盯着一处。正厅里不知多久没有来过客人了,仆人也疏于清扫吧,青砖地面上有淡淡的青苔,或许某一处已经漏雨了……“程小姐,请喝茶。”戴夫人淡然开口。静漪端起盖碗茶,轻轻的拂了拂,浅浅抿了半口,将茶碗放回去。戴夫人的目光定在静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