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九少爷说他同太太晚上会过来的。舒骺豞匫”秋薇提醒静漪。“我知道。”静漪关了房门。进卧室就开始换衣服,“到时候我就回来了。”……程之慎和母亲杜厚德晚饭后到了怡园。杜氏听程大安说静漪和陶骧都不在家,皱了皱眉,看了看冷清的上房辶。之慎见母亲似有不悦之意,忙打着岔儿,让程大安把吩咐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放到上房去,自己陪着母亲进了大厅。大厅里也冷冰冰的。杜氏坐下来,见程大安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东西都送到静漪屋里去,又吩咐人一趟一趟地把火盆送进来。好一会儿过去,大厅里才有点暖意,饶是这样,之慎还是跺了跺脚奋。杜氏问程大安:“他们俩一起出去的?”“并没有。姑爷今儿有晚宴,小姐是去姑太太那里了。小姐应该快回来的。”程大安说。杜氏点头,问:“谁跟着去了?”“秋薇和四宝。”程大安回答。他是程府的老人,知道杜氏的脾气。此时她显然有些不快,只是他摸不准杜氏究竟为了什么。“让乔妈来,我有话问她。”杜氏说着,拂了下衣裙。她的手从水獭袖筒里抽出来,环佩叮当。片刻乔妈来了,给杜氏和之慎施礼。“太太,九少爷。”她福了两福。“老九,你去看看漪儿是不是该回来了。”杜氏说。之慎眉头一皱,望着母亲。“漪儿回来,让人来告诉我。”杜氏又说。“母亲,有什么话不如直接问漪儿。”之慎眉头皱地更紧。他本来脸就黑,这一来更显得脸色难看。“你知道什么。”杜氏沉了脸。之慎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出去的时候,看了乔妈一眼。他一出来,程大安紧随其后,回手将门关了,陪着他走到庭院里。“九少爷,屋里坐吧,外面冷。”程大安轻声说。之慎看看他,慢条斯理地问:“还过的惯吗?”“过得惯。”程大安也慢条斯理地回答。之慎眉一扬,清秀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问的含糊,程大安答的也含糊,不过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误会自己的意思。难怪母亲把程大安拨到怡园来伺候这对小夫妻……看他把怡园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知道从前在程家真是埋没了他。“那就好。”之慎说着,往院子外面走。“少爷您还是屋里暖和吧。十小姐回来门上会来告诉一声的。”程大安说。正说着,听到外面汽车声。之慎一看,那辆崭新的在灯下闪闪发着晶光的罗尔斯罗伊斯停在二门外。须臾,静漪就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他,叫了声“九哥”。“嗯。”之慎打量静漪——她身上那件雪白的裘皮大衣几乎垂到脚面,行走间火红的旗袍则已经贴着地。来到他跟前,因为走的急,帽子上的鸵鸟毛颤巍巍抖的凶——实在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九哥?”静漪见之慎瞅着她发怔,叫道。“回来这么晚,母亲等你好久了。”之慎说。“姑姑留饭,吃了又说了会儿话,就晚了。”静漪看看上房大厅紧闭着门,问道:“母亲在里面?我这就去跟她请罪。”“请罪倒还不至于,就是你得留神等下母亲问你话。”之慎压低声音提醒静漪。“母亲可说什么了?”静漪知道之慎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说。“母亲在问乔妈话。”之慎说着,搓了下手,“按理乔妈是不会乱说话的。不过母亲的脾气你知道。不问就罢了,问就问的底儿掉。”静漪点头。“九哥,要是母亲发作我,你千万替我说好话。”她微笑。被之慎这么一说,心里忐忑。之慎看她,说:“若母亲都发作你了,事儿就没得救了,懂吗?”静漪吐了吐舌尖。之慎忍不住伸手敲她额头,恨恨地,说:“还没心没肺的。我看你就是在母亲跟前儿恃宠而骄。”静漪捂着额头,叫道:“九哥!”之慎笑。这样又像她了。虽然已经是少妇的打扮,恼起来却还是小姑娘的样子。他摇头,说:“谁家娶到你这样的媳妇儿,不得抓耳挠腮啊?什么都不懂,还就知道惹事……”“那你们这是把我推出去祸害人家的吗?”静漪反过来就是一句问。之慎呆了呆,没有回答。静漪挽了他的手臂,低了头走着。“九哥,你好些了吗?”她问。之慎点头。今日是十六,月又圆又大,月色极好,白纱似的铺在地上,让人看了心里一派清明之色。“真冷。”静漪说。“西北更冷。你记得去了那边要多吃饭,尤其多吃肉。”之慎说。“九哥不送我去吗?”静漪问,笑着的。她知道父亲有意让之慎陪同她前往兰州,却被之慎回绝了。果然她这么一问,之慎的脸板起来。“父亲另有安排。三哥会去。”之慎说。静漪说:“若依我的想法,你们都不必去的……”之慎打了个喷嚏,掏着帕子擦着鼻子。“不去怎么行?不去个娘家哥哥,他们再当程家没人,日后给你气受呢?”之慎半真半假地说。静漪皱着眉看他,说:“瞧你说的怪吓人的。吓坏了我,不去了,有你受的。”之慎站下。“那也是我家,九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静漪说。“你要真这么想,踏踏实实儿地做陶家的媳妇儿,我还真也就少不放心点儿。”之慎说。大厅门一开,杜氏从大厅里出来。“母亲!”静漪松开之慎的手臂。杜氏走下来,看了静漪一眼,问:“回来了?”“是,母亲。在姑姑那里,姑姑留饭,多耽搁了一会儿。原想着母亲和九哥不会这么早过来。”静漪微笑着说。她看出杜氏并不像平常那样和颜悦色,但她还是娇憨的样子,说到最后,都带着撒娇的味道了。“母亲生我气啦?我让母亲久等了,我该打……”杜氏瞪她一眼,说:“你跟我进来。”她说着一伸手,胖胖的手被静漪双手握着,又皱眉道:“作!回来不快些回房暖和,只管站在这里和你的呆子九哥说话,瞧这手冰的!都嫁了人给人家做太太了,再这么不知道保养,可怎么好哦……还不快来?”静漪忙跟着她往自己房里去,待进门前,回头对之慎做了个鬼脸之慎心头百般滋味,又忍不住笑了笑,“乔妈,要紧看着点儿你们小姐。”“是,九少爷。”乔妈也笑,“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呢。”之慎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两趟。小孩子……情势总是逼着小孩子快些长大的。他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接着编看到垂花门处先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陶骧和他的亲随。“之慎兄,怎么不进去?”陶骧显然是早已知道他们来了。之慎同他握手。空气里的寒冷将陶骧身上的酒气盖住了些,可还是看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只是没走样。之慎是知道陶骧乃海量的,笑着说:“母亲和漪儿在说私房话,不准我听。”陶骧双手一合,也笑道:“可见是挺重要的话了,我陪之慎兄在这里等着吧。”“行程已经安排好了?”之慎问。“先乘火车到太原。由太原乘飞机到兰州。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我要先走一步,不能和她一起了。二嫂会陪她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陶骧说。“这么说你要先一步回西北?”之慎问。“正是用人之际,必须早些回去。”陶骧说。之慎明白。他给陶骧点了一支烟,说:“先祝你一路平安,马到成功。”陶骧点头致谢。两人沉默着没有接下去谈这个话题。外面冷的似乎连他们指间的烟都要冻熄了,却谁也没有主动说进屋去。而房里也没有动静。“小十小时候倒喜欢秋千。”之慎说。他指着庭院中被茅草围子一层一层包裹着的大缸。陶骧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在后花园的紫藤架上,宝爷给她做了个秋千,前儿我瞧还有呢,就是旧了些。她很喜欢,时常去玩。小时候我们兄妹都顽皮。有一次老七和老八故意逗弄她,见她上了秋千,把她推的很高。秋薇那时候更小,吓的直哭,又被老七老八的丫头看着,帮不了忙,跑书房去扯着我喊着快去救命。我来的时候,看着她在秋千上,脸都白了,换了旁人,不知会是什么样,她一声不吭。秋千荡的太高,一众人望着谁也不知该从哪儿下手。我母亲让人去叫宝爷带人来,就那当口秋千脱了手,小十摔下来,头就正磕在养荷花的大缸上。当时就昏了过去。养了半个月才能下床。”之慎说着,摇头,“我问,你怎么不跳下来呢?她说我不知道怎么跳。后来我想想,可不是的,她呢,是知道怎么往高处去,不知道该怎么下来。那是我记得的,她第二次死里逃生。漪儿命很大的。”陶骧没说话。“我怎么想着,后来她就没有再上过秋千。”之慎说着又笑了笑,“不记仇,不过记性好。那次磕在额头上,好大一块疤,长着长着竟不见了。这就不是命大,是命好了。还记得那时候母亲说,要是留了疤,陶家要退亲的。”陶骧笑笑。上房门开,两人同时回头,静漪开的门,看到他们俩在一处,停了片刻才说:“怎么站在这里呀。”“今晚的月色好。”之慎说。静漪抬头看了看天,招手让他们进屋,说:“九哥真是的……”她迅速的看了眼陶骧。陶骧也看她一眼。她已脱了外袍,只穿了件一斗珠的褂子,兴许是还觉得热,脸红的什么似的。“母亲。”陶骧进去。杜氏没想到他回来了,见了他十分欢喜。陶骧把大衣给静漪,坐到杜氏身边去。静漪把他的大衣收了。他的大衣上,沾了香气和酒气,都不止一种。被屋子里的暖意一烘,味道重新活过来似的,直往人鼻子里钻……她把大衣交给秋薇去挂起来。过一会儿,借着去拿东西给杜氏,她进去拿湿手巾擦了擦手。“小十,我们要走了。”之慎在外面喊。静漪出来,果然杜氏已经穿好了外衣,看着她笑,道:“早点儿歇着吧。这几日养养精神,这一去路程遥远,有你们的苦头吃。”“不累的,母亲。”静漪送她出去。杜氏伸手推她,说:“外面冷。”目光温和中带有威严的意思,让静漪止了步。带他们走了两步,她到底和陶骧一同送出去。之慎上了车,才说:“还以为您会跟这宝贝姑爷说,我家小十不懂事,多担待。”“闭嘴。”杜氏脸沉着,“小十哪里不懂事?需要多担待?”“是,就是需要多担待,您老人家向来护驹子,也不会说。”之慎说。杜氏半晌不言语,道:“跟我去看看二太太。”“好。”之慎答应。“别多嘴。”杜氏又道。之慎笑了笑,问:“您是不知道我从不多嘴,才让我瞧着这出戏的吗?”杜氏看了之慎一眼。“帔姨身子不好,静漪马上远行,我再不知轻重,也不会挑这时候胡乱说话。”之慎说。“二太太素来疼你。日后小十不在家,你单进内宅虽不方便,倒是也别忘了时常遣人问候。”杜氏嘱咐之慎。“是。”之慎答应。杜氏不自觉地竟叹了口气。她想着刚刚就在怡园门口,站在一处送别他们的陶骧和静漪。一整晚晴空万里,月色极好,却在那时有玉屑般纷纷落下的细雪,让那对身影看上去真美好……【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