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骧摆手上车。舒欤珧畱车门一关,司机立即开了车。之慎脸上由红转黑,狠狠地瞪了身旁的之鸾一眼。之鸾却毫无惧色,一回身先走进大门。程大福见事情已然这样,在一旁提醒之慎道:“还是快些进去禀报老爷和夫人吧。”之慎怒火中烧,积压了好久的愤懑统统涌上来。他将袍子一提,甩开大步上了台阶嫠。……“对不住。”静漪说。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意气用事,后患无穷,她就是控制不住。“静漪,你伤心,可是你想过没有?父亲可能更伤心?”陶骧问菱。静漪抱着骨灰坛。今天,她亲手将母亲的骨灰装起来的……车子忽然猛地刹住,静漪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方的座椅上撞去,还好陶骧反应够快,急忙把她环住,护好了才抬眼瞧前面。司机急忙回头,看着他板起脸来,说:“对不住,七少。”陶骧看他脸都白了,皱眉。“不怪他。七少,看。”坐在前面的马行健说着,一指前方。车前一个日本浪人,一手拿着酒坛子,一手捶着车前盖,骂骂咧咧的。马行健是懂日语的,听到那浪人骂的难听,他看了看陶骧,等他的指示。陶骧哼了一声,说:“开过去。”“是。”司机听了这话,重新发动车子。日本浪人不是一个,可能平日里在这一带也恣肆惯了,见这辆车子没有被吓到,反而后退一程之后,加速冲着他们过来,见势头不好,急忙四散躲闪。车子开过去之后,酒坛子却追上来,险些砸到车子上,一通醉话乱骂出来,更加让人恼火。“真不知道这北平市长是怎么当的,难道连段司令也变的好脾气起来了么?街上流氓横行,还让警察署长稳坐其位?”陶骧不咸不淡地说着,看看静漪。静漪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日本人在东北横行不是一日两日,在北平还算收敛,并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来。”司机小声说。“惹出大事来就晚了。”陶骧看了看这北平城内宽阔的街道,又哼了一声。静漪虽在悲痛中,仍能体会陶骧此时的心绪,必定有些愤懑。当日街头的示威游行,正是因了这一岛国强盗行径而起。他们是亲身经历过的。下车的时候陶骧从她手中将骨灰坛接了过来。她起初不肯。陶骧一句话,让她松手。他说:“你心神不定,别让娘摔了。”她腿一软,几乎要立时摔倒在地,眼看着陶骧稳稳地走在前面,走进了怡园的大门。她仰头望着怡园高高的门楼……其实,母亲当年嫁给父亲,进的应该是这里的门吧?她眼前有些模糊。进去看到母亲被端正地供奉在堂上,陶骧正在上香。她过去站在陶骧身旁,跪下去一同磕头。她伏在蒲团上长跪不起……陶骧吩咐秋薇好好照顾静漪。他出去给程世运打了一个电话。静漪听到他在讲电话,声音不高不低,也并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她缩着身子靠在床头,隔了很远的距离,看陶骧的侧脸……他放下电话时回了下头,似乎是在看她。只停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低语一阵,他也就走了。“小姐,睡一会儿吧。”秋薇从外面进来,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静漪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很吓人。她有些胆战心惊。“姑爷让告诉你,他有事出门,顶多半个重点就回来的。”静漪接了毛巾把脸盖上。秋薇不敢再出声,守在床边坐下来。又担心静漪,又念着宛帔的好处,不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好久,一只手伸过来,放在她肩膀上。秋薇急忙抹着眼泪,回头看静漪人虽然躺着,却望着她,伸手过来给她擦着眼泪,眼泪又涌出来,“小姐,我难受……”静漪的手背蹭着秋薇的下巴,说:“出去看看谁来了。我倒是想睡一觉,可恐怕是不能睡了。”连日来就这么熬着,她眼睛干涩发痛。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说:“十小姐,九少爷来了,请十小姐前面去。”秋薇呆住了似的,看着静漪,都忘了起来去开门。静漪强撑着起来,说:“知道了。”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把自己收拾利落,只是将鞋子穿好,款步走出了卧房。她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看这卧房——还是新婚洞房的样子,火红的一片,连那联珠瓶,只剩了一个,孤零零地还在那里,似乎新婚之夜的枪声都未远去……可是短短的几个月,简直沧海桑田。她终于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静漪来到正堂,已看到之慎立于门内,正在上香。她走进去,看着之慎行过礼,转身望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叫他一声九哥。之慎也并不想和她在这里多说话,他来的目的就是将宛帔的骨灰带回程家大宅。静漪知道之慎的来意,她说:“不行。”之慎大声说:“你不要让帔姨不得安宁!”“我是她的女儿,跟着我,她不会不安宁。”静漪说。之慎气极,当下也不罗嗦,喊了句:“来人!”跟着他来这的,有宝爷和许多程家的家丁。静漪转身挡在门前,说:“难不成在这里,就要动抢了?”“十小姐,我们奉主子的命行事。还请十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而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十小姐,二太太一生为程家鞠躬尽瘁,小姐这么一来,二太太泉下有知,该伤心了。”宝爷说。静漪不动。宝爷是老家人,她一向对宝爷有份尊重。他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不能听从这样的劝告。“十小姐,别让老爷和太太伤心。”宝爷又说。静漪仍不肯后退一步。后退,也后退过很多回了;伤心,还有谁伤心地过她……“小十,你打定主意是要让人看程家的笑话是嘛?”之慎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样起,但是我也不能容忍你这样一意孤行。跟我回去,你亲自跟父亲解释。”就在之慎要下令将她带回去的时候,陶骧从外面进来。平时不离他左右的亲随,此时一个不见。但他单独进来,却是谁也不敢忽视。“九哥,自己家人,还是不要这样吧。”陶骧站到静漪身边。之慎看看他,说:“静漪今天这么做,足以令程家蒙羞。”“九哥言重了。静漪只是舍不得帔姨。她从不会做令程家蒙羞的事。”陶骧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静漪身前。之慎沉默。陶骧转过身来,看看静漪,说:“我陪你回去,同父亲和母亲说一说。你舍不得娘,也得父亲和母亲同意。”他没有等静漪回答他,示意秋薇把静漪的大衣拿过来。“九哥,我同静漪跟你回去,要打要罚由父亲做主。帔姨在这里,不要惊扰先人,如何?”他望着之慎。之慎原本也不欲难为静漪,见陶骧如此说,就坡打滚。他忍耐着,让宝爷带上人,他们先走一步。“我自己回去……”静漪跟陶骧说。迟早都要面对,她也不想逃避。可她不知为何,不想陶骧和她一起去。陶骧看看她,说:“我送你过去。”她的嘴唇都青紫一片了,分明是极力克制她自己,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闹到哪般田地……程家大宅门前仍挂着灵幡,雪白的灯飘在风中。陶骧亲自开车,随着前方之慎的车拐进了宅内,绕了好久才停下,从桐荫书屋的后门走进去。静漪跟着之慎走着,陶骧走在她身后。当她在书屋门前站下,发现陶骧已经不在她身边……她后来才知道,陶骧应是被要求回避了。何况他确实也不便在场。“父亲在里面。”之慎低声道。静漪抬眼一望,说:“知道。”“小十,别让父亲伤心了……”之慎说。静漪绕过他,推门而入。程世运背对着他们。静漪是从小看惯了父亲这样冷漠的如同悬崖峭壁的背影,可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她觉得透骨的寒凉、距离遥远。程世运缓缓地转过身来,冷漠地瞅着静漪,说:“你好大的胆子。”静漪昂着头。“你可知道,她除了是你的母亲,还是我的太太、是程家的二太太?”程世运问。“现在,她就只是我母亲。以后她和我在一起,就没人敢不尊重她、用她的身份羞辱她,也没人再利用她。”“你说什么?”静漪看着父亲,说:“没人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