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之鸾进来之后,静漪同她互相问候过,态度都有些冷淡。舒殢殩獍索雁临再想让气氛热络些,也没能够。雅媚机灵,看时间差不多,笑着说女儿在家呢,不能出来一整日。静漪原本就想要离开了,正等这句话,便借机和索雁临告辞。索雁临晚间在家中还有宴请,也没有强留她们。让人给带了许多吃的用的,另外还有一大捧玫瑰花。静漪捧着玫瑰花坐在车上,看着雁临亲自撑着伞送她们出来,心里又着实不忍,再三地催她快些回去。索雁临不肯,她只好催促司机快些走。车一开,雅媚看看她面色,轻声问:“你们七小姐倒罢了,可你怎么同你三嫂也这么生分起来?”静漪没回答嬖。雅媚轻声说:“八方来使都应对来的索雁临,那是什么样的交际手腕?这半日对着你,简直如老虎啃天无处下嘴,倒也有意思。可见她待你还是好的,不然怎么肯如此?我倒也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你呀,无论如何,你得看着你三哥呢?说句玩笑话,你给她没脸,回头你三哥受气呢。”静漪看看她,倒把那一大捧玫瑰花全都塞到她怀里去,说:“你喜欢的,收好了。”“你这个坏脾气的丫头。”雅媚无可奈何地说烂。雨下着。静漪看那雨刷刮了一层水去,大颗雨滴又迅速地落满了挡风玻璃,于是又被雨刷刮去一层……这样呆呆地看着,她未免有些失神。雅媚提醒她下车,她才跟着下来。尔宜在家里陪着瑟瑟玩了几乎玩了一整天,看到她们俩回来,两人都开心的很。尤其她们又带回了很多东西,几个人在一处,看着吃的喝的玩的还有穿的用的,一应俱全,琳琅满目的,更觉得有趣味。雅媚笑着对静漪说:“你就看看你这三嫂,竟连手帕丝袜都替你准备了这许多,心细到这份儿上,也该念着她的好处。”尔宜正掰了一块鸭酥火烧和瑟瑟分着吃,听着这话笑着望望静漪道:“三少奶奶可是我的偶像。她要请你们吃饭,千万算我一份。”静漪看她掰火烧先掉了一裙子碎渣,和瑟瑟一样吃的一副又憨又埋汰的,忍不住笑道:“真是没点样子,你要瑟瑟有样学样么?”雅媚笑。静漪又看她,说:“难道你没给我准备?我也要念着你的好处?”“是呢,要念着。”雅媚笑着说,“老八,恐怕你要等等再见你的偶像了。你七嫂可不肯轻易去吃这顿饭呢。”她开着玩笑,尔宜却当了真,一手的油也顾不得,扑过来腻着静漪,说着为什么呢七嫂还是去吧……静漪起身躲闪着,尔宜追上去,瑟瑟看着小姑和小婶在一处笑着,也咯咯儿地笑着。雅媚本让人收拾着这些带回来的东西,看着她们这么笑作一团,乐不可支……于是陶驷和陶骧进门时,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两人停了脚步,谁也没出声,只是看着。“二哥,七哥。”尔宜忽然间看到他们俩,急忙刹住脚步。她笑着躲到静漪身后去,因看到陶驷虽然是笑微微的模样,七哥却还是板着脸的,立即担心七哥出口训她。静漪喘着气、面上微红,连头发都落下来几缕,忽然看到他们,也吓一跳,忙叫了声:“二哥。”脸不自觉地就更红了。“爹地,七叔!”瑟瑟张着小手跑过去。陶驷抱了抱女儿,回头看陶骧,笑着说:“瑟瑟去跟七叔要礼物吧,你七叔今天得了宝贝。”“什么宝贝呀。”陶骧把沾了潮气的外衣脱了,看到瑟瑟过来抱了他的腿,才露出一点笑容来,摸摸瑟瑟的头。雅媚听陶驷这话的意思,就知道今天的事情很顺利的。“就是长官在会议其间还特地提了,要我们到官邸去做客。指明了你们都要去。这可不是那样的官方晚宴,是特别为我们的。”陶驷微笑着说。雅媚看看静漪,也笑了,说:“那我们恭敬不如从命。高高兴兴地去吃这顿饭?”“这顿饭且不说,晚上家里这顿预备好了没?今天只顾了忙,我和老七都没吃好。”陶驷问雅媚。雅媚听说,亲自去厨房看去了。陶骧和瑟瑟玩了一会儿,上楼去换衣服。静漪跟他一同上来,给他找出来要换的衣服。陶骧看看她,问:“去远遒和三哥那里了?”静漪点头,说:“他们都好。”她看看他脱了衬衫,正要背转身去,陶骧却先转过身去了。她看了他**的线条刚劲的背,呆了下,才转了脸,听到他说:“长官官邸的晚宴定在了明天,如何?”静漪忽然松了口气似的。尽管去长官官邸晚宴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但是能合理避过明天同之忱和雁临的邀约,令她十分感激。她毫不犹豫地说:“好。”她答应的过于迅速,陶骧系着扣子,看看她。她脸上的轻松和笑意不是能装出来的。只是较之刚刚和尔宜她们在一处时那笑的恣意轻松,又不可相提并论了。他整理下衬衫,将下摆扎进马裤中去。换了寻常的衣服,也还是很精神的。静漪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下去吧。晚饭快好了。别让二哥他们等着……”陶骧走在她身后,将落在地上的一样东西捡了起来。“走吧?”静漪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身见陶骧还没出来,叫他。他经过她身边,拿起她的一只手来,将戒指放在了她的手心里。静漪看看,是她的婚戒。总是不经意就滑落了。只是还好,她的行动范围不大,每次都会被及时地捡到交回来她也想了办法,甚至缠上了红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掉,且掉了就好久不会发觉。似乎她不是在丢戒指,就是在找戒指……她匆忙地将戒指戴回手上,追上陶骧的脚步。第二天晚上,陶骧一行提早一刻钟抵达了七星桥官邸。细雨微微落着,七星桥官邸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今晚当真是索幼安所说的家宴,除了陶家的包括年幼的瑟瑟在内的六口人,就只有三军总参谋长石敬昌将军夫妇。静漪和尔宜是真正的新面孔,索幼安夫妇和石敬昌夫妇都未免多留意。索幼安是不苟言笑的人,索夫人却很慈祥。见了静漪和尔宜,索夫人就笑着招呼到自己身旁去坐,还对丈夫说:“难怪雁临对十小姐赞不绝口。本人比相片还美呢。”索幼安见夫人如此夸赞,不便随口附和,只是微笑点头。石夫人坐的离尔宜更近些,先问尔宜多大了,听说尔宜还没许人家,就笑着说要做媒。尔宜被她们说的脸红,静漪替她解围,说:“八妹还小,尚在求学。”“十小姐还不是在求学中,就被牧之娶回家去了?可见只要合心意,是否求学中,倒也并非标准。”石夫人笑着说。静漪听了倒真也无可辩驳,只好笑着。“我倒是有个好人选。这个大媒,只是不知道做不做的成。”索夫人似是被石夫人提醒,煞有介事道。“我倒也知道你说的是谁。”索幼安也不禁微笑起来,“我看可以。这个大媒你不妨做一做。”石敬昌故意地道:“难不成长官和夫人都在琢磨小犬?他今年可只有十二岁。”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索夫人见管家来提醒,她领着众人入席。静漪的座位在程之忱的右手边。她从进了官邸,只跟之忱打了一个照面。她虽是微笑着,在场人除了知情的陶骧和索雁临,和大约能猜出究竟的许雅媚,倒都以为之忱是沉默寡言、而她是温柔娴静的,并不觉得这对久未见面的兄妹之间,暗潮汹涌。晚餐时的话题很多,都围绕着新近发生的新鲜事情聊开来。静漪听着,女人们之间的话题,无非是哪家的店里又有了什么新样式的衣裳、哪个电影明星最近又有什么消息;男人之间的话题不同一些,却也不过是谁写了一篇好文章、谁的又得了什么字画古玩……她听石将军忽问起陶骧是不是养了几匹好马。正在暗暗心惊怎么石将军的消息是这么的灵通,又看到陶驷在一旁,才放下心来。陶骧同喜欢马的石将军和索长官聊起马来自然话就多了些……她刚收回心神,就索夫人在说刚得了一套黄油钻的首饰,不知道配什么穿合适,想了想,便轻声建议:“这个季节也就好穿香云纱了。索伯母不如试试。”石夫人就先看着静漪笑,说:“果然这个建议好。香云纱配黄油钻,各得其所。”“我倒没想到这个。总嫌香云纱老旧,越发显得人气色不好。想想若是那样黄澄澄的东西,的确是老旧些的色泽才压得住。”索夫人笑道。“小十自己不好穿衣打扮,给人建议倒是一语中的的。”索雁临笑着说。静漪微笑。这些么,有什么难……从前无垢对这个研究极多,耳朵里简直听出老茧来。十句里留心一句,也就够用了。就是不留心,她母亲是最趣味雅致的人,年年岁岁的,看的多了,自然早有印子印在心里了……她看看四周人都只顾了聊天,没人注意她,静静地拿了酒杯,抿了一口。之忱不经意似的瞥了静漪一眼,静漪一口酒还没咽下去,看到,索性又喝了一大口……待到晚餐用毕,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三大杯葡萄酒。虽然较之堪称豪饮的石夫人等,她这区区三杯酒微不足道。可是对她来说,仍然显得有些多。静漪在离席时却仍神色如常,走在最后。陶骧停下来等她,她搭着他的手臂。她手很凉,陶骧看她。她说:“觉得有点冷。”可能喝了酒的缘故,胸口倒是觉得热乎乎的。只是不太舒服。陶骧看了看身后。七星桥官邸有冷气机,可是今天下雨,应该是没有开的。他也并没有觉得格外凉。静漪看到他的表情,倒要笑出来似的,嘴角牵一牵,说:“你先过去吧。我没事,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儿。”陶骧听到石敬昌将军在叫他,说:“你在这等等的。”他边说,边离开了。静漪也没多想,陶骧要让她在这里等什么。不过既然他说了,她在这里站一站也无妨。便是跟着进去了,也仍然是那些人、那些话题、那样沉闷压抑的气氛……她转了下身,正靠近廊上的窗子,百叶窗开了半扇,她推了开来,清凉的雨气扑进来,她打了个喷嚏。“要着凉了。”静漪关了窗,回头看着程之忱。之忱打量着静漪。安娴端庄的静漪,眉宇间似有着难以解开的郁结。深绿色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在这么庄重的环境里,这样的颜色更要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他说:“我听你三嫂说了。本来今天是你……”“三哥,”静漪看着之忱,说。她大概从未当面打断过三哥说什么。因此之忱的面容看上去略显阴沉,然而就是这点阴沉也稍纵即逝。他随即恢复了平静。静漪轻声说:“三哥还记得上次分别,我跟三哥说的什么?”之忱看着静漪的眼,窗外飞雨如瀑。这雨下的太大了些。“我相信三哥不会忘的。”静漪望着之忱微笑。她看到索雁临向他们走来。索雁临过来悄声说着:“刚吃完饭,你们两兄妹就在这里说悄悄话了?”她是微笑着的,过来扶了之忱的手臂,将一条长长的素色披肩递给她,说:“牧之巴巴儿地找我,说你觉得冷。我让人找了这个给你。”静漪接过来,围在肩上,说:“谢谢三嫂。”之忱看雁临,她说:“父亲在问你哪里去了,说是要让你看看什么东西……不知他又想到什么事儿来,闾丘主任刚给他送过来的文件,大概跟那个有关系。你去看看?”之忱点头,对静漪说:“需要什么,和你三嫂说。”静漪和雁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瘦高峭拔,精神抖擞。静漪咬着牙关。她的三哥,沉着冷静的、简直从来不会输掉的三哥……雁临望着静漪。她们站在这里,看着几步远处那些人,坐在一处谈笑风生、笑意融融,和谐美好的不可思议。雁临说:“小十,之忱是很爱护你这个妹妹的。”“不止三哥爱护,三嫂也很爱护我这个妹妹。”静漪转头望着雁临,眼神和语气都有点冷。她其实不想对三嫂怎样,但是她再清楚不过,三嫂是站在三哥那边无条件支持三哥的人……她是替三哥来做说客安抚她的。雁临微笑,说:“你呀,就是太懂事。我都不忍再说什么了……既是这样,你就别跟你三哥怄气了。一家人有什么好怄气的?”静漪看着她。雁临的微笑可不是装出来的。静漪觉得心底发冷。她轻声地说:“三嫂……我不知三嫂知道多少。可能三嫂看来,我虽然称得上懂事,有时候也难免执拗倔强,又可以说是很不明事理。有些事,三哥职责所在,未必是出于私心才那么做。我那是跟谁怄气么?不是怄气,三嫂……是从心里不能接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可能还不止一个人因一声令下命丧黄泉,三嫂,这让我害怕。我可能真的不能适应这样的日子。还有,我也不能想想,真适应了这样的日子,我会成什么样子……”雁临望着静漪。她知道静漪说的也不是假话,“可是小十,陶骧呢?他肩上担子日重,需要你辅佐。”“不瞒三嫂说,我也怕他身上担子越来越重。”静漪望着陶骧。坐在索幼安和石将军中间的陶骧,不知听到他们说了什么,露出微笑来——在旁人眼里,刚刚风生水起的陶骧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她摇了下头,“三哥跟三嫂琴瑟和谐,也必能体会我爱护牧之的心情。”“这我当然能理解。”索雁临说。“那我谢谢三嫂。”静漪转过脸来,望着索雁临。“小十,对我你可以不用一个谢字。”索雁临微笑着。静漪看着她,忽觉得三嫂的眼神,都像极了三哥似的。她不禁一愣。“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对我来说之忱的需要是第一位的。想必你也是如此。”索雁临挽着静漪。静漪手越来越凉。……从七星桥官邸出来,静漪和陶骧单独乘了一辆轿车。静漪忍不住搓着双手。在这样天气里,身上滚烫可是手却冰凉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陶骧并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官邸出来后,脸上既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可能是累了。正如她,索雁临那样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她觉得疲累。陶骧可是一整晚都在应付那几个比索雁临又不知高招多少的人……虽然他同她比较,也是个不知高招多少倍的人。陶驷一家三口和尔宜似乎也有些累。下车进门前,尔宜还嚷着马上要洗个热水澡去睡觉,瑟瑟更是揉着眼睛趴在陶驷的肩头。静漪和陶骧走在他们身后,看他们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进了门,里面黑漆漆的。雅媚就说:“咦,他们还真听话,说今晚咱们不在家吃饭,给他们放假,就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二嫂,你平时对他们是不是太宽松了?”尔宜打着哈欠问。“她听厨娘报账从来只听不说,可是差两毛钱都能听的出来。一回两回的,谁不知道她精明?你说她管的再宽松,谁敢糊弄她?”陶驷笑着接口。雅媚哼了一声,说:“还不进去开电灯?”静漪笑出来,说:“我们这就上楼去好了……电灯开关在哪里?”“就你那眼神?老老实实地等着吧。”雅媚笑着。陶骧早就站下来。他握着静漪的手,静漪也走不动了。黑暗中,她只听到周围几重呼吸声,很细微……这屋子里可真的是安静极了。可是陶驷也去了有一会儿了,灯还没亮。她刚想开口,就见里屋门后闪起一团光来,正愣着,门开了,小瑟瑟捧着一个插了蜡烛的生日蛋糕走出来。陶骧松开了静漪的手。瑟瑟走到静漪面前来,仰着小脸儿,说:“小婶婶,生辰快乐。”静漪蹲下来,隔着蛋糕和蜡烛,亲了亲瑟瑟,转眼看看站在瑟瑟身后微笑的陶驷、他身旁的雅媚、笑的一点不见困倦之意的尔宜……还有陶骧。就连陶骧,在暖暖的烛光中,人都温和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