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就同秋薇提及逄敦煌的情况,况且一时半会儿也是说不清的,于是掏出怀表来一看,说:“时候不早了,我不在家用午饭,你进去告诉老太太一声,我这就去医院了云胡不喜。舒睍莼璩”秋薇有心拦着她,见她匆匆忙忙地也顾不得多说话便回身上车去,只好目送她离开……静漪回到医院,已经是午餐时间。她同往日一样,要去医院的公共食堂用午餐。她每日都是与梅艳春一道去的,今日她看看哭的双眼红肿的小梅,要问她什么又不忍心。梅艳春说没有胃口。静漪独自前往。在食堂用餐时巧遇孟医生。两人坐下来用餐时,因座位在僻静处,低声交谈起来,又说起逄敦煌的伤情来烨。孟颂华医生整宿没睡,又工作了一上午,精神还是好的,说道那场手术,因在他看来甚为成功,未免有些得意。在静漪来说固然是为逄敦煌担心,听孟医生单单从手术治疗方面说起来如此这般仿佛只是一个复杂的病例,但也正是因为看到孟医生对他自己医术的自信,也让她更有些信心……“凯瑟琳?”孟医生见静漪是听的出神的模样,中断了自己有点滔滔不绝的议论。他同静漪一样是出身霍普金斯,私下里他们没有那么多客套。“我在问你是不是dr.johnson要来了,你倒是听见没有呢?沃”“是吗?我只听说他已痊愈,并没有得到他将赴任的消息。”静漪低声道。她见食堂里用餐的医生、护士和工友越来越多,位子有不够用的趋势。因她是同孟医生一道在这里,许多医生护士只是看看他们桌上的空位,仿佛都不便打扰她用餐的样子……她从在这所医院工作开始,除了公务,大多在此用餐。奇怪的是,不管是她独自用餐、或者与同事一道,便不太会有人来坐她这边的座位。“我前几日才收到那边同窗的信。要说你不过是临时代办,何苦如此用功?听说你一再去信,想要多挖几位出色的外科大夫回国……你要知道,此时战事逐步恶化,许多人恨不得远离战争,美国尚未卷入,正是乐土,谁肯轻易回来?”孟医生叹着气,将盘中意粉吃光,“我若不是三代单传、家有高堂,也不肯回国效力的……我想念巴尔的摩的秋天!”静漪微笑道:“孟医生回国来,怕是因为嫂夫人家中催促的紧吧?”孟医生哈哈一笑,点了静漪道:“你竟也会说笑话了……知道么,你初入霍普金斯时,许多男同窗对你神魂颠倒。怎奈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呐!那时候多少人追求你不得,背地里都说你是冰雪女王。”静漪微笑不语。冰雪女王的绰号她也听过数次。无非是因她那时除却学业,无心与人交往。在医学院读书数载,所交往者无非师长与同班同学数名而已。平时也是不苟言笑的时候多,落在旁人眼中,她便是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孟医生继续笑道:“还有,老师们都很喜欢你。你的报告总比我们的强,说是女王也不夸张。那时想不出该是谁会是那个幸运儿。”孟医生忽然放下刀叉,对着静漪身后招了招手。静漪正觉诧异,便听到身边有人轻声说:“程院长、孟医生。”她转脸看时,是位年轻的女医生,被孟医生招呼过来让她坐下,她也就告了座。静漪记得这位高医生是在外科跟孟医生实习刚刚期满转作专科医生的了。过来坐下,在孟医生面前还是学生的模样,谦恭的很。静漪并不知道孟颂华要高医生来做什么,于是只问了高医生是否用好了。“是的,院长。”高医生忙回答。孟颂华同高医生并不怎么客套,吩咐她下午多留意几位病人,又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就打发她先走了。等她离开,静漪慢条斯理地说:“我看孟医生是忘记当年dr.johnson他们这些前辈医生怎样使唤我们这些小喽啰了。”孟颂华想一想,大笑道:“也是。我竟没有发觉,如今我也像那般对待后辈。只是这位高医生乃是可造之材,若对她严加教导,来日定成就不俗。”“孟医生看重的,必定不错。”静漪点头道,看孟颂华笑中带些狡黠,“怎么?”“她稳妥,且口不多言,我想着经我手术过的伤员,还是有我亲自指派的人看顾些能令我更加放心。我已考察她有段时间,此时方对你推荐。你可再观察些时日,或可采纳我之建议。”孟颂华说着,道声对不住,转脸掩面打了个哈欠。静漪点头表示知道了。见孟颂华疲惫,晓得他连续手术又忙碌多半日,便起身同他离开食堂,要他回去休息。而她带了份午餐回来给小梅。上了楼却发现也有人来给小梅送午餐了——梅季康见了静漪忙起身打招呼,微笑道:“密斯程才回来。”梅艳春也站起来,有些赧然道:“昨晚至今未归,家母惦记,使叔叔来的。”她说着,接了静漪递过去的午餐,道谢。梅季康说:“有劳密斯程照看春儿了。我回去禀告家嫂,往后大可不必视春儿仍是三岁娃娃。既然如此,我先告辞。”“走好。”静漪说。梅季康如今俨然是沪上报界领袖之一,其笔名梅开所出文章,针砭时弊,更可谓独到。他时常接送侄女上下班,他们偶尔相遇,若有时间,总不忘交谈几句,也颇谈得来。今日梅季康亦看出非但侄女大异于常,连程静漪也是精神不佳,思索再三,他还是暂且忍下好奇心,由侄女相送离去。静漪等小梅送了梅季康回来,仍在小梅桌边,在闲看着今天的晨报。小梅悄悄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草草吃了两口午饭便听了筷子。她看到静漪收了报纸,就说:“我等下再吃的。”静漪看小梅那黯淡的面色,也知道人心情低落,勉强不得,叮嘱她两句,也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许多事情等着她处理,全副精神投入其中,暂时便忘了其他……直到她小梅进来。小梅进来时眼睛亮了许多,静漪看了心里便是一动,猜测或许有好消息传来。果然小梅说刚刚孟医生去看过逄敦煌,虽然暂时昏迷不醒,伤情并未恶化,从各方面的指标来看,都好于预期……“敦煌身体底子好,一定能恢复好的。”静漪等小梅说完,才开口道。小梅点头,出去之前,和静漪道:“我也不知我这是为了什么……和他不过是见过三两次面,话都没有说上多少……可是看他那样子,我仿佛被摘了心肝……”她说完急忙出去了,剩静漪一人坐在那里,出了好一会儿神。看时间差不多,起来拧开了收音机。边听,边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广播里女播音员不带情感的播送新闻,却也没有她想要听的消息……她端着咖啡杯小口啜着,外面逐渐氤起的雾气像拉上了一幅纱帘,很快她就看不清院子里的景物了……她摘下眼镜来,拿了细纱布擦了又擦,再看时,仍然是雾气蒙蒙。桌上电·话响起,她回身拿了听筒,小梅说是杜夫人来电,请您接听。静漪愣了片刻,才意会过来应是杜文达的夫人,忙说接进来吧。电·话转接过来却费了一会儿工夫,静漪耐心地等候着。杜文达的这位夫人甚少抛头露面,若有些什么社交场合,都是那位九太太随同杜文达出席。她倒不知杜夫人特地打电·话来她的办公室是为了什么……待接通,听了杜夫人那口清脆的京白,她顿时觉得亲切。杜夫人说如果方便的话,她稍晚些时候来静漪的办公室拜访。静漪见她电·话里并没有明白说什么,却也一口答应。杜夫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地来她这里打扰的,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是为了逄敦煌。想到逄敦煌,静漪心里又一阵难受……下午静漪最重要的一项日程安排是同慈济的理事们开一个全体会议。因最近医院的运营有超出负荷的迹象,大笔支出的增加也令个别理事有所怨言,她不得不尽力解释周全……她全神贯注,几近舌战群儒,散会时简直精疲力竭。等理事们次第离开会议室,她还留在座位上。会议结果倒是令她满意,只是这些天来接连发生的事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小梅坐在一旁见她半晌都不动,过去给她倒了杯茶,将一个文件夹放在她手边,轻声说:“这是下午刚刚收到的美国那边来的信件和电报……程院长您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有事我会来请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