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说:“临时有点事情在路上耽搁了,没关系的。舒悫鹉琻”逄敦煌忍了忍,似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再说什么令静漪不快的话,只道:“你至少该让前方跟着你的人有数。就这么会儿工夫,多少差错也出了。”“逄将军、逄将军,”竺维见状从后头过来,他倒是微笑着,“您这也对我们四科的人太没有信心了。就是没有四科的人,还有杜先生的。”逄敦煌看看他,说:“四科和杜先生的人都是不差的,就是挡不住这一主儿自作主张。”“是的,太太,这个……回来的时间对不上,要不是及时有人回来送信儿,这会儿恐怕该引起混乱了。您千万配合我们些,不然我们很难和上头交待。”竺维转而对静漪道眇。静漪心知这几个人是当着她的面儿演双簧呢,一定要让她从此以后乖乖听从安排才行。她也没有解释什么,道:“好。今日临时改变行程是我的不是。”竺维听她这么说,微微躬了躬身,不便再多说。逄敦煌却看了静漪,哼了一声道:“今日之事,真该对你加以惩戒,以观后效。”竺维一笑,往后退了退,让开些疗。静漪微微瞪了逄敦煌一眼,目光一转,停在之忓身上。之忓立即说:“他在书房里。保姆照看着。九少爷说等十小姐回来了,先跟他谈一谈。”他说着回身从程僖手中接了毛巾来给静漪递上——静漪身上沾了雨水。“九少爷在跟客人谈事情。应该很快就结束了。”“知道啦。都安排好了?”静漪问。“是。雨下的不大,飞机随时可以起飞。已经有人去接老太太和遂心小姐了。”之忓说。“好。”静漪沉默片刻,看看时间,“我去看看他……怎么样?还好吗?”她问着,左右瞅着之忓和敦煌。敦煌摇摇头,说:“你进去看看吧。他不认得我们,有些怕生。”“好。”静漪说着就走。逄敦煌说:“我也过去。在外面等着,不进去。”静漪微皱眉头。心里有点忐忑。逄敦煌说一郎怕生恐怕是真的。但是她印象里这个孩子是活泼顽皮的很呢……她记的很清楚。虽说细瘦,个子也小,但是很结实,像是有无穷的活力……晴子必定是待他如珠如宝的。但从此,他就是个孤儿了……这条走廊越走越暗,静漪只觉得心头越来越沉。敦煌和之忓跟在静漪身后,随她往西边书房方向去。走到半路时,逄敦煌叫了静漪一声。静漪站下,转身看着他,问:“有什么事要提醒我?”她看出敦煌有点儿担心。之忓却先低声道:“十小姐,一郎的情绪似乎有点不正常。您跟他说话,留神些。我恐怕这孩子不是那么简单。”静漪看了他,微微皱眉。逄敦煌也点头道:“是有些不对。可我们这些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就觉得没处下嘴。”静漪想了想,说:“他的保姆呢?”“在隔壁房间。还没有审查完全。她很不合作。”之忓说。静漪轻声道:“别为难她。我也见过的。是晴子这些年一直带在身边照顾一郎的人。不合作或许是不信任……把她带过来吧。一郎也离不开实落的人照料。”她语气有点沉,敦煌和之忓对视一眼。“你的意思是?”逄敦煌先开口问。静漪点了点头,说:“是的。”“竺维还没能最后确认。只是说可能。”逄敦煌说。静漪不出声。逄敦煌沉吟片刻,说:“没想到……对自己人下手也这么狠毒。通常至少会遣送回国,接受审判的。”“现在我想不了这么多,把一郎保护好才行。”静漪有点烦躁。一郎是晴子多年来用生命在保护的宝贵的儿子。她的身后,最重要的也是一郎……“等我见了一郎再说。”之忓先走几步,过去敲了敲门,将门推开,请静漪进去。静漪看他时,只觉得他动作有点不灵便,心里一动,问道:“是不是受伤了?”之忓点头又摇头,低声说不碍事。静漪也来不及过多同他交谈,进了房门便看到一郎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房门——他坐在钢琴前。琴是打开的,但他正望着窗外——听到声响,他过了片刻才回过头来。静漪站下,看着望向自己的这对乌黑的眼睛。非常沉静的一对眼睛。看到她,目光也仍是静的。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他的手将琴盖放下来时,碰到了琴键,发出很轻的一声。“一郎?”静漪走近些,又站下。她尽量声音和缓,以期不致令这孩子感到突兀和不适。“还记得我吗?”一郎薄薄的嘴唇用力抿了抿,没有立刻出声回应。他沉静的双眼望了静漪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从琴凳上下来,给静漪鞠了个躬。但他仍没出声。静漪过来,弯身蹲在他面前,目光与他齐平,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一郎。”一郎点点头。静漪忍着没有把一郎立即拥进怀里,轻声和他说着话:“你妈妈暂时不能来看你,这段时间,我来照顾你,好吗?”一郎看着静漪,在她等着自己回答的时候,问道:“程先生,我妈妈死了吗?”静漪像是被人狠捣了下胸口,抬手握住了一郎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一郎没挣脱她,而是说:“我妈妈和我说过,如果她死了,会有人照顾我。不然她是不会离开我的……程先生,您能跟我说实话吗?”静漪终于点了点头。一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眼睛里涌出来泪水,说:“我能看看她嘛?”静漪摇头,说:“我跟你保证,我会替她照顾好你。你能信任我吗?”一郎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静漪抬手给一郎拭着泪。这孩子流着泪,全身都在颤抖。可是不出声,极力压着悲痛似的,看的她也跟着难过起来。她将一郎紧紧地抱着,对他说:“一郎要勇敢,知道吗?你的父亲、母亲,都是非常勇敢、非常了不起的人……我、逄叔叔、陶叔叔……还有今天接你过来的林叔叔,以后都是你的家人,明白吗?”“可是我再也不会有妈妈了。”一郎终于哭出声来。门被敲响,进来的是一郎的保姆和逄敦煌。那保姆在看到静漪时,呆了片刻,跑过来将一郎抱在怀里,不住安慰。静漪拭着泪,起身站在一旁。门被合上了,逄敦煌就站在门边。但他没有动,只是望着一郎,神情极是复杂。保姆好一会儿才回身,轻声对静漪说:“晴子小姐说过,如果她不在了,而我们能见到陶太太您……就一切都听陶太太您安排。请陶太太允许我留在一郎身边。”静漪看一郎手攥着保姆的袖子,不住落泪的眼望着自己,点了点头,说:“这是应当的。只不过现在的局势,并不方便让你们留在上海、留在我身边。但是我们会给你们妥善的安置。”静漪说着,也回头看了眼逄敦煌。逄敦煌点头。他过来,蹲下身对一郎伸出手来,说:“现在见了程先生,可以相信我了么?”一郎又抿了唇,只看着静漪。静漪说:“逄叔叔是你父亲的老部下,一郎。他是你父亲和母亲信任的人,也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一郎说。鼻音极重,小脸儿都浸在泪里了。可到底是个倔强的男孩子,在这么悲痛的时候,还是要控制自己的泪。“妈妈说起过。”逄敦煌眼都发红了。他平抑下自己的心情,握了一郎的手。保姆听见他们说的,犹豫片刻,才问:“这么说,我们得离开上海?去哪里?”一郎拖住保姆的衣襟,说:“菊妈妈,程先生会安排好的。”静漪看着一郎,只觉得更加心疼些。“对不住,陶太太。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您是晴子小姐信任的人,我听您的安排。”菊妈妈哭着说。“没关系。”静漪伸手摸摸一郎的头,弯身给他擦着眼泪。“我同逄叔叔他们商量好,再来告诉你和菊妈妈好吗?可能你们马上就得走。这里在打仗,留下来并不安全。”“好。”一郎说。静漪抱了抱一郎,直起身,对保姆说:“菊妈妈,你陪着一郎,我很快回来。”逄敦煌和静漪一起出去,关门的时候,静漪手脚极轻。她又看了看和保姆依偎在一起的一郎,门一合拢,她转身看了逄敦煌和林之忓。“你的意思,是让一郎随之慎一道去重庆?”逄敦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