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夫人并不住在梁府,而是住在临安城外一个僻静的别院内颐养天年,到了苏二小姐及笄那日,虽然整个临安城内的世家夫人几乎都被云夫人请到了云家,除此之外,一些江南远道而来的世家夫人,也住到了云家的府邸,但梁老夫人的车驾一停到苏家的府门前,还是惊动了整个临安城,且不说梁老夫人已近耄耋之年,就是她的身份,云老太爷的亲姐姐,便也是举足轻重的,由她为苏二小姐加笈,五福之意更明显。何谓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而这五福,梁老夫人皆占全,但那位给云五小姐加笈的杜巡抚夫人却未必都有,这样一比较,苏二小姐自然占了上风,是,苏家的贵客是少,但苏家只一个梁老夫人,便是远远胜过了云家的高朋满座、宴席风光。苏二小姐的及笄礼,设在东房。但凡苏家叔伯府中的那些夫人们、少夫人们、小姐们,一见苏大夫人都到了,谁敢不来,女眷这般有苏大夫人和梅姨娘等人招待着,自然不会有问题,虽然苏二小姐及笄,请的也是女眷多些,但也有几位公子,比如苏家的几位少爷,钱公子,梁孟臣等人,便只能由范弋楚出面招待,别看范弋楚平日是顽劣,但一到这种大事,他也不敢胡闹。苏谨心吩咐他做什么,他都一一照办。“梁老夫人,我家二小姐到了。”满头银发的梁老夫人云氏拄着龙头拐杖,面色苍老,但双眼却有神,“老身也想看看,能让老身的乖孙这般看重的女子,到底长了什么模样。”珠帘微动,一身素淡的女子,缓步而来。三千青丝未梳,全部垂到了腰际,这一眼,梁老夫人只看到了那女子如古井无波的双眸,看似多情,却凉薄到了极致,梁老夫人心一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越看就越震惊,有这般眼神的女子,除非是历经了沧桑,看透了生死,才会如此的平静,想她活到了八十高龄,人生的悲欢离合,也才刚刚参透,但这苏家的丫头,不过十五岁,怎么会有这般的心境。好在她的乖孙,还未泥足深陷,但云家的那个小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梁老夫人心中暗叹,这样的女子,除非是真正动心,否则旁人对她再好,哪怕为她死,与她而言,都不过是过眼烟云,时间久了,便也淡了。这女子无心啊。“令月吉辰,始加尔服。苏家之女谨心,兄弟俱在,成尔淑德。……”苏谨心走近,跪在梁老夫人的身前,梁老夫人回过神,高诵祝词,便象征性地给苏谨心加笈,簪发钗。“多谢梁老夫人。”苏谨心跪谢,起身后,屈膝向在场的人行礼。众人亦紧接着还礼。“去换衣服吧。”梁老夫人看着斜插在苏谨心头上的那支白玉发钗,愣了愣,云家的那小子,的确是有心了,不过要让这凉薄的女子动心,却不是件易事。因白玉发钗看着普通,除了梁老夫人,在场的女眷,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只觉得苏二小姐戴着素淡,不张扬,但只有梁老夫人,望着那支白玉发钗发呆,几十年了,当初淳安侯携夫人来临安府时,那侯爷夫人头上戴的就是这支白玉发钗,这白玉发钗是上古的名玉制成,价值连城,世人皆容易被凡尘俗物所蒙蔽,只道是越奢华耀眼的,就越名贵,殊不知,真正的名贵之物,也只是件寻常之物。苏二小姐换了衣服,再次出来时,一身深色曲裾,对襟长袖,袖口处用丝线勾勒了烟绿碧叶纹样,裙摆拖曳在地,一条白底折枝红梅的锦带衬托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腰间没有多余的饰物,只系了一个缀着流苏的香囊。三千的青丝已梳了发髻,平凡的姿容,又添了几分女子的成熟韵味。一时间,东房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这二小姐平日看着也就一般,原来竟可以有这般的风华。在场的所有人皆被苏二小姐所惊艳,倒不是她如何的容貌脱俗,还是有倾城之色,而是她举手投足间的风采,优雅的姿态,黯淡了一世的尘华。或许真正的世家望族的嫡小姐,就是这般吧。“梁孟臣,我姐姐是不是长得很美。”范弋楚扯了扯身旁的青衣公子,得意洋洋地道,“小爷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姐姐才最好看。”别说那个蛇蝎美人苏谨妍了,就是郑姐姐,在他心里,也不及苏姐姐万分之一。“嗯,勉强可入眼。”苏谨心这个黑心的女人平日衣着随便,发髻也懒得梳,这会儿这么一打扮,确实令他刮目相看,梁孟臣眼中带着欣赏,其实,她长得也不错,尤其是她的那双眸子,似乎有几分勾魂,怪不得那云澈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许打我姐姐的主意。”范弋楚小手环抱在身前,“小爷告诉你,小爷已经有姐夫了。”“苏大少爷,就你姐姐长得这样,本公子才不稀罕。”梁孟臣拎起范弋楚,假装恶声恶气地道,“小兔崽子,你哪知眼睛看本公子打你姐姐的主意了。”这个顽童,孺子不可教也,怎么说他也是他的先生,他却每天连名带姓地喊他,想他堂堂梁家的少主,教他都已经是纡尊降贵了,这小兔崽子还不知道感恩。咦,怎么感觉有股寒气逼近呢,梁孟臣忙放下范弋楚,环顾四周,可东房内,一眼望去,大多是女眷,他跟这个顽童也是悄悄跑过来看的,莫非还有人躲在暗处,偷看这个狡猾奸诈的女子及笄。想不到,那高傲不可一世的人也来了,梁孟臣暗笑,就知道那人舍不得这个黑心的女子冷冷清清地行及笄礼,便为她打点了一切。苏谨心,你果然非同一般啊,竟可以搅乱了那高高在上之人的心……梁孟臣的目光变得幽深,温文儒雅的脸上,笑意也渐渐地浓了,这世间,惟独是情,任你是如神祗般的无所不能,在她面前,也一样无可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