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州林家世代为医,且不说家学渊源,就其门下弟子,更是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连宫中的御医,也不乏出自林家,如新上任的翰林医馆使,便是林老太爷的弟子,也是林家的远房族亲。处州林家的子弟,一到年纪就要送入学堂学医,并按资质,拜不同的族中长者为师,林家的学堂内可分天、地、玄、黄四等,天字辈的弟子,一般而言皆出自林家,外人就算学医资质再高,也只能拒之门外,毕竟有些医术,是林家不能外传的独门之术,林家为了维持在江南独一无二的地位,就必须保证祖上传下来的的医术,都牢牢握在林家的子弟中,而不会被泄露出去。当然,天字辈的弟子,都是由林家家主亲自教导,因此人数并不多,据说当年林老太爷就只收了三个弟子,一个是林老爷,一个是现任的翰林医馆使,另一个是外姓弟子,说起这个外姓弟子,这对林家来说,根本就是件石破天惊的事,处州林家百年来,有哪个家主收过外姓弟子,但林老太爷却一意孤行地收下了,不过后来有人说,这个外姓弟子其实是林老太爷的私生子,此事也就另当别论了。现在,林老爷门下的弟子更少,就只有嫡子林昭昀一个。林老爷一手精湛的医术,早已超过了林老太爷,只要林老爷肯施救,即便是奄奄一息的将死之人,林老爷都有可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正因为如此,前来处州林家求医的人,上至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至江湖豪杰、贫民百姓,每日都数不胜数,但林老爷性子冷漠,看惯生死,这些年几乎都不怎么施针救人了,除非是万不得已,但纵使如此,也无法阻拦那些不肯死心的求医之人每日前来林家拜见林老爷,现在,林家守门的家丁一看到苏谨心带着一位神志不清的妇人过来,当即便认定她们也是来林家求医的,不得不说,但凡是林家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多少都是带了几分傲慢,这就得说到林家在江南众多世家之中的独特地位了,哪怕是江南第一世家云家,到了处州这里,也一样压不过处州林家这个地头蛇,更何况林家一手医术,能起死回生,这个世上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一旦得罪了林家,人家见死不救,就算铲除了林家也无济于事,到头来还得赔上一条命。这不是狗仗人势吗,范弋楚一见林家的家丁为难他的苏姐姐,忙走上前,大声嚷道,“快去禀报,就说小爷和姐姐要见舅父!”照理说,范弋楚道出了身份,林家的家丁也该把林氏这个姑奶奶给迎进去,但相反,这家丁不屑地笑了两声,随后道,“姑奶奶已经好多年没来林家了,而且,姑奶奶当日曾立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林家,呵呵,小公子,您骗谁呢,竟敢冒充我们林家的表少爷,不过也不足为奇,您是这个月来第十九个自称我家老爷外甥的人了。瞧,前面的那个刚被赶出来的姑娘,还说是我家老爷的外甥女呢。”众所周知,林老爷就一个妹妹,若要冒充林家的姑奶奶,数来数去,也就林氏一个,所以也难怪林家的家丁不会相信,多年前林老爷袖手旁观不救苏天翊,林氏早和林老爷闹翻了,以林氏的性子,宁死都不会来林家。“去请杜管家出来,我想,他应该认识我娘。”林氏远嫁临安十几年,期间虽也来过娘家几趟,但次数并不多,这些新来的林家守门的家丁不认识林氏,也是在情理之中。苏谨心素手一碰额头,微微有些发烫,想来是昨晚感染了风寒,她的身子骨自小就不太好,一到残冬之日,就冻得发抖,现在虽每天进补,药膳不断,但也只是勉强能让她挨过冬天,她一手按住范范,并对身后的苏家下人打了个眼色,其中的一个苏家下人上前,对林家守门的家丁道,“我跟杜管家当年也算有些交情,后来姑奶奶嫁到临安,我们几个就跟着姑奶奶去了临安。你等会儿见到杜管家,就说有个名叫张贵的要见他。”林氏的身边,除了阮姨娘一个陪嫁丫鬟,还有几个忠心的仆妇与家丁,而这个张贵,就是当年林老太爷赏给林氏的。“你认识杜管家。”虽然过了十几年,但林府里面的一切很多都没有改变,张贵捡了其中的一些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那个守门的家丁哪能再怀疑,他震惊地忙恭敬地垂了头,“小的莽撞,竟不识表小姐,望表小姐恕罪。请表小姐稍候,小的这就去禀报杜管家。”说完,便急忙转身进了林府,朝内宅跑去。“二小姐果然有先见之明,带了张贵叔一同前来,否则我们连林家的府门都进不去。”巧兰看到林府的家丁又驱赶了一些求医的人,对苏谨心愈加地佩服,若非二小姐考虑周全,只怕她们也跟那些人一样,连舅老爷都没见到,就被林家这些守门的家丁赶出来了。范弋楚不悦地哼了声,“姐姐,他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为何还让我们在府门外等着。”外边这么冷,他们想冻死苏姐姐啊,太可恶了。“因为,我娘的确说过,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踏入林家半步。”苏谨心苦笑道,林氏不仅清高自负,还固执地要命,她认定的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如她当日是那么努力地想当林氏的女儿,林氏看着也似乎感动了,可结果,还不是回到原地,她依然还是林氏那个最厌恶的女儿,她们母女两,这辈子都无法冰释前嫌。现在林氏既然有言在先,那林老爷必然也曾下令不许林氏踏入林家,如此一来,这些家丁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林氏进去,但林氏毕竟是林家唯一的姑奶奶,他们又不好得罪,因而也就只能先去请示了,是去是留,全看上头怎么决定。林府的宅院很大,若等那家丁告知杜管家,杜管家再禀报林老爷、林夫人,这至少得等上半个时辰,范弋楚急躁地在林府的府门前来回地踱着小步子,小拳头紧握,小爷我去找云师叔,都是直接进云家的,这林家,竟敢让小爷等。“小爷不等了,娄侍卫,还有你们几个,跟小爷闯进去。”范弋楚大吼一声,小脸气鼓鼓的,指着林家守门的这些个家丁,怒道,“娄侍卫,给小爷打!”“是,大少爷。”娄天唰的一声拔出长剑,走了上去。“翊儿,你又胡闹。”苏谨心无奈地摇头,却也默认了范范的举动。娄天虽然是浔阳王妃送给她的侍卫,但经过这几日相处,苏谨心也发现了,这娄天似乎更对范范言听计从,无论范范说什么,娄侍卫从不敢有半句违逆。“你们好大的胆子,这……这里是林家,你们竟敢在林家撒野。”娄天武功极高,对付这些个林家的守门家丁,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他没打算伤及这些人的性命,因此,他长剑挥过去,最多是砍断了林家这些个家丁手里的木棍而已,却早把他们吓得面如土色。“快,快去喊人,说有人要硬闯林家!”砰……,那个要跑进林府报信的家丁,砰然倒地。林府门外,一片混乱。娄天带着几个苏家的家丁和林府守门的家丁大打出手,而一些正要拜访林老爷的林家贵客,吓得纷纷躲到了一旁。“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一位身穿绯红锦缎皮袄的温婉女子从林家的府门处走出来,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脸颊含晕,双眉修长。“白术姑娘,是姑奶奶家的表少爷要硬闯进来。”一个被娄侍卫打得满身狼狈地林府家丁一看到这个女子,忙跑过去,略带委屈道,那位小公子的脾气可真不好,话还未说两句,就动手打人,小小年纪,还下手这么狠。白术一听,脸色微变,又朝府内望了眼,便着急道,“姑奶奶在哪?”白术是林昭昀的丫鬟,小时候也是见过林氏的,这会儿一听林氏回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随即,撩着裙摆,疾步下了林府府门前的石阶。“姑奶奶,您终于肯回来了……”白术屈膝一跪,那些林家的家丁也吓傻了,这白术姑娘可是公子面前的红人,公子几乎片刻都离不开她,前些年老爷也打算让公子纳白术姑娘为侧室,若非公子拒绝,只怕这会儿白术姑娘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难道白术姑娘提早得到了准信儿,知道老爷已经原谅姑奶奶了,这么一想,林家的家丁个个害怕了,再也不敢拦着苏谨心等人进府。林氏目光呆滞,傻傻地看着白术,不说话。“我娘病得不轻,她现在可能不认识你。”苏谨心上前扶起白术,在来林家之前,她已经将林家的底细,包括林府中人,都查得一清二楚,当然,有些太隐秘的,她自然就查不到。“这位应该是苏家的表小姐了,奴婢白术见过表小姐。”白术又朝苏谨心行礼,苏谨心也不避让,直接受了她一礼,白术是林老爷从府外捡来的,现在是表兄林昭昀身边的人,据说那位林表兄生来是个学医的奇才,只可惜……目不能视物。“姑奶奶,奴婢扶您进去。”白术与秋荷一人一边扶着林氏走向林家的府邸,那边娄侍卫和范范早已硬闯了进去。进了林家的府门,看到的先是一处较为狭长的庭院,接着便是几面垣墙,飞檐灰瓦,雕梁画栋,还有的,便是那望不到尽头的高墙深院。“表小姐,奴婢只能先带你们去姑奶奶曾经住的院落,至于拜见老爷……”白术欲言又止,有些为难道,“这个奴婢人微言轻,恐怕帮不到表小姐。”“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剩下的事,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苏谨心放缓了脚步,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替我谢谢林表兄。”白术惊道,“表小姐何出此言。”“你虽有心帮我们,但就如你所说的人微言轻,我想,刚刚放我们进来的,应该是林表兄。”白术是林昭昀片刻不离的侍婢,一般有白术的地方,应该林昭昀也在附近,再说,白术可不是一般的婢女,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味草药,苏谨心玩笑道,“你是林表兄的另一双眼睛,若林表兄要配药,怎么可能少得了你。”“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表小姐。”短短数语,白术对苏谨心已是刮目相看,暗道,姑奶奶和老爷兄妹失和多年,老爷虽下了令不准姑奶奶进林家,但她常常看到老爷独自一人会去姑奶奶曾经住过的院落徘徊,想来是放不下姑奶奶这个唯一的妹妹,可又拉不下脸上临安见姑奶奶,就这么一拖,拖到现在。或许,这次表小姐带姑奶奶来投亲,正是老爷和姑奶奶兄妹言和的大好时机。过了几道门,再经过长长的庑廊时,苏谨心不经意地抬头时,恰看到有一顶软轿停在林家的内宅,此事若在别的世家,苏谨心也不会太在意,毕竟在苏家她也是乘轿到自己的院落,可林家不同,林家的人很注重养身,一般都不会乘轿进内宅,而且林家大多皆是男子,也没有那么虚弱,那么唯一的可能,那顶软轿的主人,应该是她的表姐林嫣。都说林表姐姿容瑰艳,是处州第一美人,耐不住心中好奇,苏谨心又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但这一看,她怔住了,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不远处,一袭深紫色锦袍的男子正慵懒地侧躺在假山上,似乎在微闭着双眸浅眠,如墨的长发散下来,几乎遮住了他的俊容,他单手撑着头,宽大的袖袍垂了下来,露出了半截白皙的手臂,暖暖的旭日下,那手臂上的肌肤仿佛光华流动,又如玉般莹润,不染半分浊气。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但这世上,总有些人,无需任何的言语和举动,他的存在,便已是万千风华萦绕,撩人心神,而这男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