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酷暑难当,从地底中冒出白腾腾的热气,似乎要将来往行人的鞋底烙穿一般。到处都静悄悄的,仿佛多说一句话也会热得满头大汗似的。池塘中的鱼儿们都潜入水底阴凉处,唯有树上的知了聒噪个不停,让听到其声音的人们更加烦躁不安。在周府的大厅前面,空旷的场院中,用三角架支起了一口大铁锅。锅内满盛着黑褐色**,锅底大火熊熊,空气中弥漫着木料烧过的味道以及莫名其妙的发酸的味道。大厅中央,周家兄妹分坐两边。各自随侍的丫环也分站在两人身侧,一起一落地为二人打扇。周公子扶扬漫不经心地手执茶盏,眼望着场院中央,脸上有隐约的忧色。扶弱青丝轻绾,以一支流苏金钗斜斜别住,耳上缀着流星追月金耳环,明眸皓齿,倾国倾城。她玉手纤纤,端着一杯冰镇酸梅汤轻轻啜饮着。平日里此时正是她午睡之时,今日因为兄长要替自己报仇雪恨,是以虽然已经略觉困倦绵软,倒也强打精神,静静等待大快人心之时。那只黝黑巨大的铁锅是正对着大厅摆放的,骄阳似火,加上锅底火势猛烈,不但那添柴看火的家丁已经汗流浃背,就连监守在四处布防的护卫们也是一身汗湿。林湘妆更不用说了。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般,似乎都能听到“哧哧”的响声。她看向正前方舒服地坐在大厅中的周家兄妹,锅底与锅中释放出的热量已经形成一道透明的空气流,将那一对璧人般的男女照得有些扭曲变形。她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周扶弱伸长了脖子,似是急不可耐的样子。锅中传来了汩汩作响的声音,许多气泡从锅底冒了上来,是锅中的**沸腾了。“公子,油开了!”负责生火的家丁仿佛终于解脱似地大声禀告道。周家兄妹同时站起身来。“那还不赶快动手?”周扶弱激动不已,仿佛多日来累积的愤懑怨恨终于找到了出口,也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安慰小铃铛的亡魂一般。“不……”周扶扬动了动嘴唇,手指有些微的颤栗,但最后还是按捺住没有表态。“等一下!”林湘妆举起手来,示意旁边的行刑者暂停,然后绕过沸腾滚开的油锅,径自走到大厅前面,一脸坚毅地看着周扶弱,铿锵有力地说道:“小姐,我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对小铃铛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不过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希望今日我投身油锅之后,无论是生还是死,你对我的一切怨恨都能化解。”“你的命哪里比得上我的小铃铛,”周扶弱高昂着头,不屑一顾地斜睨着她,:“你也不配和我讨价还价!”虽然早已领教过她的傲慢自负,林湘妆还是有点气恼。若不是她对小铃铛的惨死心怀愧疚的话,她才不要对周扶弱低声下气呢。“真是抱歉,”林湘妆不怒反笑:“我怎么忘了?小姐成天和畜生为伍,已经无法和人类正常进行交流沟通了。”“你说什么?”周扶弱尖叫一声,气得花容失色、浑身发抖,伸手指着林湘妆,向站在一边的下人怒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个没有教养的小贱人扔到油锅里去?!”立时间,早就守候在一旁的两名壮汉如狼似虎般地冲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林湘妆,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至热油鼎沸的铁锅旁,接着猛地将她往上一扔,随着“哗”的一声重物落水声,紧接着沸油四溅,洒落在铁锅周边的尘土中,又迅速渗进土中,留下斑斑点点的黑褐色印痕。“啊!”虽然早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并且在之前也作了充分的预热,但身体以迅猛的速度落入沸腾的**中时,林湘妆还是因为太过滚烫而失声尖叫起来。当然了,她越是表现出痛苦与惨烈,才越能满足某人的快感嘛。不过,也就是在她被投入油锅中的那一瞬间,她对自己刚才的冲动深感后悔。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怎么给忘了?如此一来,事件所产生的后果就严重偏离了当初的预想,至少对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事实上,锅里沸腾着的,并不是所谓的菜油,而不过是普通的醋罢了。醋的沸点只有40度,在这炎热的夏天里,身体对抗着的空气温度也不低,加上之前她取得了周扶扬的帮助,在40度左右的热水中浸泡过,到现在她的身体还是红通通的呢。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享受着这不太美妙的热水浴时,周扶扬已经亲身试验了一番她的提议。就在她结束泡澡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他已经大剌剌地站在房间中央,并且示意帮助她入浴的粗使丫头退下。“你昨晚似乎对我说过,你并不是真正的林湘妆,那么,你到底是谁?”他毫不避忌地盯着她看,开门见山地问道。林湘妆先是一喜,暗想他终于接受她的说法了。正待要和盘托出,忽然又想到什么,她马上镇定下来,淡淡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就不计较我之前犯下的所有错误,并且放我自由,不再寻我和所谓的黑衣人的晦气了?”周扶扬冷笑一声,俊美的脸上立即冻结成霜。“得寸进尺!”他优雅从容地找椅子坐下,嗤之以鼻道:“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好似一盆冷水猛地兜头浇下,林湘妆刚刚生起的一点雀跃之情骤然消亡。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人家讨价还价?她不无自嘲地想道。“公子明鉴,”她突然朝他福了一福,语调冷淡地说道:“是奴婢逾矩了。昨晚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瞎编乱造的,我就是林湘妆,林湘妆就是我,还能会是谁去?我就是个傻乎乎的笨丫头,公子何必和我一般见识呢?”周扶扬微眯着双眼,脸上已是勃然作色。他的一只手已经紧握成拳,但却又按捺着性子不肯发作。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还敢给主人脸色看?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