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在静室门口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时而摇头,时而抬头遥望前方,脸上是焦灼与一筹莫展的神情。当周扶扬那抹潇洒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时,他脸上骤然转喜,仿佛终于寻到主心骨一般,急匆匆地迎了上去。“怎么样,王大夫?”周扶扬当先问道。“正欲请公子裁夺。”王大夫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卷已微微泛黄的书来,顾不上将卷曲的部分伸展一下,他从插入书签的地方翻开,指着上面的蝇头小楷道:“公子请看!”周扶扬从王大夫手中接过书来,定睛看时,只见上面题眼处醒目地书写着“奇药妙效篇”,接下来第一行记载的赫然便是“冰魄寒蟾露”。后面便是对该药的详细注释:“传闻出于西域,性阴寒,取其血,乃瞬间凝冻成露,故取其名曰冰魄寒蟾露。以低温贮存,日取一匙调于蜂蜜中,常饮可葆青春不老。如遇伤口腐蚀溃烂,敷于患处,可见奇效。”周扶扬细细看完,抬头看向王大夫道:“照书上所说,当是外敷以治之。”“确是如此。”王大夫稍稍落后周扶扬一步进入房中,一边提醒似地说道:“公子的宝贝却是丸状物,并非书中所载之“露”。老夫因为也没见过此物真身,不敢妄下断言。因此上须得请示公子,该当如何处之?”是啊,周扶扬也犯了难。首先,从书中记载来看,这个匣子中的药丸的形态分明与冰魄寒蟾露相去甚远。其次,纵使此物乃是冰魄寒蟾露以另一种更易保存的形态存在,那么,在外伤救治这一方面,该将如何具体运用呢?周扶扬又将瓷瓶中的小药丸倒出来细加研究。取出其中一粒,他放至嘴中,试探着用牙齿咬了一下。一咬之下,那药丸应声而碎,更浓的腥臭之气充盈满腔,再轻轻嚼了一嚼,在唾液的作用下,药粉迅速调和成糊状……莫非……“公子,他快不行了……”正在沉吟间,只听王大夫一声惊呼,将沉思中的周扶扬吸引过来。此时王大夫正在为刘别查看伤势。退热的药已经喂过,然而由于身体脱水,这股热力竟是毫无缓解的迹象。伸手探他脉息,也是时有时无,似乎死亡只是顷刻间的事。周扶扬闻言赶紧步至床前看了看直挺挺躺在**的刘别,不由得也有些发急了。今天的事情,他好不容易安抚下了林湘妆,若是被她知道刘别就此丧命,不知道她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来。“不管了,这样犹豫不决的也不是办法。”周扶扬当机立断,他让下人扶了刘别坐起来,一只手掰开刘别的嘴,接着将刚才倒出来的也不知道七粒还是八粒药丸一古脑儿地倒了进去,然后迅速将之合拢,伸手朝着对方喉咙处一点,只听“咕噜”一声,应是药丸被迫进入食道之中。早有人端了水送上来,他伸手接过,一番如法炮制,将碗中的水悉数灌进了刘别口中。然后,他一撩长袍,矮身往**坐了,一边脱鞋一边吩咐王大夫道:“王大夫,烦你研究一下,此药丸是否能够研磨成粉再调和成露,我须得先护住他心口处一点真气。”王大夫在他胡乱给刘别喂药之时便已木立当场,心里还在思量着不妥,这时听他嘱咐自己,眼下情形,也容不得他推拒了。“既是公子开口,老夫也唯有尽力而为了。”王大夫勉强应答道。周扶扬点点头,盘腿在**坐了。又抓了刘别的双手,手掌相对,催动体内真气,缓缓向对方渡了过去。为了不打扰周扶扬,王大夫退出了房间,找了几个助手去旁边房间里进行。取了研钵,他便将药丸倒了一些进去,然后将其细细研碎。接着将研好的粉末倒至一只小碗中,又往碗中注入了一点清水,在倾倒的同时用干净的筷子慢慢搅拌调匀。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搅拌,碗中的水与粉末竟然毫不相融。水层依然在表面,而粉末则强悍地沉落在碗底。不能与水相融……不能与水相融……这般该如何是好?待要问一问周扶扬的意见,又怕打扰到他而令其前功尽弃。无奈之下,他只得一边背负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一边冥思苦想着。等到周扶扬大功告成,收回手势,自有守护在旁的下人将刘别安放好,他则又运气调息一番。等他调息妥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起身下床时,王大夫也已经欢天喜地地捧着试验成功的冰魄寒蟾露过来了。周扶扬看向碗中时,只见里面一片红褐色,却是已经自然凝固成一整块的冻露状的东西。王大夫赶紧邀功般地解释说,这是他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才想到的,这药丸不能融于水,但却能与血液混合。王大夫本着医者父母心的精神,割了自己的手腕,取了自己的血先来试验一下,于是有了这第一份冰魄寒蟾露。“其实我在怀疑,也许这个说法有误,并不是冰魄寒蟾露,应当是冰魄寒蟾冻。”王大夫顺便阐述一下自己的想法:“只因道听途说,所以以讹传讹,其可能性极大。”“现在不是讨论名字的时候,”周扶扬打断他的话头,转眼看着躺在**仅一息尚存的刘别,催促王大夫道:“你赶紧拿去试试看,到底这个管不管用。”王大夫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本末倒置了,赶紧趋身上前,先找准刘别身上较小的伤口处。这个伤处便是他右手背上斜拉的一道口子。王大夫取了药挖子,从碗中挑了冻露出来,均匀地涂抹在清理干净的患处。因为要先看效果,所以王大夫暂时先只替刘别上了这一处的伤口。正当大家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伤口处时,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涂抹上去的冻露迅速渗透进刘别的伤口,并且发出“咝咝”的声音,又自皮肉之处冒出白烟来,不一会儿功夫,那伤口迅速溃决开来,竟是让一道小伤痕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道突兀狰狞的大伤口来,而伤口处本已凝固的血液重又浸流出来。他整张手背几乎溃烂大半,几可见骨。而处于半昏迷状态中的刘别也由于这烧灼的疼痛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自喉咙中逼出一声痛苦的低低呻、吟。“这是怎么回事?”王大夫与周扶扬面面相觑一番,不由都是大惊失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王大夫一脸惶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一边想办法替刘别止血一边喃喃自语道:“莫非此物并非冰魄寒蟾露?或是我调制的方法不对?……这下可怎么是好?”周扶扬看着惊慌失措的王大夫,听着他的自言自语,不由得也心生疑窦。莫非此物真的不是所谓的冰魄寒蟾露?周扶扬也开始纠结地在房中踱起步来。去寻杨乐广问个究竟不?去?还是不去?去吗?他死便死了,我何必自找麻烦?不去吗?对林湘妆该如何交代?正在犹豫不定间,只听王大夫福至心灵般地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了!”周扶扬这才定下脚步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王大夫已经霍地直起身来,满脸放光地对周扶扬说道:“我知道了,周公子!是血!是我的血的问题!此物乃至阴极寒之物,而我是午时出生的,正是阳气正旺的时候,此一阴一阳,正好相冲相克。于我之见,不如寻一个至阴之人,取其血相融,再试试看!”王大夫既然如此说,周扶扬焉有不允之理。不管是与不是,总要试过才见分晓。再者说,以目前的境况来说,还真是没有商量与考虑的余地了。“那么,所谓至阴之人的标准是什么呢?”周扶扬不太确定地问道。“每当月圆之夜,便是阴气最盛之时。是以此人应为在望日出生的女子。”“好。”周扶扬回答得简洁有力,接着便传令下去,除了富春堂夫人那里不必惊动外,召集府中所有女子前来含语楼应差。想来周府之中,婢女众多,想要找出两三个符合条件的,应当不是什么难事。传令去的人前脚刚走,周扶扬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又遣了一个人去,说锦夏院里的林湘妆伤病缠身,可以免于传唤。如此过了半盏茶功夫,府中上下各色婢女陆续到场。周扶扬传令下去时,只说有事相询,并未告知是何事体。其时正是厨房之中最为忙碌的时候,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然而去怡秋居传话的小厮却一脸沮丧地回转身来,说大小姐拦在头里,不许院中的婢女们听公子的传唤。不巧的是,绿绵因为从此后便要转至小姐身边做事,于是先回锦夏院那边收拾她的私人物品,周扶弱怕她势弱受欺负,便叫了春兰一道陪她过去。因此,怡秋居就来了绿绵与春兰二人。周扶扬对那小厮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紧,当他看到绿绵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绿绵不正是六月十五日子时与丑时之间出生的吗?四天前,他还为她在锦夏院做过一场小型的生日宴呢。林湘妆借尸还魂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晚上,曾经抬头看见了头顶的圆月,这时绿绵的生日刚过去了一天。所以说,人是不能做伤天害理之事的,不然,你看,这现世报来得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