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的电报躺在书桌的一角,已经被揉皱了。我清理书,又在桌子上发现了它。我是在一个多礼拜前接到这个电报的,但是到现在我还没有写信回家去问详细的情形。为了瑢,我忘记了我的惟一的哥哥。我爱了瑢就不爱我的哥哥了。他曾经那样地热爱过我。我们曾经在一起度过差不多全部幼年时代的光阴。他比我只大两岁。我现在又想起哥哥了,在他自杀了一个多礼拜以后。我坐下来,开始给我的妹妹写信,问她:哥哥为什么自杀,而且是怎样自杀的;问她:哥哥自杀后家里的情形。窗户大开着。阳光带笑地爬进来。花在窗外对蝴蝶微笑。蜜蜂和苍蝇在房里飞舞。我的心跟着文字在颤动。不远处送来提琴的声音,拉的是哀伤的调子。我知道是那个姑娘在拉提琴,那个常常穿白衣的姑娘。我走过她的门前,常常看见她坐在阳台上。她似乎患着长期的病,不然,在这美丽的天气,在这美丽的年纪,她为什么不到街上去散步呢,不到花园去闻茉莉花香呢,不到海上去看星呢?我把这一切都写在信里了。狗叫,木栅门响,皮鞋的声音,我知道是谁在走路。“林,”在晴明的春天,响起了银铃声,多么清脆。她走进来,粉红的衫子,黑的短裙,明亮的大眼睛,带着春天的笑的瓜子脸。我的笔放下了。我把信纸折起来。“我知道你一定在家。”她给我一个笑。“你今天为什么不到我那里去?”她又给我一个笑。“我在写信。”我站起来。“给谁写?”“给我的妹妹。”“我不信,我要看。”她扁嘴。“你看。”我把信摊开,递给她看。她在书桌前坐下来。她注意地读信,我在看她的脸色。几片云在她的脸上飞过,但那里依旧是晴明的天。“写得好,像在写一篇小说。”我微笑。我的心里在开花了。“为什么不写下去呢?是我来妨碍了你?”我哪里还有心肠继续写信?“妨碍我?不!我知道你要来,我写着信在等你。这封信,今晚上可以写完,反正明天才发出。”“你家里有信来吗?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故意把眼光移向书本堆里。她为什么要叹气?她方才还笑得这么灿烂!我看她的脸。脸上被薄雾罩着,但雾在消散了。春天还留在她的脸上。“但愿她的心像她的脸那样才好呀!”我暗暗地祈祷。“林,我们去看电影,”在谈了一阵话以后,她忽然这样说。“什么电影?现在时间不太迟吗?”我掏出表看,我的头被春天的阳光抚着。蜜蜂在我的周围叫。“葛雷泰·嘉宝的《情劫》,听说很好。”“嘉宝的片子?你为什么喜欢看她的片子?那不是一个年轻姑娘应该看的!”“嘉宝,女明星里面只有她才算是艺术家,她的表演最深刻。”“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只应该看瑙玛·希拉,珍妮·盖诺她们的片子,至于嘉宝,还是让中年妇人去欣赏罢。”“你完全不懂!你以为像瑙玛·希拉那样的姑娘就可以代表我们年轻女子的个性吗?这就像有些女人把雷门·诺伐罗当做理想中的男性一样地可笑。”我不再跟她争辩了。我们马上动身到电影院去。在路上我一面和她说话,一面在心里想:这个女孩真古怪,爱喝像血一样的酒,爱看葛雷泰·嘉宝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