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伤回大杲,我弹琵琶的日子屈指可数,每每拨弦,眼前总浮现唐洲城关前,空中弥漫的血雾,堆积的死尸。往日我不以魔音伤人,单胡乱拨弹,乐音同寻常乐师也有区别。不用气劲的练手,手指的速度和力量都超过旁人,所以当日蓼花初听一音,便改了神色。此差别,非精通琵琶的乐师不能感受。随乐音杀人的次数递增,是乱弹琵琶的音色更加难听。粗制的妃子血,大力的穿透之音,如同铁锤砸墙,日光中灰尘飞舞。我早命孙文姝塞了双耳,外加手捂,可她面上还是一阵白一阵青。不是气劲伤的,我还在练手,是被乐音惊的。我停下手来,感受到远去的影卫停下脚步,想了想,开始放柔指间。不急于尝试匿气,依然还是练手,但有了曲调,音曲渐渐悦耳起来。远去的人悄悄走了回来,孙文姝也安定下来。这是一曲词牌,清平乐。我喜欢的清平乐自然不是女子伤春,田园菊篱,而是一首前人填写的追古叹今。平淡的曲调缓缓爬升,曲境仿佛带人踏过平原迈过高山,峰回路转,峭壁陡立,江水湍急,月色泠泠水色银流,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边愁难写,极目远山西风萧萧,红巾翠袖,英雄无泪。孙文姝放下了捂耳的双手,影卫的气息悠长。妃子血发出一声轻叹,结束了整曲。我深吸一口气,藏匿起体内原本不多的气劲,指尖一拨,琴弦如前发出沉闷的起音,但却少了神韵。软软柔柔弹了一阵,清平乐成了伤春怨曲。换了平素力道,鬼哭狼嚎。孙文姝立时又捂耳,影卫倒给了面子,坚持了一折,然后神速窜离。我调和了一下,以始终力度拨弹,虽然还很难听,但孙文姝面色好看许多,而影卫再未走回。清平乐在我手中,最终沦落为市井粗鄙的杂乐。屠夫杀猪,菜贩叫卖,老娘训斥小子,追债的上门。估摸叶少游若在场,哭笑不得后还会欣赏一二,至于旁人,路过走人。弹罢,我示意孙文姝取出耳塞,道:“你实话实说,无妨。”孙文姝定了定后道:“大人乐艺难以就常人论。妙曲引人入境,浊音扰人清梦。一曲四样,且差别极大,却是文姝闻所未闻。”我抚过妃子血,幽思一缕,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其实市井之乐,是我往常喜好。最初觉着旁的乐师不喜我喜,后来觉着这调调真实不造作,年岁长几年,又由此感悟到所谓俗雅,大俗即大雅。而现在没了以往冷情,以沉静之心再弹,倒有些融入了。平素状态倒是极易以音出武,可惜叫人一听就觉察到。以音出武,我隐隐觉着自个很接近,就找不出路径。或许弹个几日便能顿悟,与我的乐音武学一般,细水长流和煦春风的渐渐入境,必不合我。但听孙文姝忽然惊诧道:“恕文姝眼拙,大人的琵琶似乎做工极差。看表面倒鲜亮,但这音背弧度,琴头琴相,与好的相差甚远。”我笑了笑,琴若其人,某人做的某人的德行。“说得不错。”孙文姝睁圆了美目,片刻后低低道:“大人应该多笑笑。”我声即冷:“今日你话多了。”当下,孙文姝噤若寒蝉,这一日再不敢多语。连着几日,上午我都在大弹粗乐,略觉奇怪,苏堂竹一直未来打扰。晚间问西日昌,他只道在研制药方。一觉睡醒,身旁人已穿戴齐整,正凝神望我。“怎么还不走?”我轻声问。他道:“今儿你跟我一起。”我揉揉睡眼:“上朝?”西日昌拉我起身,套上素白薄衣,从一旁扯来早准备好的衣裳,我微微一怔,这身是暗灰底银白纹的。他手速飞快,为我穿完了衣裳后,坐于床畔,捉起我的脚套上白袜,跟着弯身拿起一双平底鞋,一只只穿上。粉灰的绸面,不张扬的以银丝各绣一只鸳鸯。我默然站到地上,未醒的神志主导一片茫然。衣裳合体而裁,无论前片还是后片都贴合身体曲线,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纤腰被系上细水后多挂了一个玉佩,碧绿润莹,纹兽雕花。这色的玉佩我只在昌华宫侍长腰上见过,它能自由出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