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书信,卫锦之便有些坐立难宁,偶尔与谢冰雁谈诗论画也是走神。舒蝤鴵裻这天谢冰雁请他品新茶,两人对弈,棋走了几步,他又神思飘移了。谢冰雁已经明白了他的心事,忍着情绪,说道:“既然她离的那么近,何不去看看呢?”心事被看穿,卫锦之苦涩一笑:“何必要去呢?我若去了,她反而对我愧疚担忧,弄得几人都不好受。不去的好。”这还是头一回听他坦诚的讲起这事,谢冰雁除了惊讶,酸楚反倒少了濉。卫锦之凝眉半晌,唤来怜儿:“去让人备车,你代我和夫人去看看侯夫人,记得悄悄的去,别声张。”“是。”怜儿常在他身边,又是侯府的人,怎么不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势呢。谢冰雁听着他吩咐,即便知道是他在逃避,心底也领了他的情。若是难得所谓的爱,得到一份真心实意的相待也算夫妻一场了部。棋局继续,忽见四儿领着几个人抬着大水缸进来。卫锦之笑道:“你喜欢睡莲,如今时节正合适,我让人植了一缸。据说这白睡莲开的最好,到时候你又能做出一首绝妙的睡莲诗了。”“多谢你费心。”谢冰雁一笑,着实有些白睡莲的清傲淡雅。卫锦之轻轻指着棋局,提醒:“这局你可要输了。”谢冰雁淡笑,根本不在意一局棋的输赢,她在乎的是下棋的过程,在乎两人的相处。看着蝉儿招呼小厮们摆水缸,想起侯府西苑里种植的睡莲,再看眼下,不由得问:“能在这儿住多久呢?”“难说。”卫锦之知道,要不了多久天下就要大变。谢冰雁忽然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我的家在京城。”卫锦之先时疑惑,随便明白过来。若是天下真变了,那谢家如何自处?谢家老爷在朝为官倒不要紧,关键是其兄谢荏华与皇上关系不同寻常,一旦开战……谢冰雁很了解自己的哥哥,不论最后哪方得胜,她都无法面对。人算不如天算,风云涌动,一场大战后天下平定,新朝建立。她所担忧的局面并未出现,谢家与其他诸多大臣一样,投了新朝。这不稀奇,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萧文璿之举过于急躁,加之那些流言,使得其很不得人心,为天下苍生为自善其身,受降是明智之举。即便如此,别人倒罢了,她却吃惊于自己哥哥的归顺。为此事,她特意写信询问,得知是谢老爷劝解的关系,这才稍稍松口气。或许哥哥念着家人亲族,毕竟他若一味反抗,弄不好是要灭族的。从京城回来,侯府的匾已换了:沄王府。“恭迎王爷王妃回府!”管家领着合府下人恭迎,却令她恍然如梦。望着眼前的府邸,分明只是换了个匾,却令她有截然不同的感受,觉得这儿真是自己的家了,她和卫锦之的家。未来突然变得明亮,她更加憧憬,眼神里也多了绚丽的神采。“你想住在哪一处?”卫锦之蓦地问她。谢冰雁闻言有些发怔。紧接着卫锦之淡笑道:“若不嫌弃,不如仍住在西苑吧,我是住惯了。”“嗯。”谢冰雁点头,心口一松。原以为他要将她单独挪出去,若那样……府内早已收拾妥当了,他们一回来,又要宴请族人亲友。谢冰雁如今是当家主母,自然不得清闲,每日里吩咐管事们,忙里忙外。有时候卫锦之会静静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出神,当初紫翎在侯府时也是这样,何其相似啊。这一天,宴罢,他独自一人走到园中,不知不觉又到了蔷薇圃。踏上小桥,过往记忆纷沓而至,回头望向蔷薇架,仿佛架子后面飘出了熟悉的裙带,恍如从前。犹记得中秋那场雨,她坐在这儿哭,抱着他,感觉那么近,又那么远。近的是她将他当做依靠,远的是,她的悲伤是因大哥而起。“王爷,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回去歇着吗?”怜儿找了来,一看他在蔷薇圃,便猜到了,有些顾虑的朝身后望:“王妃刚刚问你呢。”“有些头晕,天好,在这儿坐坐。”卫锦之看出她的顾虑,淡淡笑着,心底那抹无法驱逐的贪恋使得他继续留下。“我给王爷端杯茶吧。”怜儿心疼他,便也不劝了,估摸着王妃还在招待女眷们,一时不会出现。怜儿刚走出蔷薇圃,不料迎面就望见了谢冰雁,一时愣了。谢冰雁见怜儿从蔷薇圃出来,自然明白,沉了沉眼色,说道:“王爷喝了不少酒,准备茶了吗?”“正要去取。”“去吧。”谢冰雁朝小桥的方向望了一会儿,有些贪恋玉州时光,自从回来这些天,他每天都要在蔷薇圃呆上一段时间,缅怀着过去,越发不能自拔。她看得多了,忍得多了,为他心疼为他不值,再加上他那身体,再也不忍心说什么。日影西斜,谢冰雁时不时的望向院门,迟迟不见他回来。凉气一下来,他坐在满是花丛的地方必定受凉,再者想的太多对身体不利,犹豫担心着,她出了小门,去找他。卫锦之尚在神思中,根本没注意时间变化,忽然听到脚步靠近,闻声望去,但见花架子那边出现一片裙角,一抹窈窕亮丽的身影转了出来。夕阳余晖洒落在她身上,霎那恍惚,以为看到了紫翎。如今谢冰雁对于他的眼神很是了解,心里一涩,怔怔站着。卫锦之回神,淡笑:“你怎么来了?忙了一整天,该好好儿歇歇。”收敛了异色,谢冰雁轻笑:“天晚了,凉气大,你坐得太久了,回去吧。”卫锦之觉察到她的变化,想安抚些话,话到嘴边又忍住。说了又是一种伤害。“好。”他起身,与她一道回到西苑。因吃了大宴,晚饭准备的清淡素雅。就着屋内明亮的灯光,谢冰雁打量着他的气色,吩咐了蝉儿,少顷蝉儿送来一品粥:“吃点儿粥吧,大夫都说了,光吃药是不行的,得饮食相调。”这是一品茉莉花粥。闻到清雅的茉莉花香,他微微出神,又望向她。谢冰雁说道:“我听怜儿说你喜欢新鲜花粥,如今梅花尚未开,这干茉莉花熬的粥也很不错。你尝尝吧。”他搅动着粥,闻着米香与花香,想起了去世的孙氏。为了他的身体,为了他能多吃些东西,孙氏煞费苦心,每年四季花粥合了他的胃口,孙氏总是在鲜花盛开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准备。以前不觉得,如今孙氏死了,再喝同样的花粥,却没了以前的味道。见他只是搅动却不吃,谢冰雁又说:“除夕肯定要去京城,若你身体不好,气色不佳,太后心疼,皇上皇后也担心啊。”卫锦之望着她淡淡的神色,说着些温柔劝解的话,多像当初的孙氏。“自然要吃。”他淡笑,果真一勺一勺吃起来,尽管吃了小半碗就想停止,然而冲着这份心意,他勉强压着反胃把一碗粥都吃了。“不要太勉强。”谢冰雁怕适得其反。“很好吃。”嘴里说着,人已起身走至一旁,怕看了满桌东西会禁不住反胃吐出来。见状,谢冰雁草草吃了些也结束了晚饭,丫鬟端来茶,两人坐着下棋打发时间。一局结束,卫锦之看看点到一半的蜡烛,说道:“时候不早了,该歇了。”“我让人端水来。”谢冰雁说着这话,望着他。卫锦之怎么会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虽然一直以来相敬如宾,然而他自有心事,加之身体原因,两人一直分房而睡,她这会儿说这话,无疑是在邀请他。“好。”他无法拒绝,觉得不能拒绝,既是不想伤害她,同样想断了自己的心。待梳洗毕,两人安歇。同衾而眠,两人各自躺着,安静中自有些紧张尴尬。许久,谢冰雁压着些微委屈,抛弃矜持,主动抱住他。卫锦之心中万分复杂,洞房那夜两人是做过夫妻的,当时是喝醉了,眼下清醒着,事情竟这般艰难。他能做的便是抱着她,紧紧抱着,以防止她生气的跑开,仿佛以此便能稍稍减轻罪恶一般。谢冰雁紧咬着牙,眼泪默默的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