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荣瑾便和孟时骞一同上路回了孟府。方氏看着她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哭了一场。荣瑾也红了眼眶,她虽然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这个身体的生母,并且对她也充满了利益的需求。可是,这一刻,当她喊她瑾哥儿的时候,她真正的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对她的母爱,并不是完全虚假的。又行了一路,直至傍晚时分,荣瑾和孟时骞才回到了孟府。进府之后,荣瑾赶紧回房换了一套衣服,洗了把脸。忙活一整天,总算得空,荣瑾将紫鸢叫进来,主仆两人在房里说起话来。荣瑾看着屋子里摆放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锦盒,绸缎,便问道:“这些都是谁送来的?”“都是一些姨娘和小姐们送来的。那时您不在屋,她们只遣人送了东西,也没说什么。”紫鸢说完,暗觑了自家小姐一眼。她自然是没有说实话。那些小姐送来东西,哪里能不求好处呢?只不过,都是拜托了她这个丫鬟在小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她这一趟回府,可是扬眉吐气的一番,手里的好处可不少。光是银子就进账了快五十两,这都抵得上她做三年的工钱了。荣瑾看了一眼紫鸢,也不戳穿她,只道:“你都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要是回绝了反而会让她们疑我还计较过去的事情。”紫鸢点头,随后唤了福儿和全儿,一起来搬东西。荣瑾左比右化的的指挥她们将东西放到柜子里。一群人正在这忙活着,外面有人道:“二爷院子里的人来了。”荣瑾赶忙叫屋里的人停下手里的活,携着紫鸢走出内室。郭妈妈忙道请。福儿推开门,打了帘子,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形略矮的小厮,垂着脸,一进屋子便面对荣瑾跪下行礼道:“奶奶好。东来给奶奶请安。”来人是孟时骞的贴身小厮,荣瑾回门的时候,孟时骞身边带的就是这个小子。长得憨头憨脑的,一看就是个老实人。荣瑾笑着让他起来,道:“东来,二爷遣你过来,有什么要交代的么?“东来站起来,恭敬回禀道:“奶奶,二爷说今晚上有回府的接风宴,请您准备准备。还有,爷请您待会去一趟北苑。”荣瑾温和道:“我知晓了。你回去吧。给二爷带话,说我马上就来。”说着,请人送了他出去。待到门外听不到靴子声,全儿和福儿这才笑着道:“爷和奶奶真是恩爱呢。不见一会儿,就这么着急着巴巴的来请了。”荣瑾瞧这两个小丫头一眼,也笑道:“就你两多嘴。还不快些将手上的活儿做完了。”“是。我的奶奶。”她两齐声道。这两小丫头来府上不久,还是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孟老夫人给她安排了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好容易忙活完了,荣瑾这才和紫鸢一起乘了轿子去了北苑。北苑一般是男子出入的地方。后院里的女眷鲜少会来,孟家除了孟氏两兄弟,还有几个远方的亲戚也寄住在这里。而且孟老爷有个同胞兄弟,虽然是外派官员,可是他的几个子女也都留在孟府里。还有孟老夫人家里有几个在京付职的外甥也在孟府里住着。郭妈妈临走之前,给荣瑾好好说了一番家中的情况。生怕荣瑾见着几个表少爷,堂少爷不认识,闹出误会来。荣瑾将这些都记在了心里,于是一路上更加谨慎。东来在园子门口候着,见到荣瑾来了,便迎了上来道:“奶奶,这边请。”说着,便在前面带路。荣瑾紧随其后,一行人沿着石板路笔直走,一路上确实遇到几个男子,也都只是匆匆一瞥,双方都不曾说话。约莫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荣瑾这才被带到一处地方。四周皆是一片竹林,竹海深处,便是一间屋子,独立地坐落在铺满落叶的地上。紫鸢和东来都止步不前,荣瑾一个人走近那屋子,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个孩子的吵闹声。只听见里面像是翻了天一般,丫鬟的劝阻声,老嬷嬷的哭声,还有孩子的怒骂声。最后,只听见一声响亮的拍桌声,接着便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住口,是谁告诉你这些不干不净的!她是你的娘,你怎么能如此说她!从今日起,由不得你不改口!”那里面的声音分明是孟时骞的,荣瑾站在外面,心里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她原以为只是当个续弦,没想到更让她头痛的还有个孩子。哎,都说后娘难当,现在这个孩子还没见面已经是恨她入骨了,要是见了面,恐不得要将她往死里整呢!荣瑾一推开门,就看着孟时骞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地下站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五官和孟时骞有九分相似,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般的孟时骞。他瞧见荣瑾进来,也不行礼,一扭头连看她一眼也觉得不屑的样子。“你来了。”面对荣瑾的到来,孟时骞脸上一瞬间有些尴尬,随后立刻恢复之前的儒雅,温和道,“既然来了,就来看看宝儿吧。”说着,便冲那小男孩道:“宝儿,来见过你的娘亲。”孟嘉宝也不说话,只是扭头不看她,也不给她行礼。孟时骞脸上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还不快过来,叫娘。你想要家法伺候么!”荣瑾为难的看着孟时骞,她本来就已经不受孩子欢迎了,要是硬是强迫他,只能让关系更加恶化。孟嘉宝转过头,怒道:“我不叫,就是不叫!她不是我娘,她就是个下贱的小贩的女儿!凭什么当我的娘!我才不要她当我的娘。”孟时骞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骨子里也是个强硬的人。孟嘉宝也是这样,心里认定了一件事情,你越是让他做,他越不会做。孟时骞气得一个箭步上前,扬手便打算给他一巴掌。这么些年,家中只有这一个孩子,将他当做宝贝一般捧上了天,他才那么大逆不道,今日说出这一番话来。荣瑾连忙两手抱住他的手臂道:“夫君,别!他还是个孩子。有话不能好好说么?”孟时骞听了荣瑾的劝,这才收了手。荣瑾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到门外去。孟时骞虽担心荣瑾,却还是走了出去。里面的一众妈妈,丫鬟早已吓得惊惶失措,只顾着站在那里。荣瑾轻咳一声道:“小少爷屋里乱成这个样子,还不快收拾了。”周妈妈最为机灵,连忙拿了扫把将地上的碎瓷片扫了。珊儿和昭儿两个将地上的枕头被褥什么的都捡起来抱了出去。绿意只是在一旁带着嘉宝,不时劝说他。待到收拾好屋子,荣瑾给丫鬟们打了个眼神,周妈妈带着几个丫鬟会意的退了出去。荣瑾看着这个孩子,心中突然感慨万千。前世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流产,她的孩子应该也想眼前的孩子这么大了吧。想到这一处,荣瑾对这个孩子心里便徒增几分好感。“宝儿,你叫什么名字?”荣瑾坐在太师椅上,笑着问他。“我才不同你这样低贱的人说呢。”孟嘉宝冷哼一声,恶毒道。荣瑾无奈,这个孩子看来真的很受宠,几乎被家里人惯坏了。“宝儿。为什么你说我低贱呢?”“因为,你是小贩的女儿。”孟嘉宝眼见眼前的女子对自己的辱骂并不生气,反而很平静的问他原因,心里也有了些愧意。可是想到她夺了自己母亲的位置,还抢走了自己的父亲,心里那一丝愧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士农工商,你说你是不是最低贱的人。”“你倒是知道得不少。”荣瑾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老道的孩子,不禁莞尔。顿一顿,荣瑾走到他面前,蹲下,和他面对面平视道:“宝儿,我只想说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贵贱之分。就算是有,那也是别人编排的。一个人只要是辛勤劳动,那他就算受人尊重的。没有农民伯伯,哪里来的粮食吃,没有织布的女工,哪里来的衣服穿,没有商人小贩,你哪里来的糖葫芦吃?”孟嘉宝被她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怔住了。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这些东西。他只知道自己是孟家的少爷,将来要继承父亲的衣钵,世世代代为皇家效力。在他眼里,人分三六九等。他看不起家中的下人,就算是身边的绿意,他也没将她当成过自己的姐姐。周妈妈和齐妈妈,他也只当她们是奴才。现在,被她这么一说,他不仅对眼前这个一脸恬然,镇静自若的女人有了些改观。“那么,我现在再问你一句?你叫什么?”荣瑾平视着他。孟嘉宝扭头避开她的视线,响亮道:“我叫孟嘉宝。嘉奖的嘉,宝物的宝。年六岁。”荣瑾看着这个别扭的孩子,从心里笑了,也许这个孩子并不像他说的那么讨厌她。“宝儿。你可愿意叫我一声娘?”荣瑾理了理他鬓旁的垂髫,一双手抚上他的脸颊。小孩子的脸,滑溜溜的,像果冻一样,弹性十足,让她爱不释手。孟嘉宝厌恶躲避着荣瑾的狼爪,生气道:“我才不会叫你娘呢!”荣瑾无所谓的笑了笑道:“那好。你就别叫我娘了。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不过,从今日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会叫人将你的东西搬到我的院子里来的。”说完,荣瑾大步迈出去。房子里面过了好半天,只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商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