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家中人一起吃了一顿饭。荣瑾抱着别扭的孟嘉宝一起上了桌子。孟嘉宝别扭的坐在荣瑾身边,不时左看看,右探探,似乎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荣瑾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绿意今晚要出去探亲,你是见不着她了。”孟嘉宝一震,转头看着荣瑾,一脸惊惶。荣瑾轻笑故意道:“宝儿。现在可是在你爷爷奶奶面前吃饭,规矩你可不会忘吧。”孟嘉宝一听,刚要摔碗的手又缩了回去。所谓一物降一物,作为混世大魔王的孟嘉宝小朋友,在孟老爷和孟老夫人面前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这一点,也是刚刚吃饭前,孟时骞告诉她的。宝儿在家里不怎么得老太太的喜欢,虽然用度上是分文不少。可是,每回老太太见了宝儿都是没有半点笑脸。这让宝儿除了每日请安之外,从来不敢靠近老太太所在的院子。若说孟老太太不喜欢宝儿,那孟老爷则是相反。孟老爷是非常非常的看重这个独苗的。但是,似乎甚身为宰相的老人家的想法是不能和普通老人家相提并论的。孟老爷立誓要让宝儿成为比其父更加年轻的状元郎。于是,请了六个西席先生,分别教授六艺。弄得宝儿苦不堪言,最后谎称病了,这才勉强逃过一劫。这么一来,宝儿就不喜欢两个老的。今日说是接风洗尘,其实是让荣瑾见一见家中的人。老夫人和孟老爷做在圆桌最中央。孟时骞尚未来,位子空着,看样子是坐在孟老爷旁边,荣瑾则是坐在孟时骞右手边。坐在老夫人旁边的男子和孟时骞还有孟老爷眉宇间都有几分相似,想必便是孟家长子,她的大哥孟史后。坐在他身边的,便是那日她见过的大嫂甄瓶。在甄瓶身后,站着一个梳妇人头的女子,大约是大哥的妾室。桌上坐着两个身量相仿女子,其中一个看起来略微年长,梳一头双环望仙髻,头戴珊瑚红的步摇,杏眼粉腮,煞是动人。另一个,与荣瑾年纪相仿,梳一双罗髻,两旁簪两朵红海棠,粉肌玉骨,眼波涟涟,弱柳扶风,看起来有一种柔弱的美感。“真笨!”孟嘉宝看着荣瑾,毫不留情的骂道,骂完,接着解释道“坐在桌上的这两个都是我的姑姑。离奶奶坐得近的是我的亲姑姑,离奶奶坐得远一些的是堂姑姑。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荣瑾看着一旁的孩子老练的样子,虽然嘴巴上挺不饶人的,心眼儿还是挺不错的。“傻笑个什么!?”孟嘉宝瞧着荣瑾有深意的笑容,不觉有些气恼,皱眉小声问道。“我在想你今日如此帮我,我待会儿该如何报答你。”荣瑾故作沉思状,却用余光瞟着粉嫩的小人儿。孟嘉宝惊讶得不由长大嘴巴,都到了嘴边的斥骂一股脑又咽了回去。荣瑾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道:“嘴巴张得都能装下一个鸡蛋了。”孟嘉宝这才惊觉眼前这个女人在戏弄自己,不由涨红了脸,心中对荣瑾刚刚的那么一点改观,全都化作烟云消散了。孟嘉宝心想:哼,那些个书里说得果然是对的。来当后娘一定都是坏女人。孟老夫人虽是不说话,可看荣瑾的视线又霎时缓和了几分。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小厮来报道:“二爷和两位表少爷来了。”话音刚落,孟时骞就协同两个男子一同前来。隔着有些距离,碍于礼节,荣瑾也不好多做打量,只是眼梢一瞥,觑见两个男子和孟时骞说笑。其中一人身材魁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反观之,另一人就较为文弱,着竹青色长衫,挽着儒生髻,和孟时骞一同说笑。两人似是至交好友。三人落座,荣瑾眼睛转了一圈,发现那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身边还有一个位子空着。荣瑾看着这一家子该来的都来了,不知还有什么人这么大胆,敢让所有人在这里等他一个人?饭桌上一片寂静,连向来吵闹不休的孟嘉宝也凝神屏气,乌溜溜的大眼珠左看看右瞧瞧,见人都是默不作声,于是只好眼观鼻鼻观心。这满屋子凝重的气氛,随着小厮的一声禀报打破。“禀老爷,堂少爷来了。”孟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孟老爷却是乌云满布。荣瑾越发好笑,怀着看好戏的心情,等着这位堂少爷粉墨登场。丫鬟打起帘子,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往门口的方向去看。荣瑾自然不会错过,只瞧见一个穿得金光闪闪的男子迈过门槛。这一身装束不可不谓是暴发户子弟的专用套装。金色的外袍,金色的靴子,金色的发冠,十个手指有九个手指都是金戒指,还剩下唯一的一个还带了玉扳指。腰上别个斗大的金牌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这一身闪得荣瑾霎时有种天雷滚滚的感觉。当然,荣瑾现如今还没有听说过这位堂少爷的光荣事迹。等到以后听说了,她就霎时觉得这一身金也不是那么的不能接受了。比他的行装,他的趣味更加让人难以理解。堂少爷果然雷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真是足有让人呕血三升。“哎呦,怎么还没开饭呢?不是说了不用等我了,先吃着么。舅舅还是那么客气!”说着,连行礼都不行,径直坐下,拿起箸自顾自吃起来。荣瑾一口茶差些喷出来。孟老爷脸色难看得跟灶台上的锅一样,漆黑漆黑的。坐在他身旁的女子大概便是他的亲妹妹了,一张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使劲的给他那不知趣的哥哥打眼色。奈何堂少爷就是没瞧见,吃得那是个开心啊,红烧狮子头一口一个,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等堂少爷吃完,桌上的菜已经是所剩无几。堂少爷起身,掸掸身上的尘土,周正一番,行礼道:“那侄儿就先行告退了。大伯请慢用。”还未等孟老爷开口,自己早已扬长而去。好好的一桌团圆饭,硬是吃成了一副模样。丁伯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摇头。想他在孟家做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公子未曾见过,可还真偏偏不曾遇到这般不像样的纨绔子弟。这样子比起当年的二老爷是有过之无不及啊!孟史后讪笑几声道:“堂弟在外随意惯了。弟妹不要见怪。”说着,对着丁伯使了个眼色。残羹冷炙纷纷撤下,换上新菜。一时间又恢复到一团和气。席间,荣瑾频频为嘉宝布菜,倒是让孟时骞不由侧目。待到孟老爷、孟夫人放下箸,荣瑾也跟着放下,觑一眼孟时骞,见他也已经适时放下了箸。荣瑾这才松一口气。大家族中规矩甚多,稍有不慎,她就会被看出有异。她只能尽力去推测,依样画葫芦。丫鬟们收拾了盘子。孟老夫人提议不如大家趁着今夜月圆去赏月。丁伯吩咐人在后院葡萄架下摆了桌子,大家吃完茶后,簇拥着孟老夫人一同前往。到了后花园里,男眷女眷分坐两桌。老太太这才热络起来,给荣瑾一一介绍。梳了夫人头的是大少奶奶甄瓶儿,荣瑾早已见过。比荣瑾略微年长的正是孟家三小姐孟若兰。和那位奇人表少爷同为兄妹的孟家表小姐闺名婉君。最后,还有一直站在甄瓶儿身后的妾室范春儿。这府中女眷倒也不多。大约是孟家原本就人丁不甚兴旺,孟老夫人又治家甚严,对那些偏远些的亲戚一概都用银子打发了事。府中这才没有那些穷亲戚前来投奔。听老夫人话语间,似乎孟家还有一位姑奶奶远嫁到了北边,和孟府一向少有联系。男眷那处老太太也跟着和荣瑾说了一番。姬家住在孟家的有三位堂少爷。一位少爷一直在外从军,另一位是翰林院学子,最后一位在京城和孟史后一起经营茶楼。而那位表少爷则是孟大老爷的长子。孟家虽然三代为官,可也偶有例外出现,譬如,孟老爷的兄长。孟老爷兄长屡试不中,最后不得已还得是孟老太爷动了老脸给他谋了一个官职。可孟大老爷果然不是一块做官的料子,好大喜功又刚愎自用。结果,没到一年就捅了篓子。孟老太爷不得已这才将他给调离京城,掉到南边的一个小县上做个九品芝麻官。原以为孟大老爷已经是极品了,没想到孟大老爷的儿子比起孟大老爷当年有过之而不无及。于是,孟家后继的担子便全落在了孟时骞的身上。话语间,荣瑾听得仔细。老太太虽说说起姬家的几个孩子的时候,刻意掩去了表情,可语气里的期待和看重是分明可见的。反之,说起孟家的堂少爷,脸上便宛若寒冬腊月,可见着对这位公子哥是不耐烦到了极点。老太太让众人拥着,兴致越发高昂,荣瑾眼见着怀中宝儿已经昏昏欲睡,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于是寻了个借口,先退下了。等到回了房里,荣瑾吩咐热水,帮宝儿洗漱了,安排他睡下,这才遣人去请孟时骞。夜里,两人背对着背睡着,荣瑾舟車勞頓,很快便睡下了。可孟时骞也因为今日看见荣瑾对宝儿百般照顾,没有半点介怀,心中也不由高兴,早早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