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顾着说俏皮话了,倒将孟二奶奶给冷落了。”说着,坐着的妇人站起来,亲热的拉着荣瑾的手道,“瑾哥儿快来见过大姨母。”荣瑾见状,心道是眼前那华贵妇人就是薛氏二房,于是便恭敬的行了个礼道:“荣瑾见过姨母。”那华贵妇人满面欢喜的将荣瑾扶起来道:“哟,我当是谁家的闺女这么娇俏啊。原来是宛梅妹妹生的孩子。”说着,不禁伸手抚摸荣瑾的眉眼,半是感慨,半是缅怀道,“真真和你娘长得象啊。”荣瑾见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静观其变。沈氏的眼中渐渐蓄满泪水,眼神也越发哀戚,哽咽道:“可怜你娘也是个没福气的人,早早的去了。连女儿福都没享到。”荣瑾不曾有这身躯的记忆,自然不曾对这身体的生母产生任何感觉。只是见沈氏复杂的眼神,心中有所触动。另朴素的妇人道:“奶奶,莫要哭了。今日陪着老夫人哭了一日,再哭这眼睛可要受不住了。”庆姥姥也上前规劝道:“你这利嘴儿,我这厢刚哭完,你又来招我。”沈氏赶忙收了泪道:“都怪我,一见着亲侄女儿,都忘了。”说着,服侍庆姥姥入了座儿,转身也寻了处位置坐下。荣瑾挨着庆姥姥右侧,之间那朴素妇人恭恭敬敬的站到了沈氏的后侧。荣瑾略有不解,沈氏指着身后的朴素妇人道:“说起来,还没给瑾哥儿介绍。这是沈姨娘。”荣瑾点头,那妇人怕便是沈氏的陪嫁了。但凡名门望族娶妻,新娘子都会带一个远方表妹做侍妾,美其名曰,娥皇女英。不过,这家中也少不得陪嫁的受宠,正妻反倒被冷落的事情。想那玉润郡主就是一个。薛家唯恐怠慢了这桩婚事,特意从旁支里挑了一个品貌得当的嫁过去。没想着,玉润郡主生性骄纵,在家无法无天惯了。一出家门,便让那周家大少爷给羞辱了一番。新婚当夜,不去新房,反倒去了小薛氏的房里。这还不让玉润郡主闹翻了天。抚远将军府上每日都是吵吵闹闹的。眼前看来,这沈氏倒是一把心思缜密,制得住这看起来比她年轻貌美许多的小沈氏。庆姥姥稍坐了一会便道,自己乏了,先下去睡了。留荣瑾在此处陪沈氏好好叙叙旧。荣瑾自当遵从。庆姥姥入了里屋,下了帘子。过不了多久,瑞生家的便走出来道:“姥姥已经睡下了。”沈氏含笑道:“如此,我们便不便打扰了。我和二奶奶去别处说话。”瑞生家的端的行了个礼道:“使不得奶奶。姥姥,叫我留您和二奶奶在房里睡一夜再走。”沈氏一听是庆姥姥的意思,也不好推辞,便顺势留了下来。灯芯噼啪之声,屋内一片昏黄。堂前的那副金碧山水画在昏黄的火光下,模糊不清起来。内室的耳房内,一众丫鬟被指使出去,就连沈姨娘也被屏退。荣瑾大气不敢喘。摇曳的烛火和沈氏眼中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无不昭示着她的将来该是如何的命途多舛。半响,沈氏收了泪,和蔼道:“瑾哥儿,这些年过得可好?”荣瑾公式化一般道:“家中姐妹和睦,兄友弟恭,荣瑾过得很好。姨母无需担忧。”沈氏摇头,眼带怜惜,拉着她的手道:“你不必瞒我。我知道,这么些年可是苦了你了。当年你娘亲早死,我本想将你抱回来亲自抚养的。奈何韩家不许放人。这么些年,你定是受了许多委屈。你实话同我说,韩家大夫人可有克扣于你,怠慢于你。”荣瑾皆是摇摇头。她总问她那么些年,可她从未过过那么些年,何来跟她说得好坏啊。沈氏以绢抹泪,抬头欣慰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不知叫我如何说你好。这样的性子,少不得然人利用了去。”接着,又叹惋道,“原以为,你娘嫁到了外面,你便能远离这纷扰了。现在,你又嫁了进来,少不得要趟这趟浑水。罢罢罢,你既生得沈家血脉,命中也少不得这一关。”荣瑾越发不解,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沈氏接着道:“荣瑾,你娘与我情同姐妹。我早已将你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姨娘看来,你这性子嫁入孟家,怕只是惹祸上身。你本性纯良,宁静温婉,怎么能和几个家里的奶奶夫人相斗。这嫁入名门,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大家族看似和睦,实际上暗潮汹涌。我们沈氏一门,出三位皇后,不为其他,只为当年沈氏祖先曾向先帝立誓终身不涉足朝堂,只做闲散侯爵。而另外三大家族,孟氏与姬氏薛氏联姻。薛氏又与沈氏周氏联姻。姬氏一族近年来渐展弱态,怕是要被在朝中执掌三十万兵马的周氏一族所取代。家族若衰,那其家族的女子也必衰竭。姬老夫人纵使有回天之力,也挽救不及。所以,荣瑾,你得先有准备。孟家过不久,怕是要闹翻天了。”荣瑾心中犹如煮沸的水翻滚着。她知道现在府中的宁静都是因为孟老夫人压制住了各人蠢蠢欲动的心。一旦老太太失势,第一个闹事的必是大房甄氏。要对抗甄氏,最好的方式就是和沈氏联手。眼前的这个沈夫人就是自己最大的浮木了。她一定要借助沈氏在家中立足。“姨母。”荣瑾轻声唤道,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做孟家的主母。”沈氏瞧她这般,眼神一利,点头道:“好。不愧是我沈氏一族的血脉。既然你有这个心,那姨母自然帮你。这服丧三日里,我会手把手教你,三日之后,便看你造化了。你且记住,沈氏一族从不认无用之人。”正在这时,外面有敲门声。老妈子来禀报:“是时辰去灵堂守夜了。”沈氏见荣瑾面带倦容,便道:“瑾哥儿,你既劳累便不必来了。老太君那里,我会帮你禀报。谅着你舟車勞頓,老太君必不会怪罪的。”荣瑾咬牙摇头道:“姨母,瑾儿不能不去。薛家和孟家两家息息相关。瑾儿若是得了老太君赏识,日后在四家之中也能说得出话来。”沈氏大笑:“好。你有这等考虑,我也不便拦你。待会儿,到了灵堂,你记着不少言多看,必有所得。”**********灵堂内,各房里都规规矩矩的跪着。长房为先,嘉庆公主膝下并无子嗣,唯有一女,赐名玉润,蒙得皇恩,封为郡主。除了玉润郡主之外,在旁还跪着一人,二十左右,刚至弱冠。看其神情,唯唯诺诺,多有闪躲,大约就是薛震的长子。薛氏一门,共有三子。长子薛震,次子薛泰,三子薛克。薛震和薛克乃是忠国侯夫人周氏所生。次子薛泰,则是有一个姨太太所生的。嘉庆公主当年乃是先帝手下最得宠的一个公主,因仰慕薛震才华,自请下嫁于薛家。彼时薛震已经有了妻室王氏。无奈之下,为受君恩,薛震休妻再娶。这王氏倒也刚烈,说什么也不愿意收休书,便三尺白绫吊死在了薛家祠堂。留下一个孩子赐名超,便是如今的长子了。次子薛泰常年戍边,因而不得回家。二房之中便只剩下沈氏做主。之间那处坐着两女一男,皆是容貌俊美之辈。年幼女子头簪百花,梳一双环望仙髻,青黛如描,一双大眼咕噜噜的转着,煞是可爱,想来应是沈姨母的二女儿薛瑜。年长的女子梳着普通的妇人头,容貌自然不比年幼女子出色,只是神情紧绷,正是荣瑾在偏厅处见过的薛蓉。最后便是沈姨母的儿子薛瞻,他神情冷峻,俊秀的脸庞下一双眼睛宛若黑暗里的一把出鞘的刀,泠泠的泛着光泽。荣瑾瞧着那男子,似乎又记起了那个让她难以忘怀的前世。她的丈夫也有着这样一双眼睛,丹凤眼,眼角略扬,看似风流,却专情霸道。沈氏清咳一声,拉回荣瑾的思绪。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已经嫁人的妇人,这么直盯盯的看着陌生男子,是有失妇道的。她随同沈氏一同走进灵堂,侧坐一旁。刚一入座,孟氏便冷讽道:“二奶奶好大的架子啊,是得了老夫人的特令了么。大家伙都来了,怎么偏就你得迟个一炷香。”沈氏刚要开口,荣瑾便抢先道:“姑母,请息怒。倒不是二奶奶的过错。庆姥姥年纪大了,吃不消这么晚起来。荣瑾便请二奶奶帮着去老夫人那处禀告一声,由荣瑾来替着。一来二去,耽误了二奶奶的时间。若是要怪,姑母就怪我吧。”孟氏见荣瑾出面,自然也不好再追究,只好悻悻作罢。沈氏对她露出欣慰一笑,荣瑾只是点头示意。她早已做过打听,薛家三房,长房和三房在朝为官,二房在边关戍边。长房为先,爵位早已内定由薛震继承。不过,薛震仙逝之后,那爵位必不是由不是嘉庆公主子嗣的薛超继承。倒是继承人便得从二房三房中选。来的一路上,荣瑾派紫鸢去街上采办时,让她打听忠国侯府的消息。众人皆对忠国侯府薛三爷面带畏惧。听闻薛克为人暴躁,狂妄自大,若是有人敢与他作对,他非要将人弄得家破人亡为止。此等性格,想必忠国侯自然不会让他继承爵位。如此一来,沈氏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就有庶子奶奶变作未来的忠国侯夫人。她自然选择向沈氏靠拢。再者言,沈氏皇后在宫中和孟氏三女薛英不和,也是世人皆知的。她一个沈氏的女子就算再怎么和孟氏较好,孟氏也必然会防备她这个姓氏。况且,孟氏为人泼辣,难以相处。她何必去热脸贴这块冷屁股呢。再说了,她一个嫁出去的大姑,难道还能回孟府兴风作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