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寂无声,空气中的沉香积压,让荣瑾越发是心烦意乱。侍奉在侧的红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看着荣瑾越发阴沉的面容,比起室外的寒冬更凝重几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今早起来的时候还是满面笑容,午后收到了容妈妈那里送来的账本就黑了脸,盯着账本足足看了有两个时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荣瑾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顺手将手中的账本搁在桌上,伸手去摸就在手旁的茶杯。“啪~~~~”几上茶杯应声而落,白瓷一地,茶叶和茶水飞溅在了红楠木的桌腿上。红玉一惊,连忙蹲下收拾碎瓷。荣瑾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头疼欲裂。若是现在四下无人,她真是想大喊几声,因为她是在是太憋屈得慌了!明明是个好事,眨眼之间就成了噩耗。可笑的是她还巴巴的跪在地上请人将这桩赔本买卖交给她做。现在想想,她实在是愚蠢得可以。人人都当操办寿诞是件油水极多的好事情。可是,账本一到荣瑾手里,她险些没气厥过去。这上面的一笔笔,一款款都是赤字,哪里来的所谓的油水。她恐怕得将陪嫁都得倒贴进去!孟府虽然家大,但是拿的是朝廷俸禄。孟老爷和孟时骞为官清廉,不曾贪污,家中积蓄大多来自姬氏嫁过来带来的铺子庄园的收入。维持生计是绰绰有余,可办隆重的寿诞却是捉襟见肘。更何况,上上下下不知被人捞去多少油水。紫鸢听见动静从耳房走出来,见地上一片狼藉,又觑一眼荣瑾面色发青,柳眉紧锁,咬着嘴唇,心事重重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走到荣瑾面前道:“奶奶,是怎么了?”紫鸢身子尚未大好,荣瑾也不想她操劳,便扯笑道:“没事,不过刚刚回来,有些累着了。休息几日便好。”紫鸢目光黯了黯,随后便回了房,拉过一个丫头来私语几句,遣了她出去。一本厚厚的账本放在荣瑾面前,仿佛一座巨大的山压在了荣瑾胸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讲得便是她了。想到此处,她不由更加气结。亏得她还以为能在姬氏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居然着了那婆娘的道了。荣瑾想起来,便气得浑身发抖。可光在这儿生闷气也不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她不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再一次拾起账本。待静下心来细瞧,这账本乍一看是亏空许多,但是这上面也不乏是些虚假的账目。譬如喜宴上用的绸子都注明是锦绣庄出品的上等红绸,五两银子一丈,可是荣瑾在布置的时候也不止一次的看到过着绸子边角起丝,光泽暗淡。怎么看也不想是良品。五两啊,若是落到平头百姓家里都能够一个月吃喝了。银两亏空,先不说采办假公济私中间得了多少,就是老爷身边的丁伯对这件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见的,这利益关系上下盘根错节都延伸到了家里几个有地位的奴才上了。打狗也要看主人面。这事情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好解决。烦躁之时,荣瑾下意识的轻敲桌面,皱眉深思,半响后,睁开双眼道:“紫鸢,你去请庆姥姥来,就说是有要事相商。”紫鸢迟疑的看了看漏子道:“奶奶,已经是晚上了。庆姥姥怕是睡了。”荣瑾侧身看了看水漏,见水漏已经漏得差不多了,心中一叹道:“罢了,罢了。不用你去了。我自己去找庆姥姥。”说着,便叫胭脂去拿裘皮夹袄。胭脂取下架子上的水貂绒裘皮夹袄递给荣瑾,欲言又止道:“奶奶,现在。。。。”“不要多说了。快随我来。”荣瑾匆匆系好了领口的编花大盘扣,一边推门一边道。荣瑾手还未触到门,只听见外面一阵笑声。门便从外被推入,来人披着一身和荣瑾差不多的黑色披风,黛青色的长袍掩于披风之下,修长如松柏。荣瑾睖睁半响,随后一侧身,摆出恭顺的笑容道:“不知今日夫君要来,未能准备周全,还请夫君见谅。”孟时骞楞了楞,原本的笑意渐渐淡去,只剩淡淡的面色,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福儿,一手扶起荣瑾温和道:“不知者不怪。况且,今日是我突然过来的,赔礼的应该是我才对。”荣瑾见他表情变了变,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假做出惶恐的姿态道:“荣瑾不敢。夫君前来,荣瑾自当服侍周到,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句怨言。夫君不要折煞荣瑾。”垂首半响,不见其回话,荣瑾不由微微抬头,觑了一眼。只见他嘴角勾起,双目略弯,笑一声,随后将荣瑾拉到座上,温柔道:“不必在意。我并无怪罪之意。”荣瑾心中忐忑,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越发觉得奇怪。明明他是笑着的,偏偏她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倒还不如,他之前略带冷淡的面色让她心安。这究竟是怎么了?荣瑾刚一坐下,便招手唤了丫鬟吩咐道:“去打些热水来给爷洗脸。”又嘱咐红玉先去铺床。荣瑾拧了帕子,抬手递了出去。柔荑皎白,皓腕赛雪,孟时骞看着这双手,似乎又想起那日松子林里的那个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一日想得都是那个背影,他几乎以为宝月回来了。可是今日来了,却让他大失所望。眼前的人似乎还是当日的那个人,可是那讨好的笑容,谦卑的姿态,都只让他觉得死气沉沉。他甚至怀疑那一日所见的到底是不是她。半响不见有人接过面巾,荣瑾便抬了头,却见孟时骞正认真的盯着自己瞧,那眼神里满是失望,倒象是自己欠了他似的。她索性将帕子交给胭脂,吩咐胭脂来服侍他,自己撇了头,又去看那账本。紫鸢备了笔墨纸砚在耳房打通的小书房里。荣瑾正被账本气得头脑发昏,心中对孟时骞的存在也少了几分介怀。她一心扑在账本上,所有账目巨无事细都一一看过去,但凡有何疑点都圈出来。荣瑾虽然曾经在现代当过几年会计,但是对于古代的这种账本的做账方式还是很不适应的。光整理了一遍账本就足足花了她三个时辰。这一抬头,窗户纸上透出来的亮光分明告诉她已经天亮了。本来在旁边磨墨的紫鸢不知何时也已经倚着柱子睡着了。她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一下脖子,敲着手臂,自语道:“好久没有熬夜了。这古代也没啥可以玩的,连麻将和牌九都没有,弄得我天天吃完饭就睡。真是无聊啊。”这么想着,她打了个哈欠,抱着账本子,正打算回房洗洗睡了。昨夜熬夜,一屋子的人侍候着,今早一看,歪七倒八的都。荣瑾刚进内室,就瞧见架子**帘子都落了下来,床隔板上放着一双软布鞋。荣瑾一个激灵,连忙直奔床头,撩开帘子,这不看到好,一看脸都白了。这睡在**的分明就是孟时骞。荣瑾一下子就炸蒙了。完了,昨晚查账查得太入神,到把这茬给忘了。现在怎么说也有七点了,他岂不是早朝迟到了?!“夫君,夫君!!”荣瑾赶紧推搡他。孟时骞倒还有些迷糊,顺势将荣瑾往**一拉,似梦似醒道:“现在什么时辰了?”荣瑾被他一拉,跌入了床内,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半是好笑半是气愤道:“夫君,该起了。早朝要迟到了。”孟时骞迷迷糊糊道:“别瞎担心了。今日没有早朝。来陪我再睡一会儿。”说着,将荣瑾扯进被子里。荣瑾顿时有些懵了,乖乖的任由他替她脱了鞋子,除去头饰,盖上被子。疲劳一宿,荣瑾也累了,很快便忘了东南西北沉入梦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响午时分。荣瑾爬起来拔了拔头发,左右环视一圈,发现原本在床头上的账本不见了,连忙喊了红玉进来。推开门的却不是红玉,而是紫鸢。她今日脸上带上了面纱,瞧见荣瑾醒了,打趣儿道:“奶奶睡得可好?刚进门的时候,沁园的小厮来讨喜了,央着我问您,求个赏赐,说是昨晚巴巴的在外面睡了一宿。”荣瑾起初尚不在意,反应过来,才面色一红,作势便去打紫鸢:“不知羞的丫头。留你在房里,可是个祸害。也不知道去外面碎嘴了什么。”紫鸢连忙躲闪,求饶道:“奶奶饶命。奶奶饶命啊。”荣瑾这才放过她,理理衣服下床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紫鸢嗔笑道:“过了午时了。”荣瑾见她笑个不停,同吃了蜜一样,便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紫鸢连忙捂嘴,摇头道:“没有的事情。奴婢哪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见她闪躲狡辩,荣瑾越发狐疑,“跟了我这么些年,你的小心思我还能看不透么?你嘴角都裂到下巴这儿了,还说没什么事情?”紫鸢自知瞒不过,于是笑眯眯的退下,不知从何处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本子来。荣瑾接过一看,正是原本放在她床头的那本账本。她翻了几页,却发现不对,这上面多了一个人的字迹,便沉下脸问道:“可有人动过这本子?”紫鸢心想果真让二爷猜得不错,小姐一瞧果然生气了。于是,更加笃定壮着胆子道:“小姐,莫要气。先看看后面再说。”荣瑾正想发作,听了紫鸢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往后翻了几页。这才发现这后面的字迹更加的多,有些大多在她的注释的基础上还多添了几笔。而且,其中预算的金额都比荣瑾之前所料想的更加准确。荣瑾越翻越觉得惊喜,越翻越佩服。想她一个现代的会计理财师,都不能算出这么精准的数据。这做账之人心思缜密之此,她倒想见一见。紫鸢见荣瑾这般高兴,简直痴迷,心中大喜道:“奶奶可想见一见这做账之人?”荣瑾讶然,捉住紫鸢的手,惊喜若狂道:“那人现在正在府上?”紫鸢点头附耳在荣瑾身边说了几句,荣瑾一听雀跃不已,可半响又沉下脸来,摇头道:“这么做怕是于礼不合。”“小姐,莫要担心。二爷早已为您想好了万全的法子。你只管随我来便是。”说罢,紫鸢拉着荣瑾下了床,叫了外面的丫头进来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