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老旧的楼阁散发出一股子霉味儿,破损的木板吱吱呀呀作响。里面的陈设不多,一对圆口粗颈瓶,一幅仙鹤图,正上方的挂着一个巨大的忍字,仿佛是故意显示这楼的主子软弱隐忍般讽刺又可笑。“原以为就是外面瞧着旧了点,没想到里面也是这般破破烂烂的。”红玉厌恶的皱起眉头,以手掩鼻,面色不大好,显然是不适应这股子霉味儿。正面的仙鹤图后面就是楼梯,两旁扶手都褪了色,瞧着歪歪斜斜的,仿佛很快就会塌了似的。红玉忍不住抱怨道:“好歹也是个妾啊。住得地方这样的破旧,说出去真是丢了我们相府的面子。也不知丁婶是怎么办事的。”“闭嘴。”荣瑾瞪了红玉一眼,“家中用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饶舌了?怎么喜欢管事,不如将你指了去郊外的庄子里的管家。到时候有的你管的!”红玉被荣瑾这么一说,耷拉下脸,再也不多说半个字。走至二楼,里面才真真有个女子闺房的样子。左右各分一间房子,左侧门前催着棉布帘子,瞧着像是主房。红玉上前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门开了,安倩走出来,做了万福道:“二奶奶您可来了。我们奶奶正等着您呢。”荣瑾见安倩身在内室仍然一身棉袄褙子外加上手袋,心中不由为这对主仆暗苦。想来大房泼辣更胜传闻。打了帘子,入门便是一绣百鸟的屏风,屏风上的百鸟活灵活现,像是要飞出来一般。荣瑾一时心仪,便多一句道:“这屏风倒是漂亮。”却见安倩转身道:“奶奶不知,这般精致的东西都是出自我们奶奶的手里。”荣瑾心想:有这样的技艺这范氏也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无用,没准还是个可用的。现下,她要对付甄氏,还少不得这颗棋子呢。饶过屏风,细一瞧屋里的摆设,也觉得太过朴素,实在是少得可怜。除了些家具,连百花帘都没有。范春儿一见荣瑾,便似见着救世菩萨似的,赶过来做了万福道:“承蒙二奶奶照拂,妾感激不尽。”荣瑾双手搀起范春儿,和蔼道:“范姐姐如何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地上凉,若是冻着了便不好了。”正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荣瑾心想:这紫鸢脚程倒快,这么快就送东西来了。果不其然,方才的小丫头带着一筐子银炭和几床被子来了。范春儿受宠若惊道:“这,这。。。这怎么好意思。二奶奶破费,竟亲自送了这些来。”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竟哭起来。身旁服侍的丫头安倩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忙劝道:“奶奶,您这多不好啊。二奶奶还在呢。幸得没有旁人,不然还以为人欺负了您呢。”范春儿经这一说,连忙止了泪,只是眼眶还红红的,又见荣瑾正看着自己,面有羞色道:“让二奶奶瞧了笑话。还请里面坐。”地笼上加了炭,点上火,屋子便渐渐暖了起来。范春儿和荣瑾同坐在榻上,安倩沏了茶送过来。范春儿尚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奶奶见笑了。我这儿没什么好茶。”荣瑾反倒不以为意,啜饮一口赞道:“这陈年龙井的味道也极好。”“奶奶说笑,这龙井搁置了三年,都有些返潮了,如何能有好味道。诚如我也没有三年前那般。”由茶思人,范春儿不免自哀。想当年,她何曾不是风光如同眼前的这位新人,可是自从三年前她胎死腹中,这阁就再也没有人踏足了。人走茶凉,世情冷暖,如何无常啊。心有怨恨,才有斗志。若是一味懦弱,也不是一步好棋。荣瑾心中对这位失宠小妾评价更上了一层。“范姐姐不要妄自菲薄,您现在手中不是有极好的筹码么?”荣瑾放下手中的茶碗,若有所思的瞧着范春儿的肚子。范春儿面露惊色,捂住肚子,结巴道:“二奶奶,如,如何得知?”“我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范姐姐想不想保住这个孩子?”荣瑾慢慢靠近范春儿,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心中所想全部知晓一样。眼前的眼睛宛若秋水,睿智中带着一丝怜惜,范春儿的心似乎犹豫起来。她想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她一拼。这个新二奶奶是孟老夫人的亲侄女儿,没准她今日来是老太太授意的呢。方才,她见这韩氏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和甄氏相斗定不会输。她何不暂避她羽翼下,让她为她这一胎保保驾护航呢。只是。。。。。见范春儿久久不言,荣瑾知道她定是在权衡,便一横心,加一把力,诱道:“范姐姐难道从未想过,想三年前一般风光么?范姐姐难道也不曾想过正妻之位么?我虽进府不久,但是大奶奶的所作所为,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苛待下人不说,还纵容她的几个亲戚在府上作乱。宝儿办六岁诞里,府中花销巨大。可这东西却不见是最好的。我瞧着就是大奶奶做的手脚。”范春儿对荣瑾接手办寿诞一事还是略有耳闻。她本还疑惑为何她竟这般不遗余力帮自己,现在一听心中霎时明白了。“二奶奶说这话可是当真?”范春儿被那个取而代之的想法打动了。她连做梦都不曾想过,最多也只是希望自己生下孩子后能有一张合婚聘书,至少日后失宠也不至于被卖出府。“只要是有心,什么不能成真的。我便是最好的例子,不是么?”荣瑾指着自己,冲范春儿缓缓一笑,极尽雍容,“多少人争先恐后想要嫁入相府,可最终却让我一个商贾之女成了名门嫡妻。范姐姐,有我这样活生生的例子在,你何愁不能成妻呢?”范春儿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雍容富贵的女子仿佛是自己今后的样子,心中的多年来压抑的苦楚羞辱都在这一刻通通浮现。是啊,长房失德,她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谁说她便是一辈子的丫鬟命,如今不也当姨娘了么?她的心中躁动不已,仿佛有个声音在诉说相信她,相信她。她终于敌不过,开口道:“二奶奶英明。我和我腹中的孩儿就托付给您了。”荣瑾颔首笑道:“恭喜范姐姐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最正确的道路。姐姐放心,你且安心养胎。明日,我便去和母亲禀报这个喜讯。即可安置一批人来服侍你。”说罢,便起身道,“今日来了,我还为姐姐带了一份礼算是预祝姐姐早得贵子。”说着,拍拍手。正在室外候着的绯巧抱着锦盒走进来,将盒子置于桌上打开。范氏低头,只见观音慈祥手托童子,眉目间温柔喜悦。心中一暖,拉住荣瑾的手道:“二奶奶恩情,妾当永世不忘。”荣瑾回握住她的手,复又一笑道:“范姐姐真是见外。我以姐姐相称,你却一直叫我二奶奶。岂不生分!我闺名荣瑾,应是小姐姐几岁的。虽范姐姐任意,唤我妹妹即可。”范春儿摸了泪道:“瞧我,妹妹。韩妹妹。”*****深夜寂静,已经是三更天。巧惋阁的灯火照得室内通亮。曈曈的灯火下,只见甄瓶儿坐在美人榻上,脸色铁青,目露凶光,宛若夜叉一般咬牙切齿道:“你可听清楚了?二房的人当真说那贱人有了?”绯巧跪在地上道:“奴婢不敢骗奶奶。千真万确。方才经过沁春居,听得里面的几个丫鬟说说笑笑,仿佛格外开心。那洒扫的小厮和我乃是同乡,我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今日二房去了碧水筑,发现范姨娘有喜了。打算明日请大夫来把个脉,然后将此事禀报给老夫人。”甄瓶儿气得浑身发抖,拿起手边的茶杯便冲着绯巧扔过去。哐啷一声,杯破茶溢。碎瓷片飞溅而过,在绯巧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绯巧捂着额头,吓得不敢说话。紫鹃一脚踢开绯巧,骂道:“不识相的东西,瞧你惹得奶奶那么生气。这无用的东西,还不滚出去。”绯巧就着心窝口被踢了一脚,只觉得五脏六腑如有刀绞,喉口一股腥甜,生吐了一口血出来。紫鹃俏脸上略带惊色,原本杏仁一般的眼睛吓得瞪得老大,结结巴巴道:“奶奶,奶奶。绯巧,绯巧,她吐血了!!”甄瓶儿正在气头上,满脑子都是那范贱婢怀了孩子的事情,哪里还顾得上这边,怒道:“反正是奴才烂命一条,死了便死了,有什么稀奇的。赶紧叫她滚,免得死在我们这里,惹了晦气。”几个粗使婆子架着躺在地上去了半条命的绯巧给架着抬了出去。紫鹃担忧的看着甄瓶儿,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好道:“奶奶,不过是个胎嘛。您只消一根手指头都将这孩子给粉身碎骨连灰都不剩。”“你懂个什么?”甄瓶儿一个巴掌将紫鹃打得咧咧切切倒退了两步,眼冒金星,脸立刻就想吹气球一般肿起来了。甄瓶儿气恼的与其说是范氏有喜,倒不如说是自己不能生。她嫁过来三年多了一直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这个不能下蛋的母鸡成了这家里最没用的。吃了多少药,拜了多少佛都不管用。眼看着容颜一天天老去,若是在这相府没有个依靠,她今后的人生可见是晚景凄凉。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她虽然心中痛苦万分,却不能将他处死!嗯哼!那范氏有这个胆量怀,就要看有没有这个胆量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