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瑾摇头道:“母亲谬赞了。这是媳妇应该做的。”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转而面向甄瓶儿,满面怒容叱道:“再瞧瞧你,哪有半分大家少奶奶的样子。平日里不说,如今范氏怀了孩子,你竟吓得她这一胎保不住。真是孽障,孽障啊!!”说着竟忍不住老泪纵横。甄瓶儿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辩解道:“母亲明鉴啊。媳妇冤枉,冤枉啊。我这一棍子不过是想教训那个越俎代庖的安倩,哪知道竟惊着了妹妹的胎。如今媳妇已是懊悔不及。母亲,求母亲大人劝劝大爷,让大爷收回成命啊。”孟时后人虽愚钝,却尚有孝心,见孟老夫人如此哀痛,不免也有些踌躇,但一想到范氏惨白的脸和甄氏平日里对他的种种看轻,心里那一点点愧疚早就如晴日残雪化得不知去哪里了,厉声道:“要不是你甄家于母亲大人姬家有恩。我如何会见得你。我方记得你那年十六岁,芳华正茂,站在堂前,与我对视,目不躲闪,神色自若说‘若是要你嫁人,你必要嫁三代忠良之家,夫君必要是人中龙凤。’如此大胆,巾帼不让须眉,却有将门风范。可如今,你却毫无容人之度,不仅对下人们苛待,对我的妾室更是恨不得拨皮拆骨。我原以为你只当是心中有我,争风吃醋罢了。如今竟闹出人命。究竟是我当年有眼无珠,还是这些年你人心已变。我问你当年的那个甄瓶儿去哪里了?”一番言毕,孟时后震痛万分,不忍以手掩面。甄瓶儿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大恸道:“你竟说你那一年选我是有眼无珠?我问你,当年之事你知晓几分?我甄家对姬家忠心耿耿,扶广厦于倾塌,保几世之荣华。可,我却如今竟要沦为你的下堂妻。我甄瓶儿自许容貌气度,哪一点不如人?你宠幸范氏不说,在外也多有沾染。行多放浪,人品轻贱。”说至激动,她从地上爬起,眼带决然,目光如炬,直直的盯着孟时后,道,“我嫁与你孟时后做妻,真当是折辱!我一生但做英雄妾,不为庸人妻。奈何嫁给孟家大少爷,竟不是孟家二少爷。你以为我当真愿意嫁你?若不是姬氏老妪欺骗,我怎会同意首肯。孟时后,我且告诉你,你这一生都休想得到那个甄瓶儿。因为,甄瓶儿早已在出嫁那一日,被她自己亲手杀死了!!”一番话出,座下几人除去孟老夫人,人人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孟时后拎起甄瓶儿孱弱的身躯,宛若发狂的雄狮怒吼道:“你这贱人说什么?既然你嫁与我孟时后,竟这般委屈了你,你为何不早早退婚!成亲当日,你大可一走了之!你和我成亲近十年,我一直以为你是爱之深责之切,原不过是你从心里瞧不起我!你既然这般厌恶我,我今日何不成全你!赠你一纸休书,也好放你自由身!”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休书,甩至甄瓶儿面上,其情之冷,叫人心寒。甄氏这一怒,却让荣瑾心生几分佩服。她原以为甄氏骄奢霸道,却不想骨子里倒生出几分傲气来,让人不由侧目。只是,转头一见孟老夫人面沉如水,一双凤眼暗藏杀机,心中不由叹息。甄瓶儿拿着那一封信封,摸去泪水,打开信封,读道:“弃妇甄氏,性骄善妒,上不敬公婆,下苛待子嗣。入家七年无所出,所犯七出之一。谋害子嗣,犯七出之二。罔顾夫纲,屡屡相欺。今孟氏三十二代孙,奉祖告先,休孟甄氏于堂。从此,除其宗籍,去其姓氏,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言毕,哈哈大笑,目带嘲讽,“夫妻七载,终究化作云烟。也罢,孟时后,我直当自己此生福薄,来世愿永不与你相见。”说罢,拼尽力去对着孟老夫人所在的石凳磕去。霎时间,一声巨响,甄瓶儿的身躯宛若破败的棉絮,缓缓倒地。孟时后满目惊惧,慌忙跑过去,只见甄瓶儿倒在地上,嘴犹一开一合,似在诉说什么。随即,侧耳俯身去听其言。半响,他颤抖着站起来,双拳紧握,额上隐有筋脉突起,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将此贱妇的尸首以草席卷之,送回平城,并将休书奉上。从此,我孟氏绝不在和甄氏一族有任何瓜葛!”孟老夫人大骂:“孽子!人都死了,你竟还这般苛待。说出去于我们相府威严何在?你就算不在乎我和甄氏交恶。你也得看看你父亲如今在朝野的局势。你当真以为这休妻是你自己做的了主的?”孟时后看向老夫人的眼神多了一份畏惧,但心中一想起甄氏临死前所说的话,便失了理智道:“甄氏毒妇,蛇蝎心肠。母亲大人留这让这等女子入孟氏宗庙,不怕有碍家运?”孟老夫人年事已高,被孟时后一番话气得,怒气攻心,一句话没接上来,气得咳嗽起来。秀娟连忙抚背舒缓,一边道:“大少爷,平日里最孝顺。何苦对这事耿耿于怀,左不过是个死人,碍着您什么了?便是血海深仇,也是人一死恩怨了。更何况,范姨娘刚小产,不易见血腥。大少爷就当是做件好事,行善积德罢了。你说我可说得对,二奶奶。”荣瑾惊魂甫定,听得秀娟这一声,又吓出一身冷汗,敷衍称是,刚一定神,却瞧见那倒在血泊里甄氏的手微微动了动,连忙跑过去,探她的鼻息,随即又低下头侧耳听她的心跳。果然,甄氏尚未真正死去,若是医治及时尚还有救活的机会。荣瑾忙喊道:“莫要吵了。大奶奶还没死,快,快将大奶奶抬到房里,请个大夫来,兴许还有救。”众人不动,只是傻傻围着。孟老太太训斥道:“还不去请大夫?”一群人这才忙着去请人。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将甄瓶儿抬到了巧惋阁内甄瓶儿的房里。荣瑾慌忙给甄瓶儿止血,那白纱布将伤口先给压住,防止流血过多而死。众人打来了热水,荣瑾帮甄氏擦了脸,又急道:“为何还不请大夫来?”小丫头回禀道:“今日,府中人都忙着出去采办小少爷的六岁诞辰,人手不够。现下已经派人去请了,许是还要一炷香的时候。”荣瑾心急如焚,一炷香活人都变成死人了,有什么用。焦急之间,忽想起新婚之夜,孟时骞为自己把脉的事情,忙道:“二爷可曾回来?”小丫头又回道:“二爷已经回来了,正在书房。”荣瑾一听,心喜道:“去请二爷过来。”小丫头虽有疑惑,倒也是手脚伶俐,立刻撩了帘子跑出去通禀了。没过多久,孟时骞便火急火燎的赶到巧惋阁。輦车一停,他便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刚到了屋子外面,就瞧见母亲和大哥在外边站着。母亲常年茹素,不得近血腥之地。恐是里面有险,他心中一动,仿佛要失去什么似得,竟然也慌乱起来。他一把撩开帘子。室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他疾步走到室内,撩开百花帘,却只见得荣瑾一身是血,发髻散乱,面色苍白,仿佛摇摇欲坠的枝头残雪,未及多想,便伸手一把抱住她道:“为何如此不小心?”荣瑾被他抱得紧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顿断续续道:“夫君,夫君。不。。。不是我,是大奶奶。”孟时骞这才顿醒,免不得尴尬道:“为何不早些说?叫我白担心一场。”荣瑾只觉想笑,却不得以略带泪花道:“我知错了。定当谨记。”孟时骞无奈叹息一声,匆匆往内室走去。芙蓉帐内,甄氏面无人色,宛若一张白纸,眉宇间不负自得,却是一片平静,丝毫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世间的留恋。怕是哀莫大于心死。蛮横如甄氏,所嫁非人也只能心中自苦。荣瑾越发觉得这大家之院如同深渊,只是一个漩涡便将人吞噬了。孟时骞切脉后道:“救尚能救活。只是失血过多,日后怕是一世都得瘫在**了。”说罢,叹一口气取了纸笔,写下方子道,“按这方子抓药,放到香炉里熏,不出一刻,便会止血。你先用干净的布条将她的头包住,防着她失血过多。”荣瑾点头,随即命人弄些干净的布条来,一层一层包住甄瓶儿的头。小厮去外面抓了药,放到室内各处的熏炉中。过不久,便是一股浓烈的中药味道扑鼻而来。未出片刻,甄瓶儿头上的血便止住了。荣瑾走出门外,却见了孟老夫人和孟时后坐在外处。孟老夫人见荣瑾出来,便问道:“瓶儿怎样,可曾能救治?”荣瑾福身回禀道:“母亲大人。这血是止住了,不过怕大嫂日后不能与常人一样下地行走,要终身卧于**了。”甄氏那虚弱无力的样子触动了荣瑾的心弦,她对甄氏心中有愧。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甄氏虽嚣张,却罪不至死。她不过是想夺她的权,却不想连她的命都夺取了。孟老夫人叹息道:“命保住了便是好。其他的总有法子。”说罢,转头看了孟时后一眼,愤愤道:“瓶儿死里逃生也算是对得住那个孩子了,也不知这般报应,你可曾满意了?”孟时后不言。荣瑾听闻甄氏一族和姬氏一族也是几世的渊源,心想:老夫人如此维护必有缘由,她何不顺水推舟,顺了老夫人心意。便也跟着道:“弟妹有一言,不知大哥可愿听信?”孟时后也曾听闻这个弟妹为人和善,恭淑贤良,如今见她低眉敛目,温声细语,心中自怀一股怜惜,随道:“弟妹且说。”荣瑾先做一福道:“若弟妹所言多有冒犯,先行赔礼。”她清一清嗓子道:“大哥心中定是以为甄氏乃是毒妇,妒妇,死生不愿相见。荣瑾却以为甄氏未尝不是如此。甄氏所言,多有怨怼,所嫁非人,困此一生,不过是故意激怒大哥,以求一死,好早日解脱。大哥如此,岂不是遂了那妒妇的心愿。大哥何不就此留住她。只要大哥你一日休书未下,她便痛苦一日。即使死后,她入墓穴,也须得披上孟氏长房的称谓。大哥若是真恨极了大嫂,便应该不给大嫂休书。”此言一出,孟时后怔忪半响。他不曾料到柔弱如斯的二房弟妹一番言论,反倒是更为恶毒。不过,却也说到他的心坎里。既然甄氏无情,他何必有义。她不是想要一纸休书么?他偏不给,叫她活生生老死在那碧水筑内。既然今生做不得伉俪,做一对怨偶,兴也能彼此多记得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