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收敛了笑道:“奶奶怕是不知道呢。前几日,新来了一个和尚说话好生风趣,逗得老夫人开心得不得了。方才,老太太正在房里说给三小姐听呢。”和尚?荣瑾即刻想到了七戒那张俊秀的脸,问道:“可是鸿胪寺来的和尚?”芳草使劲点头,嘴角漾起一片笑道:“二奶奶知晓那和尚?”荣瑾忙摇摇头道:“曾听二爷提起过。鸿胪寺少卿周大人乃是一位得道高僧。想来能入相府的也必是高僧吧。”芳草摇摇头道:“倒也不是什么高僧,只是个小和尚,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嘴巴伶俐得很。”说着,满是惋惜道,“可惜没让奶奶瞧着。这和尚的佛法说得可好了。”荣瑾摆手笑道:“佛法这种东西心诚则灵。我这样的俗人,怕是也听不懂的。”芳草见荣瑾不愿多谈,便俯身道:“老夫人吩咐奴婢还有事儿。那奴婢这就失礼了。”说罢,退至远处匆匆往对面的福寿园方向去了。打帘子的杏儿远远的就瞧见二奶奶带着紫鸢过来了,忙进去通禀。老夫人正高兴,一听荣瑾来了,更是开怀道:“快些请进来,可别冻着了。”荣瑾进了屋子,周周正正的行了大礼,除去身上的白裘大衣,露出一身素色的梅花绣裙来。孟若兰瞧见了,顿时乐道:“今日还真是巧呢。方才,婉君妹妹来的时候穿得也是这一身。两人的心思都到一块儿去了。”“可是呢。”荣瑾跟着道,顺势接过何妈妈奉上的茶,啜饮一口,“来的路上见着了,表小姐出落得是越来越漂亮了。女孩儿家在许人家的年纪正同花儿开得最茂的时候,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孟若兰却道:“嫂嫂何尝不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要我说,这衣裳你穿得才是好看呢。落雪梨花白,佳人方丹华。一夜春风至,万朵不胜开。嫂嫂最合这诗了。”孟老夫人见座下二人和睦,心中欣慰。家中杂事众多,难得有个人能帮着自己。虽不顺心意,却也是无法之事。若是来日真不能掌控,便做那之前的短命鬼,弃了便是。荣瑾嬉笑半响,却只听见外边杏儿道:“老夫人,二奶奶房里来了人说是有急事请二奶奶回去。”荣瑾收了笑意,放下茶碗道:“叫人进来说话吧。都在母亲大人这里,不是外人地方。”紫鸢领着房里的全儿走进来。全儿年纪尚小,遇上什么事情也不得担当,心里将荣瑾当成了主心骨,一见着主子,压抑着的委屈便同开闸的洪水,一下子全涌上了心头,哭道:“奶奶,可不好了。这沁春园怕是要叫人给搬空了。”荣瑾侧目瞥了一眼上方人的面色,厉声道:“哭哭啼啼得什么样子?没瞧见在母亲房里么,扰了清净,我不饶你。”全儿哪里见过荣瑾这般脸色,吓得眼泪一下子都缩了回去,泪眼汪汪小声抽泣道:“奶奶,是这样的。您昨晚刚刚分配了活计的采办和掌事心有不满,今早您前脚出门,后脚他们就来了。见不着您人,他们便开始搬东西了。红玉姐姐拼死拦着他们,可这样一大帮子人,我那个也不好多说,他们说昨晚您说了话,要是哪里缺了少了只管道二房里来拿。他们去账房支取,发现数额少了一大笔,便到您房里来了拿了。红玉姐姐本想劝的,可见着他们气势汹汹,怕将宝儿少爷给伤着了,只好叫丫头婆子先将孩子护着,遣我来请您。”荣瑾一拍桌子怒道:“你这丫头定是胡说。几位管事采办做了这么多年,还能不知道轻重?怎么会不明就里的跑到我沁春园里来搬东西。”旋即,赔了笑,对着孟老夫人道,“母亲,怕是中间有了误会。单听这个丫头一面之词,恐冤了那些人。我先回去瞧瞧,今日便不在您这里久坐了。”孟若兰放下茶碗,一本正经对着孟老夫人道:“娘,我瞧着全儿这丫头平日里也是老实的人,看样子不是说谎。甄氏病了之后,嫂嫂便是这府上唯一一个能管事的人了。府里几代老人都成精了,这等事情难免会有。我想还是请掌事的和采办过来问个清楚好。”荣瑾屏息不语,孟若兰直直的望着不见表情的孟老夫人的脸。“也好。”孟老夫人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对着身旁的何妈妈道:“你便走一趟,去将那些人带来。杏儿方才已经去请福寿园里的丁管家了。这些年的污垢也该好好除一除了。”荣瑾心中松一口气,顺势往孟若兰瞧去,眼波所触之处,孟若兰冲她报以一笑。没过多久,杏儿便带着福寿园里的丁伯过来了。丁伯是服侍过老太爷的人,年事已高,鹤发鸡皮,精神尚佳,只是难免有些病痛,一进门便闻着一股子药味。丁伯一进门,见着孟老夫人,便作势行礼。老夫人忙道:“一把年纪了,就别在意这些礼节了。你先坐下吧。”说着,便唤冬儿去房里拿垫子。冬儿冲里面拿了两个织锦团花的座子垫到丁伯身旁的椅子上,又小心翼翼的服侍丁伯坐下。丁伯笑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见着夫人连行礼都不成了。”孟老夫人面色和煦道:“原是我的不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你老是走动。不过,今日的事情不得不劳烦你。都是你手下掌事的,知会你一声,免得日后询问起来说我这个夫人独断了。”丁伯忙摆手,惶恐道:“夫人言重了。老奴就是个奴才,您这般善待已是万福,哪里有什么闲言闲语的呢!”荣瑾将全儿叫道厅前来,一五一十又详细的说了边。孟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瞧了坐着的丁伯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额头已冒了虚汗,忙不迭擦了擦,赔笑道:“这些个掌事平日里都叫碧水筑里的那位给惯坏了,**得一股子牛脾气,只认死理。不过,怕是也没那么严重。只是瞧着来了这么些人怪吓人的。量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犯上作乱的。”孟老夫人心中自有分明,淡淡道:“等他们来了再说吧。”正说话间,外边熙熙攘攘的传来了声音,隐隐夹着女子压抑的哭声。孟老夫人依旧不动如山,叫人摸不清南北。荣瑾心中犹疑,既恐她瞧穿了自己的计划,又恐她判轻了这些人,两相权衡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开不开口好。荣瑾正是踌躇,孟若兰却一眼瞧穿了荣瑾的心思,小声嘀咕道:“瞧瞧那外边,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房的主子正训诫外人呢。”何妈妈撩了帘子进来,冲着各座上的人行了礼道:“禀老夫人,这人是带来了。您瞧着是一个个问,还是让他们全进来?”孟老夫人扬声道:“怎么,带了几个人啊?”何妈妈垂首道:“掌事三个,采办两个,家仆倒是不少。院中的护院有十来个。”孟老夫人拍案而起,怒道:“成何体统?说是来取支出,竟带着护院来。这眼里还有主子么?将那几个管事带进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个大胆狂徒!”说着,将手中佛珠交至何妈妈手里。坐在右侧的丁伯闻言有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心虚的拿起旁边的茶碗,一边和一边觑着主位上面带愠怒的老夫人,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但愿这群杀千刀的里面可没有那孽子。不然,倒叫自己怎么保他啊!何妈妈将人都带了进来。这里面的男男女女早已没了早先的嚣张跋扈,各个都惴惴不安的请了安。红玉也从外边走了进来,珠钗散乱,鬓发被扯得一簇一簇的,福身道:“老夫人好,给老夫人请安。”动作姿态做得半分不差,只是眉目稍有湿意。荣瑾见红玉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的样子,便道:“可是委屈了你?”红玉摇头忍着泪道:“奴婢不委屈,只是为奶奶委屈。他们一股脑冲进来,带着一帮大汉,见您不在,伸手便问我们要钱。不给,还硬是抢了。您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您可是二少奶奶啊,是老夫人的外甥女儿啊。”说罢,忍不住低下头咬着嘴唇,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的那一句外甥女儿像是一颗刺只扎向孟老夫人的心口。眼前的荣瑾似乎不再是她不甚欢喜的失德媳妇,而是她姬家的外甥女。眼前这群人看轻得也不是二房,而是她姬氏一族。这样一想,老夫人心中的怒火像是加了热油一般,霎时化作滔天的愤怒。“孟府容不下你们这等欺主恶奴,来人啊,将他们各打三十板子,关在柴房,明日就找人牙子将他们给卖了。这等恶奴定要叫他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孟老夫人的手紧攥成拳,怒不可遏道。堂下之人涕泗横流,哭喊声一片。何妈妈点头道:“是。”说着,便叫外边的候着的几个护院将他们拖了出去。孟老夫人缓缓站起身道:“我乏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着,由冬儿扶着缓缓走入内室。丁伯早已恢复如常,受罚之人和他丝毫干系都没有,他先一步道:“二奶奶见谅。老奴腿脚多有不便,还请恕老奴先行之罪。”荣瑾只是点头应允。眼前的人可是十足的老狐狸,今日之事自然是能和他少沾上一点关系更好。老太太既然发了话,便也是不想再管这件事情。她自然是早些出去,免得伤了她的神。出了松子林,荣瑾拜别孟若兰,先行回了沁春园。回去之时,里面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几个丫头一见了荣瑾来,忙都放下手中活计,迎上来诉苦。荣瑾自然知晓她们苦楚,安抚道:“今日之事,你们多有受惊。我房里多有一些秋猎的时候二爷打回来的皮毛,你们各人选一块去做见皮袄子。新年里好好美上一番。”各人欢喜自然鸟作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