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瑾刚至偏厅门口,便瞧见东来站在远处,正往她这边看。紫鸢领着宝儿不得脱身,荣瑾身边也没个旁人。院子里人多嘴杂,她恐有心的人记了去,闹得一场误会,便遣了红玉道:“出门之时,我将宝儿的裘皮帽子给忘在了沁春居。你回去瞧瞧。”红玉见荣瑾虽口中说让自己去沁春居,可手指的却是沁园方向,大为不解。不过主子下了命令,她也不敢不遵从。随即,福身往回走。一路上遇见几个院中的小丫鬟见着红玉,皆是恭恭敬敬称一声红玉姐姐。红玉心中越发舒坦,连走路的步子都比平日轻快三分,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一般。府里的有身份的奴才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红玉正往回路走,远远的便瞧见一名魁梧的男子往这一处走。瞧他一身劲装,腰佩长剑,步履稳健中略带一丝焦急。红玉见此人衣着不凡,想是哪家王侯公子,人还未到跟前,便远远的福了福身子。男子风一阵般走过,直直的往偏厅走去。红玉垂着头,心中暗叫不好,三步赶做两步走,刚出了偏厅回廊,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她以为是那位院子里的主子,忙不迭转身,却见东来神色隐秘,刻意压低声音道:“红玉姐姐,二爷吩咐我来这里传消息给奶奶。”说着,将红玉带到大厅后面的一处库房旁边的暗处,接着从兜里掏出一张不过手指粗细的竹管子,中间塞了一张纸条。红玉见东来眼中早不见往日的憨直,面色紧张,于是双手接过纸条,用帕子包住,贴身放在了胸口里,道:“我知道了。我定会交给我们奶奶的。”东来又道:“红玉姑娘,若是这纸条在老夫人来之前不能到二奶奶手上,您就将这东西给烧了。千万别留下什么痕迹。这也是二爷吩咐的。“红玉点头,郑重道:“我记下了。”东来见红玉眼中的认真,心中也算是有了交代。主子吩咐的事情他都做了。至于能不能帮上忙,也只能祈求上苍庇佑二奶奶了。他左右看了看,周围冷清,没什么人往来。他道:“既然我已经将爷的话带到了。那我便先走一步了。红玉姑娘,待我走后,过一炷香,你再行出来。”红玉点点头,看东来的神情便可知事态紧急。过了一炷香,红玉便快步往回跑。跑至偏厅门口,红玉霎时吓了一跳。这外边本留着的几个丫鬟媳妇通通都不见。四周落得冷清清的,一阵寒风而过,吹得她打了个寒噤。本能的,她便觉得那青布帘子后面透着一股子煞气。她撩开帘子,却见里面是一片狼藉。前朝的白釉童子抱福瓶碎了一地,红木雕花太师椅变成了一堆烂木头。瓜果点心洒得到处都是。这宛如战场一般的地方上,只剩了两人。男子高大魁然,眉宇间满是怒气,手持一柄长剑,正对着一个文弱女子。那女子站在男子面前,只是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谦恭的姿态。冷冽的剑锋好似冰雪将这一室的暖意,消磨殆尽,留下了是令人颤抖的肃然。红玉原本在心中思忖的一番话,亘在喉咙口,只觉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是一味的打颤。荣瑾这是转过身,瞧见了红玉,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去。”男子这会儿似乎方才发现红玉,便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一横剑架在她脖子上,厉声问道:“可是孟府里的丫鬟?”红玉吓得登时跪在地上,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男子又道:“那我问你这孟大爷的姨娘现在身在何处?”红玉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的剑尖离得她只有些许,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得人头落地。可她抬眼的一刻,却瞧见站在那男子身后的荣瑾却暗自摇了摇头。这说是不说?红玉心里打起了鼓,若是说了,这男子气势汹汹的,保不准提剑一挥将范姨娘给杀了。到时候她这个指路的帮凶,少不得也得入了大牢。若是不说,眼前的刀剑无眼,她看是活不过今日了。情急之下,她索性一口气道:“奴。。。奴婢只是个新进府的丫鬟,不。。。。不曾听闻,有。。。有府上有姨娘。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这话说完,红玉的心里像是有一面锣鼓咚咚咚的敲个不停。她只觉得浑身血液似乎都逆行到了脑袋上一般。荣瑾见红玉已经是颤颤巍巍说不出话了,便走到红玉面前道:“甄二公子,这丫头是我房里的新入丫头,尚不懂规矩,还请海涵,饶她一回。”那男子冷眼瞧了瞧荣瑾,见她虽是低头恭顺的样子,人却挡在了那剑锋之前。他只消手指轻轻一动,她莹白的脖子上便顿时能血流如注。可是,他却不敢。不止不敢,更是有些不忍。心烦意乱之间,他索性收剑入鞘,坐在了一把破椅子上道:“你既不肯带我去见我妹妹,又不让我去杀了那贱妇。我实在没奈何,索性先将你给杀了,反倒省事。”荣瑾见他将剑收了进去,面色略有缓和,便和气道:“甄二公子,不如给我一个面子。今日是宝儿的寿诞,在此处舞刀弄剑的,实在是不大妥帖。大奶奶的事情有些。。。。不如换一处地方说话。”荣瑾小心的觑一眼他,见他面上并无杀气,整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此人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性格冲动,做事多半是未经思考便先一步行动了。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引开他。这房中多是女眷,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拔剑相向。方才在里面已经有所动静了,若是再不得已,她恐她们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便是她的不是了。佩剑男子想了想,大抵也觉得私闯偏厅甚为不妥,于是便点了点头。荣瑾撩开帘子,先一步道:“甄二公子这边请。”说罢,瞧一眼红玉,伸手搭在她手上,略作安抚,便转身出去了。那男子亦是通行。待到男子一走出这屋子,红玉便同松了线的木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没过一会儿,内室的屏风后,便传出呜呜的哭咽之声。突然间,只听得里面有人大喊一声“不好了,范姨娘昏过去了!”众位女子皆是惊惶而泣。这时,帘子霍得一声被撩起,有女子声道:“各位小姐夫人,切莫惊慌。那狂徒已被带到别处,大家先将范姨娘抬出去安置。”紫鸢领着宝儿从内室走出来,见着眼前人,即可低首做福道:“薛三奶奶好,奴婢给奶奶请安了。”沈氏拉起紫鸢,见她嘴唇发白,气息紊乱,尚且惊惶未定,便覆手以作安慰。紫鸢跪下道:“奶奶,还请救我家主子于水火之中。”沈氏颔首,凝睇不语。紫鸢见其不曾应答,心想:薛家二奶奶实在铁石心肠,竟这般见死不救。亏得她家主子在薛府之时多番维护。她当真替她家奶奶不值。旋即,站起身道:“奶奶不答应,奴婢没话说。奴婢从小和我家奶奶一起长大,今日纵使和那甄家狂徒同归于尽,我也不能让奶奶伤着半分。您如实怜悯,还请照看好我家小少爷。”说罢,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紫鸢站起身便往门外走,沈氏见她面色决然,阻拦不住,一时情急道:“来人将她拉住。”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顿时将紫鸢一左一右给架住,紫鸢不得动弹,心中惦念着甄二公子手中长剑泠泠,几近哭喊道:“薛二奶奶这是做什么?您还请放了奴婢。”沈氏见紫鸢情绪激动,此刻定是听不进劝的,便吩咐几个婆子将她给先压下了,好好看管着。屋内是哭声不绝,薛家三房孟氏也在其中,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吓得是花容失色。沈氏眼瞧着又是一番费事。这一处,荣瑾带着甄中翰往沁园处走。她右拳中握着一个小竹管,掌心汗涔涔的,这样大冷的天里,她只觉得后背被人注视得似是要烧灼起来一般。荣瑾心想:她这手中定是孟时骞给她的计策。东来是他贴身的小厮,若不是紧要,定不会断然叫他等在偏厅拐角处。只不过,她现在无暇分身,只能先带着这人拖延一时是一时。想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孟老夫人定会前来,她只需得在孟老夫人来之前保全自身便是了。甄中翰随着荣瑾走了一会儿,见四面人烟渐少,眼前又有一处大院子众多护院把手,心中疑惑,质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荣瑾照实答道:“这一处是男子的居所。大哥时常居住此处。你不如进去同他促膝一谈,大舅爷和妹夫没什么不能解开的。”甄中翰审视了荣瑾半响,随即忽而一笑,道:“你究竟带我来此处做什么?”被识破了?荣瑾攥紧手中的绢子,心内不安的想着。她微微低头,做出卑微的姿态,努力维持脸上早已僵化的笑容道:“甄二公子,为何如此说?我与大奶奶乃是妯娌,情谊匪浅。这几日,大奶奶与大哥之间稍有间隙,我这也是一番好意。您若是能劝一劝大哥,想必定能让他们夫妻之间冰雪消弭。”甄中翰半信半疑的瞧了荣瑾一眼,见她身躯微颤,神情恳切,目光之中带着薄薄的一层水雾,似暮春三月里的江边迎春花,娇美可怜。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欺骗与他呢?他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多虑,随即往那一处走去。荣瑾目送着甄中翰,片刻不敢放松。果真,未过多久,里内传来刀剑相交的声音,金属碰撞间,刺耳的杂音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霎时从荣瑾身旁飞过。荣瑾经不住颤栗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的刀剑声戛然而至。荣瑾站在不远处,瞧见一大帮子的护院家丁压着甄中翰走了出来。直至亲眼见着甄中翰被五花大绑,荣瑾这才松一口气,人险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荣瑾倚着树干,面色惨白。只见甄中翰抬起头,愤愤道:“你这贱人,竟然撒谎哄骗我。我问你,是不是,是不是你在这府中捣乱害我妹妹?是不是?”人声渐远,荣瑾缓了口气,总算是将这疯子制住了。可是,为何甄二少会知晓甄氏在孟府过得不好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