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飞一边的跑着,一路上碰见好几个丫头婆子,也不行礼,只像是有鬼在后面追她一般。沁园里的护院见了胭脂慌慌张张的样子,问了来处,大抵以为出了事情,也不敢阻拦,便放她进去。孟时骞住在东边的院子,比邻的有一片松柏竹林。东来正从里面走出来,便碰见胭脂被拦在主子园子外边,正焦急的踱步,忙走上去问道:“胭脂姑娘,还请见谅。二爷这里的人都是家里的护卫。自然不认得后院里的丫鬟。容我先去通禀一声,爷正在里面会客。”胭脂原本对这院子外边站着的两个门神一般的人物,气恼得很。听东来这么一说,顿时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只道:“也不必劳烦你去跑一趟了。只是奶奶有些东西嘱咐我送过来。爷既然在忙,便将东西交给你。你送进去就是了。”说着,便把怀里抱着的木匣子递过去。东来接过胭脂递过来的东西,拍着胸脯道:“胭脂姑娘,还请放心。东来一定给您带到。”胭脂心里忐忑不定,恐真同自家奶奶想的一般,便试探道:“近来主子身边没有缠上来的花花草草吧?”东来一听,心里暗自为主子高兴,立刻辩白道:“绝对没有的事儿。就算有,也是那些没身价的自个跑到主子面前献媚的。主子压根不放在眼里。我家主子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人。这么些年,除了前二奶奶之外,是半个房里人都没有了。胭脂姑娘,一定要好好告诉奶奶。我家爷一心就等着奶奶回心转意。只要奶奶服个软,这夫妻哪有隔夜仇。还请胭脂姑娘多多在奶奶面前说个好话。”东来拱了拱身子,抱拳作揖又道,“就算是东来在这儿求您了。胭脂姑娘也是识大体,为主子着想的人。您帮着在跟前劝着点,二奶奶耳根子软,听了自然会念及之前的情谊。爷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胭脂自然也是相信孟时骞人品的。她是先前早夭了的二奶奶院子里的洒扫丫头。虽然平日里见得少,可二爷待人接物和气都是有目共睹的。她那时想就算自己当通房丫头,也是愿意的,只求能得那人的温柔垂怜。可后来,进了院子。她见到了奶奶,心里本是五味陈杂的。她既怯又喜,喜是喜在二爷总算院子里有的人,怯却是从今往后,她心中的爱恋都得埋在心里。如今,她的奶奶却要让她知道,她心里那个温柔的人其实也是个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的人。这叫她如何能接受。她心中不愿再去想那荷包,只听了东来的话,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一路回院子的时候,是见人一个笑。胭脂挑了帘子进屋子,荣瑾正将那百花络子,编到一半,隔着百花帘,远远的便唤道:“可是胭脂回来了?”胭脂走进里面,做了个墩子道:“是,胭脂从爷那里回来了。”荣瑾见胭脂眉目温柔,想必是听了一番好话的,心中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也不说什么,只笑着道:“既然回来了。便帮我来挑一挑画像吧。我在桌上放了几张画像,里面的姑娘都是姿容瑰丽的。我挑花了眼,你可指几个好的。等到四家会的时候,我们去亲自瞧一瞧她的品性。”胭脂低着的头,霎时抬起来,微微怔了怔,道:“是。”她只怔怔的走到桌子前,木然低下头,眼中慢慢升起雾气。画上的人物早已模糊不清,胭脂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拿出来放到了火上。荣瑾看着胭脂微微发颤的背,轻声叹一口气道:“傻丫头。”胭脂原本微微颤动的背愈发的抖得厉害,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转身,跪在荣瑾面前,磕头道:“奶奶,奴婢主子的话就是天。可是,今日,您就算是杀了奴婢,奴婢也要说这一番话。”才说几句,她的泪早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吧嗒吧嗒一直掉。“您这一回是真错了。单不说其他,就您嫁进来之后,爷对我们沁春居可曾委屈了?院子里的护院是最好的。丫头婆子也是精心挑选,非得是身家清白的没有犯过错的才能进来。您在屋子里装病的时候,也就是爷照料着,奴才们才不敢对您不敬。就算是您的用度和房里的用度也是爷亲自吩咐交代的。奴婢不懂,为何奶奶您在心里就是不愿意相信爷呢?就算红玉那件事儿,是爷的不是。可说到底也是红玉自己怀了不该有的心思,才酿成的祸事。只怪她倒霉,与人无尤。您喝下那一碗避孕汤药的时候,可知道爷心里该是多心疼啊。”荣瑾苦笑。她倒成了坏人了?她这正妻可曾有半分失礼?她敬他,重他,为了配合他学习了古代繁琐复杂的礼仪。人前人后都将他当做自己的天一样侍奉。只是,她不曾给他心。这有什么错?他们不过是假夫妻。一场姻缘,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妻,她需要一个夫。他们两个都是形势所迫。就算一开始,她是受了他的恩惠,可就在那个醉酒的夜晚,他们两个人的帐应该就已经算得清清楚楚了。她只是不爱他。为了大家好,她才要避免那个隐患。一个在虚伪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必然不会得到幸福的。她已经忍受过这样的痛苦,也绝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要面对这样的痛苦。孟时骞有太多的秘密和包袱。本来就不适合她。她要的是海阔天空,一心一意。既然给不了,不如趁早死心。荣瑾缓缓低下头,面上露出担忧的表情,“你这个傻丫头,真是不懂人心。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做他的妾?”胭脂霎时瞪大的眼睛,泪珠滚落面颊。屋内沉香寂寂,打了一半的络子,放在案上。荣瑾看着窗外又下起来的雪,心想这是这个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