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了半响,庆姥姥身后的丫鬟绿浓走上前,附耳在庆姥姥耳边说了几句。庆姥姥面色微微变了变,对着坐着的孟明珠和孟春绯道:“老身房里管教不严,福寿园里出了些事情,今日恐怕是不能在陪同了。两位表小姐还请随着二奶奶同乐。”话音刚落,庆姥姥便起身走下高台,坐上小輦车,往福寿园方向去了。庆姥姥既然走了,这场面还得荣瑾一个人来收拾,便道:“我瞧着下边的湖水的景色挺不错了,倒是想去看看。”说着,便吩咐紫鸢去备船。这湖大得很,乃是外边引进的活水,水质澄清,春日湖面的冰层溶解,日头高照下,波光粼粼,更显得诗情画意。湖上原本就有些小舟,紫鸢叫了一个会划船的小厮,便来请荣瑾一同泛舟湖上。荣瑾嫁来之时正值深秋,面对这一汪湖水,只见其寒冷却不曾游玩其中。可此一时彼一时,先初春之时,两岸繁花似锦,水中锦鲤雀跃。若是载歌载舞,亦是美事一桩。孟明珠和孟春绯各坐一条小船在湖中游玩。荣瑾有意命小厮避开她们两个的跟随,独自去了另一端的临水照花附近。一别不见,已是两月有余。荣瑾每每接近这里的时候,都会觉得一阵心寒。可,她却总是强迫自己来这里看甄瓶儿。闻到那作呕的味道,看见那苍白的面孔,感受到地狱一般生不如死的感觉,她才会知道自己如今活得是多么的幸运。而,若是他日自己失败了,自己被遗弃了,下场便是如此!这是训诫,对荣瑾而言是一种磨练。甄瓶儿的结局是她一手造就的,她要面对她所犯下的罪恶,她要直视这个家里所有的丑恶。只有这样,她才能学会更好的抓住眼前的权力,才能够保护好自己。自古成王,败寇。门口的紫鹃已经习惯了荣瑾的到来。与其说习惯,不如说是渴望。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荣瑾已经成为她们最后的一丝亮光。因为荣瑾每回来总会给她们带来些银子和物品,这些对她们平日的生活而言是如此的珍贵。荣瑾吩咐紫鸢留下几张银票,如往常一般走到甄瓶儿的床前。疾病让她的身体愈加衰弱,除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她已经不能做出任何动作了。“我又来看你了。”荣瑾看着她道。甄瓶儿脸上露出似悲似喜的表情,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悲伤,“我知道你会来。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不过,人人以为我最苦,其实我活得最快活。”荣瑾微微诧异,旋即露出温和的表情道:“是么?”甄瓶儿看着荣瑾,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似是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了一般。荣瑾走出门口之时,问在旁的紫鹃,“她平日里可有和你说什么?”紫鹃疑惑的看了荣瑾一眼,嘴唇微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荣瑾看了她一眼,转身匆匆走了。等荣瑾的小舟驶回岸的时候,孟明珠和孟春绯早已在岸边等她了。荣瑾刚一下船,孟明珠便凑上来担忧道:“嫂嫂,如何回得这样晚。”“不必担忧。春色正好,我一时游湖贪欢,归得迟些。我看天色不早,陪我玩了大半日,也是累了。都回去歇着吧。明后日,我再来看你们。”荣瑾有些疲惫,早些便遣散了她们。紫鸢陪着荣瑾走到外处,胭脂已经备好了马车候着。孟明珠和孟春绯待送了荣瑾上车,也都乘着自己软轿回了百花园。行了一半,荣瑾吩咐叫马车掉转头去福寿园。一下马车,瑞生家的便迎上来道:“姥姥早知道您回来,遣我在这儿候着。奶奶,还请里面请。”荣瑾心想庆姥姥是个明白人,自己这一番心思,她怕是早已看透了。说是初春赏花,也不知道是赏花还是赏比花更娇三分的人。孟明珠今日表现得倒也卖力,庆姥姥虽然也是笑了,可肚内的心思,谁又说得准。院子里的老人精脸上的一颦一笑都是做不得数的。入了院子里面的偏房,丫头挑了帘子,将荣瑾恭敬的请进去。荣瑾进屋便瞧见庆姥姥正抱着宝儿,正字哄宝儿睡觉。庆姥姥的神情从未有见过的温柔慈祥,仿佛怀中抱着的便是她的整个天空一般。两人合在一处,便是一幅天伦之乐图,既温馨又和谐。荣瑾见庆姥姥这样爱护宝儿,心中自然也柔软得似水一般,看向宝儿的神情,更加温情。庆姥姥抱着宝儿哄了一炷香有余,见宝儿睡得踏实了,这才转手交给身边的绿浓,吩咐道:“春日凉,切不可让小少爷踢被子,要时刻看着。”绿浓应一声,小心将宝儿抱进内室去。庆姥姥这才转头道:“老身失礼了。”荣瑾摇头,感激道:“姥姥这样爱护宝儿,我是感激还来不及。愿姥姥从今往后,也象对待亲孙一样对待宝儿。宝儿虽然是家中独子,却不甚受老太太喜爱。幸好,如今得姥姥庇佑。在这福寿园中,姥姥尽心尽力的护住宝儿。我在外边,也能尽心尽力的管理家事。姥姥真是我的福星。”谈起宝儿,庆姥姥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沧桑道:“老身也是心疼孩子。身为家中独子,却为了上一辈的恩怨得不到好的照顾。而且,这孩子与我有缘,我也喜爱他。在这福寿园中,我自然能护着他安稳长大。二奶奶,请放心。”荣瑾含泪点头。两人因着宝儿,关系更加紧密一层。说完宝儿之事,荣瑾便说起今日来意问道:“庆姥姥,今日所见,这两个丫头哪一个能得您的欢喜?”“若是说起来,两个都不是可造之才。”庆姥姥皱眉沉思半响又道,“不过,若是您看上了哪一个,有意栽培,老身倒是愿意出一己之力栽培一番。”“如此甚好。”荣瑾忙道,“我以为孟氏明珠更为优渥。我已派人查过,她家中有五口人,除却她,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父亲在桐城当县令,一家五口还是殷实。况且她貌美善言,必能讨人欢喜。只是,她性子莽撞,智慧不足,还待雕琢。若是庆姥姥愿意打磨她,想必定能扬其长,避其短。”庆姥姥微微抬头,不说话,垂眼皱眉思忖一番,终道:“既然如此,那老身便按着奶奶的意思来做。不过,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身只能保证她能做到瑕不掩瑜,却不能将她打造成一块十足的美玉。时日有限,还望她能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