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缠枝镂空的门扉依旧紧闭。只是里面传出沈靖蓉冷淡的声音:“她辱没了我沈家家声,更妄图陷我于不义,有何可惧?纵使她今日不自尽,来日祸及家族,当是生不如死。如今她既已谢罪自尽,我也不在追究。”薛芙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人命一条,许是在她人眼里不过一场闹剧。荣瑾却觉得冷彻心扉,他日倘若自己身败,亦是如此。人命于她们,不过儿戏。*********挨着百花苑旁边现成便有个院子,是原来孟老爷的三妹,如今的薛家二奶奶出嫁之前的闺房。让薛芙住进去,却也是荣宠。光着院子便有一个百花苑的大小,薛芙本就气盛,如今更显得意。说来倒也怪得很,这薛家不乏貌美子嗣,忠国侯却独宠薛芙一人。由此,孟氏虽没有亲子却借着这个女儿的好,在家中不落分毫。若论家势,当属薛沈两家来得最为尊贵。周家乃是寒族新起,旁支不多,子嗣虽多,女子却不曾佼佼。姬氏一族越加羸弱,近年来再无有大作为者,若不是姬家尚有先帝御赐封号,恐也不能跻身四家家族之中。孟府虽然名门之后,可庞大家业却子嗣单薄,这一代也只有孟时骞一人入朝为官。其他外族大多为外派官员,不能成大事。老太太今年原本想将孟婉君送入宫中,却又奈何孟婉君一门心思只在孟时骞身上,万般无奈只好将荣瑾娘家之人接到院子里。若说今年的四家会,旺族女子大抵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偏于太子妃大选。荣瑾心中却明白,那一日夜里假山后所听到的话。沈二公子既然如此笃定,必然已是胸有成竹。太子妃之位势在必得。更何况,老太太也早已看出了沈靖蓉却有母仪天下之风范,才会将牡丹阁赐给她住的。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春雨如酥,满城烟柳,弥漫在雾气里。淅淅沥沥,点点滴滴,大抵是下了雨的关系,百花苑里难得有了清净。早日五更天起,荣瑾听了瑞生家的来禀报了宝儿近日的学业,又给拟了几份该请的名册,让胭脂送去了栖霞居。一眨眼,已过响午。外百年雨依旧是下个不停,弄得屋内一片潮气。荣瑾索性起身,拿了书架子上的那几幅美人图,照着临摹起来。她原本就有些素描的功底,不多时便画得有七八分像了。荣瑾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便日夜不停的苦学。先是学着古人家中的礼仪,再者又学习古代的繁体字,如今等到自己能略能识字,便学着作画。原先,她借着病不理家事之时,曾苦练多日,如今也能画出几分样子来。至少看起来不是牛头马尾了。待最后一点朱红落于唇上,荣瑾收笔细看,却见这个美人样子和自己有几分像。荣瑾好奇又翻开一副,发现这一幅幅美人图上面竟然都是同一个人。这书架卷轴之上,排排整整的堆满了这些画。荣瑾将它们一个一个打开。画卷散乱的堆得满桌都是。直到最后一卷,荣瑾打开来,却见上面不再是美人,而是一副单纯的风景画。画上颜色深深浅浅有些不规则,看起来像是初学者所画的,构思也十分精妙。不似平常所见的大片泼墨江山,而是在画的四边勾勒了一个窗框,以房中人的视角看出去,见到的是一处幼小的树苗,上面停了两三只喜鹊。树枝上透着些许微绿的嫩芽,春日的生机霎时充盈了这幅画。这画本是极为喜庆之画。可,荣瑾所见下面的小楷所留之批语之时,却不禁有些潸然。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荣瑾抬头望去,窗前树阴蒙蒙,微风拂过,那招摇的树叶簌簌的发出欢愉一般的笑声。荣瑾正默然不语,却听见,外边门突然被打开,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荣瑾忙走出去看,却见紫鸢正湿漉漉的蹲在地上,捂嘴痛哭。虽然是春日,这样淋雨必然是要生病。荣瑾赶紧拿了汗巾,使劲给她擦脸。紫鸢早已是心力交瘁,看见荣瑾,仿佛海中人遇到浮木,紧紧立刻紧紧抱着,依偎在她怀里。荣瑾看着身上这个如同手上小兽一般哭泣的孩子,不由伸出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低声道:“怎么了?”紫鸢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二少爷,他,和,他,他。。。。。”说了半响,泪眼略略不安的看了荣瑾一眼,便埋头大哭起来。话已至此,荣瑾也明白了几分,半响竟也说不出句安慰的话。她淡淡抬起头,眼中似乎有亮光一闪而过,像是星火坠落在了黑暗里。荣瑾叹息一声,将紫鸢给扶起来,领着她到床前,两手将她按坐在**,便拿了衣服先将她的身子给包了起来。紫鸢低着头,任由荣瑾摆布着,心中却依旧还未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恢复过来。她心里一片乱,不知如何是好。那屋内的人影和话语,还有许多细碎的声响。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两腿发软。之后,她几乎忘了自己的处境,夺路而出。二少爷,他在身后追着她,大声喊她。她已全然听不见了。她不知道二少爷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听见了不该听见的。那么的脏,那么的可怖,她只觉得自己之前种种皆成了羞辱。可是,二少爷焦急的眼神,那双手抱着她,拉着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不该说什么。心跳得厉害,她只知道,她什么都不能说。是的,什么都不能说!荣瑾将紫鸢领到**,给她捻好被角,柔声道:“睡一觉吧。醒过来,什么都会好起来。”紫鸢慢慢阖上眼,心中期望一觉醒来,一切都为发生。过不多久,紫鸢沉沉睡去。荣瑾坐在她的床头,神思却渐渐晃出了天外。忙碌的家宅生活,让她片刻没有时间。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的摸样似乎都已然忘记,却独独记得一些微末。她记得他的衬衣纽扣总是四方菱形的,她记得他总是垫两个枕头睡觉,她记得他不喜欢喝茶。如今回想起来,她是否也同紫鸢一般,这样心心念念的满脑子全是他。大抵因为太爱,所以才变得痴痴傻傻的。如今想来,恍若南柯一梦。梦中人凄美哀愁,可醒来却是另一幅光景。窗户里透出一丝阳光,外边的雨渐渐停了。院子里的树叶经过春雨的洗礼,愈发青翠欲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恍尔笑了,她不叫苏霏,如今,她叫韩荣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