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夫人又来王府一趟。”秦昊尧停下脚步,从黑夜之中走出一名侍卫,此人正是王谢,他的嗓音乍听上去跟王镭相差不大,却要低哑一些。“属下已经传达过王爷的意思,没让她进院子。”王谢继续说下去,如今沈樱被关在锦梨园寸步不离,沈家人也一概不能见她,虽然沈家颇有异议,却也因为沈樱窝藏了刺客一事皇上都出言指责沈家,对秦王的动作,他们也只能低头妥协。“实在难得,皇上居然也会当着本王的面,痛骂沈樱一番,沈洪洲当时的脸色大变,跪在地上跟狗一样连连讨饶,才保住了沈樱。哪怕是为了沈家的那些传闻,皇上也鲜少说过那么重的话,这回还真是蹊跷,不惜与沈家撕破脸皮——”秦昊尧的唇畔挂着冷意的笑,径自推开门,走入书房之内,俊颜上更多的是无情的戏谑。要不是沈樱如今怀着身子,今日皇上的语气,是要沈樱去庙宇思过半年才能回京,虽没有夺去秦王妃的头衔,但在沈家听来,已经让人后怕。沈玉良多年来私吞的贿赂,也被一笔笔挖了出来,沈家急于将此事平息,可惜已经被扯着了马脚,沈玉良想必是难免一死。秦昊尧才在书桌前坐下,一名侍卫已经走入屋内,双手抱拳,行了礼。“这些日子就没什么稀奇的事?”他敛眉,翻开厚厚一叠文书,冷冷淡淡问了一句。这位侍卫低头,沉声道。“回王爷,没什么事,只是属下今日突地记起,一个月前,属下看到郡主去了一趟穆家祖坟,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才出来。”“也不是清明,去无缘无故扫什么墓?”秦昊尧不曾抬起脸来,因为方才跟她的争执,他的口吻更是凉薄,没有半分暖意。侍卫回应了一句:“其他的地方就没去了,最近郡主连皇宫也极少去。”“倒是换了性子。”他的目光深沉,望着自己双手上的手套,无名之火染上眉眼,将手套抽了出来,重重摔在桌角。她居然那么从容自若,要让他去沈樱那儿过夜,恃宠而骄的女人他见多了,却是不曾见过穆槿宁这样的……这样不把男人的宠爱当一回事的女人。仿佛她根本不嫉妒,也根本不在意他会在何处过夜,会拥着谁入眠,会要谁生下他的孩子——他若是去看她,她自然用心服侍,他若是要走,她也会笑着恭送。秦昊尧已经很难分辨,为何这般体贴的崇宁,识大体的崇宁,却反而让他心里拥堵了厚重的不满和不悦。他大手一挥,侍卫从屋子退了出去,王谢这才关上门,在秦昊尧耳边低语一句。“爷,李煊被关押在陆家别院的那阵子,南骆出现了一批高大魁梧的汉子,约莫二十来个,待了三五日便离开了,半月之后,我们才到了南骆,之后跟陆子彰对战的时候,别院才发了大火,我们赶去的时候,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查清楚是哪里来的可疑之人?”秦昊尧黑眸凌厉,扫视王谢一眼,这桩事自然疑云重重,暗中是谁救走了李煊,又是抱着何等的目的。李煊既然不为他所用,留着也是祸害,而试图救李煊的人,便是他的敌人。“若以体态身手来讲,北国的人嫌疑最大。”王谢如是说。北国。秦昊尧眸光一沉,俊颜愈发难看,若救走李煊的人是北国之人,那时佑爵正在大圣王朝,他跟此事,会毫无关系?!佑爵生性放浪形骸,浪荡不羁,很难揣摩他到大圣王朝的真正目的,可他远在北国,如何知晓别国的一名臣子?!又为何会救走李煊?!秦昊尧的眉头紧蹙着,暗自揣摩斟酌,冷声问道。“是否在北国看到李煊的行踪?”“至今李煊杳无音信,应该不在北国京城遥边。”这件事,越来越麻烦了,毕竟北国虽没有大圣王朝这么疆土辽阔,却也并非弹丸之地,除了京城之外,还有十五座城池,要在这些城池里找到一个人,至少也要花上一两个月的功夫。若不在北国,这周边几个小国,要找到李煊,更是如海底捞针,绝非易事。“李煊的生死,倒成了一个谜了。”秦昊尧冷笑连连,话锋尖锐,让他破费周折,耗费这么多时间,若是假以时日让他知晓是谁在跟他叫板,他一定除之后快。穆槿宁刚到宫门,天际愈发阴沉暗灰,雪儿跟随着她,缓步走入碧轩宫。这回宫女走去通报一声,出来的很快,穆槿宁步入殿内,目视着语阳,她今日却不曾以后背对着穆槿宁,而是坐在长榻上,唯独视线依旧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短暂的沉默,却又似乎漫长的让人尴尬。“公主怎么又想见我了?”自从上回在语阳这儿听了一些酸言酸语之后,隔了五六日再来,却是语阳公主的意思,她主动召见穆槿宁。穆槿宁淡淡笑着,坐入宫女搬来的圆凳之上,心平气和。语阳公主却不曾理会穆槿宁的疑惑,转过冷若冰霜的面孔对着她,冷言冷语。“崇宁——若不是兄长,沉湖的你,是决计不会醒来,不会活下来的。”兄长回来之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笃定她不过是不知何时就咽气的半个死人。兄长回来之后,崇宁才回过魂来。“当然,毕竟这世上,很难找到王爷这么心狠手辣的人。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无法放下,才会活下来。”穆槿宁听语阳这么说,眼底的笑容,却陡然之间消逝了,任何人提及她沉湖之事,她便很难介怀。她并不觉得她的性命,硬的可以抵抗命运,抵抗生死。如果不是秦昊尧险些折断念儿的脖子,她是不是就永世不会睁开双眼,这些固然也没有追忆的意义。人的际遇,总是牵牵绊绊,藕断丝连,很难分的清楚。语阳皱了皱眉,冷冷望向穆槿宁毫无动容的眼眸,她记得几年前第一次看到崇宁的模样,她那时的眼眸里,还不是这么复杂,却又像是空无一物的漠然。当年她能够一眼就看到,崇宁眼底的热忱恳切,那是胜过春日暖阳的温暖。她不禁开始怀疑,如今的崇宁,还真的喜欢兄长吗?会不会,如今的贤惠温柔,只是——虚情假意而已?女人若是狠心起来,才是最恶毒的,她在后宫二十年,这样活着的女人,还见得少么?!可是那些妃嫔面对的是当今圣上,她并不在意,一旦这般的女人日日夜夜守着的是自己的兄长,他们最后的结局,会是好的吗?!她心中的后怕,像是被丢了一颗石子入水的湖面,一圈圈涟漪,无声漾了开来,始终不曾停息。穆槿宁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一侧窗边,默默望向窗外,仿佛不愿提及过去发生的事。“公主你瞧,外面下雪了。”窗外,开始飘着细细麻麻的小雪花,阴阴沉的天际,像是被浓雾笼罩着,唯独那雪花却亮眼洁白。穆槿宁凝视了些许时候,幽幽地说了句。虽然来自灰暗的苍穹,雪却更白了,吹入窗内,她不禁伸出手去,微凉的碎雪三三两两落入她的手心,融成晶莹雪水,汇入一颗水珠,在她掌心安安静静地躺着。穆槿宁不禁神色一柔,轻笑出声:“多好看呀——”“你怎么了?声音像是要哭似的。”语阳扶着茶几,站起身来,望着穆槿宁的背影,微微蹙眉。一朵朵雪花,飘入她的身边,她仿佛整个人站在雪中,寒风凌冽,虽然风吹来寒意,体内却是暖热的。“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有一年冬天,也在宫里看了一场雪。那天的雪,就跟今日一样漂亮。”穆槿宁笑着说道,缓缓背过身来,眸光恢复了往日的清浅平和,亲近温暖。语阳不知她为何如此愉悦,对崇宁的话却并不捧场,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本宫每一年都能看到下雪,也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穆槿宁的眼神愈来愈深沉,她的唇畔笑意不减一分,轻声细语道:“雪,还是一样的,只是看雪的人不同而已,心境也就不同了。”为了看一个人,宁愿站在风雪中好几个时辰,她不断给自己呵着暖气,只是双手还是冻得通红,她却也还是觉得那一日的雪景,好美,好美……。她从浅浅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并不愿意多过沉溺,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语阳的身上去。“公主爱慕的人,是赵尚。”语阳微微怔了怔,面色一白,只是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你怎么知晓?”“秦王同我说的,想来他知晓,也有一阵子了。还说何时得了空闲,就要正式与赵尚提及你们的亲事。”穆槿宁的笑意一敛,淡淡睇着她,不疾不徐地说道。语阳虽然看似清傲孤高,难以亲近,但对赵尚却不明心迹,也是不无忐忑,难以平心静气吧。语阳满心复杂牵扯着,她深深望向穆槿宁的背影,口鼻处满是酸苦滋味,那回赵尚去看望沉湖的崇宁,细心体贴的一举一动,她站在窗外全部看得一清二楚。他轻轻扶着昏迷不清的她,让她依靠在自己胸口,为她说话解闷哪怕她根本一个字都听不到,将一枝芬香浓郁的桂花搁在她的枕边,语阳多想自己那一日没有鬼使神差前去看崇宁,那么,她也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自欺欺人下去。秦昊尧是她的亲哥哥,赵尚是她真心喜欢的男人,可惜这两个男人,都深深想着崇宁,爱着崇宁,围着崇宁转,她如何去继续亲近崇宁,如何不嫉妒崇宁,如何不发自内心地恨崇宁厌恶崇宁?!“今日本宫想见你,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对兄长可否是真心实意的?”语阳面色一沉,如果不能试探到崇宁的心里,绝对没有赵尚,只有秦王,她才能安心等候秦王为她安排婚事。穆槿宁的心中浮上一层寒意,唯独眼底的笑容,依旧灿烂温暖:“在公主眼里,崇宁嫁给王爷,是别有居心?”语阳别开视线,蹙着细长的柳眉,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死白:“你既然愿意为了兄长生儿育女,本宫也知不该怀疑你,或许那日兄长的确是狠心了些,可若没有兄长,你也绝不会活过来。你有这个心结,迟迟不曾解开,才迟迟没有好消息吧。”崇宁出嫁不久就有了身孕,但如今养好身子快小半年了,那肚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坦,就像是石沉大海,毫无喜讯。而兄长对崇宁的喜欢宠爱,几乎夜夜都在她那里过,问题自然处在崇宁身上,方才她一句话,可见对兄长的偏见之深。女人要是被伤及了心,如何心甘情愿为那个男人生孩子?!或许这才是崇宁对兄长的怨怼。穆槿宁闻到此处,却默然不语,独自转过身子,望向那窗外越下越大的白雪。语阳隐约察觉到了穆槿宁再度将心门锁上,她虽然不曾开口,却更像是笃定的拒绝,她的唇中溢出一声喟叹:“你这是铁定了心了——你要只是生一阵子气,等气消了就好。可千万不要辜负兄长对你的心,本宫就劝你这一回,希望你能听得进去。”“公主与王爷,还真是兄妹情深。”穆槿宁的视线,全被白雪纷纷扰扰占据着,她似乎早已神游天外,再也不愿旧事重提。从碧轩宫走出来,雪越下越大,雪儿不曾带伞,护着崇宁走到长长走廊下。“郡主,等雪小了我们再走吧。”雪儿柔声说道,为穆槿宁披上柔软的皮毛披风,她噙着淡淡的笑意,坐在走廊边的坐栏上,等了些许时候,雪却不曾变小。雪儿面露愁色,不知是否还要继续等下去,远处却渐渐走来两名宫人,穆槿宁看了一眼,是景福宫的太监。领头的太监撑起一把红色金边大伞,朝着端坐的穆槿宁通报一声:“皇后娘娘听闻郡主进宫来探望公主,看如今天色不好,大雪纷飞,请郡主到景福宫坐坐。”穆槿宁轻点螓首,笑着说道。“那就有劳公公了。”她缓步走出走廊,太监将红伞撑的很高,将她整个娇弱的身子遮挡的严严实实,雪儿跟另外一位公公,步行跟随。德庄皇后坐在外堂的榻上,身着深紫色宫装,披着金色福字坎肩,笑意盈盈望着走入殿堂的穆槿宁。“皇后娘娘今日的头,梳的真是别致——”穆槿宁给皇后福了个身,望着皇后的沈樱,眼底尽是一派柔光,神色愈发温柔。“你的眼睛真尖,若换了别人,想必跟本宫说了半天话,也发觉不出。”德庄皇后闻言,清瘦的面容上有了笑容,海嬷嬷扶着她起身,盈盈走下阶梯。她目视着穆槿宁的脸庞,挽唇说道:“给本宫说说看,这头哪里特别了?”“那崇宁就直说了,以前娘娘的发式虽然华贵,却稍显厚重,今日梳的头轻盈端庄,再配上这一对金蝴蝶钗子,与娘娘的金丝坎肩相映成辉,无疑是画龙点睛之妙。”穆槿宁神色平和,娓娓道来,皇后听了,眼底的笑意一分分扩散开来。这宫里头能说会说恭维话的人多的去了,不过能让她听出崇宁的恳切,比别人的那些肤浅的言语都来的真实多了。“还是你会说话。”皇后娘娘笑着握住穆槿宁的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穆槿宁一番,话锋一转,轻轻问了句。“上回皇上跟本宫送你的首饰,怎么一件没戴在身上?”“今日走得急,便没有戴着。”穆槿宁闻到此处,神色有些不太自在,敷衍了一句。德庄皇后的眼底闪过几分凉意,虽然笑靥不改,不冷不热地说道。“是秦王的意思吧,本宫心里清楚,我们秦王啊,可是个很细心的男人。”穆槿宁听得出皇后言语中的调侃戏谑,垂眸微笑,却不再多言。“赵太医,你可来了。”德庄皇后仰起脸,望向门口,笑着说道,穆槿宁的眼波一沉,顺着皇后的视线望了过去,果然是赵尚。皇后才让她到景福宫来坐坐,没过半个时辰赵尚就来了,若说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赵尚跪下,给皇后行礼,德庄皇后坐到一旁的檀木椅内,赵尚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地给皇后把脉,皇后朝着穆槿宁,溢出一句喟叹:“本宫近日来也跟太后一样,晚上总是心神不宁的,听说以前崇宁常常给太后做一些花茶包,有益静心怡神的,何时也给本宫做一些,本宫喝喝试试看——”“崇宁做的花茶包,只是一些小玩意儿,当初承蒙老祖宗不嫌弃,赢了一些空名而已。如今在赵太医的面前,崇宁绝不敢在医术上,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穆槿宁晶莹精致的面容上,笑靥徐徐,谦逊又一派自然。穆槿宁更觉得好奇,皇后的病,从来都是徐太医来亲自诊治的,赵尚要想近皇后的身,怎么也是历练不足。赵尚以红线搭着皇后的脉搏,敛眉,仿佛外界的动静,一点也无法感染到他。穆槿宁平心静气地读着他的专注眼神,赵尚平素都是个清朗温文的男人,唯独在医术上,格外认真专心,没有半点马虎。赵尚对待人命,从不草率,这一点,胜过药膳房许多医术更高明却道貌岸然的老太医,也是穆槿宁真心欣赏的一面。她的身边,有太多不善良的人了。而赵尚,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善良清明的心。医者父母心,他用双手拯救人的性命,而太多太多人,满手血腥。赵尚起身,为皇后开了药方,交代了一番事宜,正要退开,皇后却留了他下来。“赵太医难得到本宫景福宫来,既然来了,就坐会儿用点点心再走,你冒着这一场大雪前来为本宫看病,总不能让你在风雨中奔波。”皇后笑着看海嬷嬷,海嬷嬷读了个眼色,带着一位宫女送上来几碟精致的点心,端上来的时候,还是热气腾腾的。“赐坐。”皇后吩咐了一句,赵尚不再推脱,坐在位置上,视线默默移向穆槿宁的身上。她安然地抿了一口茶,手执细长银箸,夹了一块软嫩的酥饼,细细品味着,自然察觉的到赵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并未佯装不知,而是抬起眉眼,神色自若,对赵尚开口。“赵太医,这杏仁酥饼是景福宫独有的一样点心,不如你尝尝看。”“多谢郡主提醒,微臣记住了。”赵尚神色一柔,俊朗面目上,拂过些许暖意。穆槿宁笑靥平和,垂眸,眼波流转之间,是不明心迹的自然。“皇后为后宫之事劳心费力几十年,如今太子殿下的婚事也成了,该享享清福了。”“可惜这后宫,不让本宫太平安生啊。”德庄皇后笑看着她,万分感慨,只是这感慨,却又不像是发自肺腑。穆槿宁看得清楚,如今这后宫,终究还是皇后的天下,熙贵妃落马,妃嫔之中,再无能够跟皇后争抢夺势之人。隔了许久再遇皇后,她虽说难以安寝,面色却比往日更加红润,人也显得精神奕奕,已然是高枕无忧的风华,所谓心中焦虑,也怕是场面话而已。人人都说,如今皇宫里头最得宠的便是之前的真贵人,更是如今的珍妃,可是她是小小文官之女,生性善良,不温不火,在后宫的权势中能以自保之余,无力力挽狂澜,跟其他两位妃子一样,只敢活在皇后的眼色之下,难以有作为。皇后这般话,并非感叹,却是有了十足把握的自满。穆槿宁笑着,不动声色,将手头的糕点,又吃去一块。门外突地闪过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身影,步伐仓促疾步走来禀告,穆槿宁和赵尚看了,一同放下手中的茶杯。“娘娘,青宫来的消息,熙贵人半个时辰前欣赏雪景的时候,在庭院中跌了一跤,黄太医刚赶过去,只是太晚了,孩子没能保住……。”小太监满脸急迫,一路没打伞,肩头帽子上都是白色碎雪。“沈熙虽然是一个罪人,但她始终是九皇子的生母,本宫还是去看看她,也免得落得个无情的名声。”德庄皇后神色自然,眼底没有一分悲恸,从位子上起身,下了令:“你也快去跟圣上说一声,这事都发生了,伤心也是多余无用,若是圣上还对沈熙念着旧情,理应去青宫一趟。”穆槿宁见皇后要走,也随即起身,垂眸,皇后经过她的身子,微微停步,柔声说道:“你们先走吧,本宫就不留你们了。”皇后走出宫殿,海嬷嬷撑了一把紫红色图纹大盖,约莫六七人簇拥着皇后前往青宫,如今地面才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雪,不曾积雪阻挡行路,皇后专程冒着大雪赶往青宫看望昔日敌人沈熙,这架势早已不像是去探病安慰人的,更像是在后宫又为这位一国之母树了高大的母仪天下不计前嫌宽容仁慈的金字牌匾。穆槿宁站在宫殿屋檐下,观望着众人前行的越来越远,唇畔的笑意,才渐渐泯灭。她转过身,并不意外,赵尚依旧站在她的身后,她淡淡睇着他,眉头蹙着,眼底多了别的情绪。“上回你来秦王府,我并不知晓,秦王并未让你进雪芙园一步,后来听说了此事,我只觉很对不住你,让你白来一趟——”赵尚自然是为她来送药,可惜秦昊尧不曾给他一个台阶下,赵尚为人光明磊落,她不愿看他因为自己而被秦昊尧践踏尊严。赵尚的俊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笑容,眉目之间,一派与生俱来的清明:“事实并不如郡主想的那么难堪,秦王还留微臣坐下喝了一杯茶,他的顾虑也是自然,毕竟男女有别,你的身份也不如往日……”赵尚的心思她自然明白,说的如此委婉,也不过是为了平息她的心中内疚。穆槿宁跨出景福宫的门槛,顺着走廊一路向北,这儿宫女偶尔有路过的,赵尚不曾与她一起走,而是隔了约莫两三步的距离尾随,免得落人口实。鹅毛大雪依旧在下,她的裙摆随着步伐,隐约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她目视前方,低声言语。“赵尚,我想去见见太子妃,只是听说东宫如今守卫森严,很难入内。”“太子妃的病症,如今是徐太医亲自去诊治的——”赵尚凝视着她的身影,面露难色,却也不愿她卷入这场风波中。穆槿宁却噙着笑意,转过脸来,听赵尚这么说,她更相信此事不简单,太子妃夏侯柔也并非是生了风寒,她并不难捉到赵尚的破绽漏洞:“你不说常常去东宫吗?”赵尚闻到此处,眼神一沉,面容的笑意柔和,也渐渐敛去。太子虽然鲜少建树,但为人温和,不若皇后心机深沉,对赵尚也有恩惠,他在东宫,的确跟太子交好,若不是跟太子关系不差,上回皇后也不会将崇宁或许在船上有难的消息透露给他,他才会救了崇宁。“太子妃嫁入东宫已经一年了,为何竟没有任何喜讯?你上回跟秦王说,太子与太子妃是孩子性情所以并不着急,我便满心疑惑,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穆槿宁缓步走近他,直直望入赵尚的清明眼底,那浅淡色的眼瞳之内,似乎在她面前,隐藏不了太多秘密。赵尚短暂地沉默之后,才最终与她打开心扉,平静地说下去。“自打太子与太子妃从行宫回来,鲜少在宫里露面,一开始微臣只以为是太子妃的体质很难孕育孩子,但若是精心调养,也并非不能为皇家传宗接代。微臣给太子妃的补药却没有任何用处,药用在太子身上也于事无补,只是到三个月前,她的病就愈来愈厉害,像是……”穆槿宁环顾四周,如今周遭并无任何人经过,她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嗓音问道。“是中了毒?”赵尚重重叹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神深情,的确令人担忧,无法释怀。“微臣也有过这般的揣测,但无凭无据,不敢胡言。这种疾病微臣从未见过,起先是手脚有了细小的红色脓疱,到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微臣用一剂药暂时稳住了她的病情之后,皇后就指明让徐太医来诊治太子妃,如今她的情势,微臣是当真不曾见过。”穆槿宁久久沉默着,仿佛冰雪落在她的面容上,没有一分温暖,冷若冰霜的漠然。“郡主,你是在怀疑那个人?”赵尚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彼此之间似乎还有一丝藕断丝连的默契,他不禁试探道。穆槿宁只觉得手脚冰冷,整个身子都被寒意包覆着,不敢深想下去。赵尚见她面色有异,不觉多了几分担心。她静默了许久,才开了口,嗓音冰冷。“太子与太子妃虽然年轻,但感情深厚,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这大圣王朝,任何人都想看到太子妃为秦家王室传递香火,若说真的有人不想看到,那个人——”那个人,还能是谁?当然是居心叵测的人了。……。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