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儿刚端来一碗红豆米粥,面有不安地搁置在沈樱的面前,自然少不了心虚。果不其然,沈樱瞥了一眼,将那一碗米粥推得很远,挑眉冷眼看着低着头的代儿,冷笑道:“大过年的,就让我吃这种东西?”如今代儿心中清楚,自己去厨房端菜,也要看人眼色,如今正是过年的时候,厨房原本就少了几人,要他们除了应付日常膳食之外,还要准备沈樱每日想吃的精致点心,他们人人都心中不满,就差指着代儿的脸骂出声来了。“不,王妃,因为还未到午膳的时辰,有些菜肴还未上桌,等过半个时辰奴婢再去,你先喝点暖暖胃吧。”代儿堆着笑意,不想将此事闹大。“就算我可以随便吃点,我肚里的孩子还不要吃些好的?怕是整个王府的下人,如今都忙着讨好她吧!”沈樱一想到昨日除夕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锦梨园,直到天亮都不曾听到门口有任何脚步声,她娇美容颜上,更多了阴沉刻薄的颜色。“除夕夜也是在雪芙园过的?”她蓦地话锋一转,低叱一声,却眼看着代儿将头低的更低,已然是默认了。沈樱面色一沉,耳畔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喧嚣,闹哄哄的让她不得安生,她连连冷笑。“怪不得,都那么晚了,王府里还有炮竹声……。他们可真好啊,王爷难道把那个小野种当成是亲生儿子了,一家人团圆和乐,真是难得的佳话。”“王妃千万别生气难过,可不能动了胎气……王爷过阵子,就会来看王妃的。”代儿这么劝道,其实言不由衷,她身为下人,却也是看着自己的主子,一错再错。雪芙园的主子如此平静宽待,才是以德报怨,如今沈樱被关在锦梨园寸步不出养胎,总也不必再卷入那些风波中,能过几日消停的日子。“王爷原本就记恨我狭隘心肠,从不给穆槿宁好过,更是接二连三想要设计她死,夺掉她的孩儿,如今窝藏刺客,还被当场捉了个现行,王爷还会原谅我么?”沈樱站起身来,金红色的华袍,依稀看得出微凸的下腹,她面无表情,愈发冷若冰霜。她自小就不懂要跟任何人分享,更别提是一个男人,一个夫婿。代儿扶着沈樱,眼眶都红了:“王妃,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沈樱摇摇头,眼底一片茫然若失:“你没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么?人人都说王爷要休了我!休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把她扶上王妃的位子,不是这样吗?”“王爷王妃的姻缘,是皇太后皇后都看着撮合的,王爷即便有他的打算,绝不会不顾皇室颜面。”代儿这么说道,若是一般的婚事,兴许秦王早就休了自己的主子,可这桩是金玉良缘,秦王还能休了一个怀有自己骨肉的妻子?!“可是如今太后都崩了,皇后与我向来不投机,她只把崇宁当成自家人,我还能倚靠谁?”沈樱转过身去,不过一两个月的时候,皇宫的局势也有了变化,如今宫里稳坐凤位的人是皇后,而她的堂姐熙贵妃落了势,皇后跟沈熙心有嫌隙暗中不合也是人人皆知的秘密,她如何指望皇后为自己说话?!代儿细细想着,如今沈家不比从前,但最宝贝沈樱的,还有沈洪洲这个亲爹。“不是还有老爷吗?老爷在朝中也是有分量的人,王爷不会就此跟沈家断绝来往交恶的。”沈樱面色死白,如今被关在这个小小的院子,沈家的消息她都无法知晓。她越想越愤怒,胸口暗暗起伏:“如果没有穆槿宁,我绝不会这般落魄。她要我难过也无可厚非,我也决不叫她好过一天!”代儿闻到此处,心中满是寒意,其实主子根本分辨不清,真正绝情的人,其实是王爷啊。可是主子天生任性执拗,这个牛角尖,要经过多大的教训,才能钻出来?!“我是八抬大轿抬来明媒正娶的秦王妃,可她居然有这般狐媚的功夫,迷得王爷把我这个正妃都忘了,连一年的除夕夜,居然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沈樱默默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将首饰盒打开,抽出最底层的小抽屉,那一个黄色的药包,还静静躺在里面。她忍耐了许久,但如今实在无法忍耐了。“她不是夜夜都跟王爷翻云覆雨,及时行乐吗?正如娘说的,我不要她死,要她生不如死。王爷一碰她,就会痛的死去活来,我要看着她还能有多受宠,有多少能耐!”“王妃,千万可三思。”代儿苦苦相求,沈樱却将那一包药包塞入她的手中,淡淡说了句。“你做的干净点,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呆呆望着手心处的那一个药包,代儿满身寒意,虽然知晓这药死不了人,她却还是后怕极了。沈樱细细想了许久,耐心嘱咐代儿:“听说雪芙园的那几个丫鬟起的很早,明日趁着天还没亮,你早些去,就把药粉洒在水缸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顺道将我的早膳端过来,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自然也就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都记住了?”沈樱看代儿面色难看,一手覆住她的肩头,满面凝重。代儿缩着脖子,只能点点头,身为沈樱的奴婢,这一辈子,都要听她的话,而绝不敢问是非。穆槿宁在雪芙园等候了半响,午膳在桌上早已凉透了,正抱着念儿在一旁等候,管家前来禀告一声,秦王今日去了别地,不回王府。“赵嬷嬷,晚膳我也就不用了,带着念儿去看看我爹,明日吃了饭再回来。”穆槿宁跟赵嬷嬷交代了一句,难得秦昊尧不在王府,她也迫不及待要前往看看别院的境况,如今才是新年初始,总不能让穆峯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别院。“小阮小眉就让她们回家跟家人过节,不用在屋子里候着了,忙了一年也该放一日假。”听了穆槿宁的话,两个小婢女连连叩谢,开开心心地离开了。“雪儿你也回家去吧,看看奶娘,跟我问候一声,明日晌午再回来。”雪儿听了主子的话,也忙着收拾东西去了。穆槿宁将眸光转向琼音,笑着问了一句:“琼音跟嬷嬷,你们呢?”“我们留在这儿就可以了。”赵嬷嬷跟琼音相视一眼,这般回应。她们两个在京城并无亲人,在王府也算过节了。雪儿亲自将穆槿宁跟念儿送上轿子,路边的积雪已经扫到两边,露出原本的青石路面,轿子微微晃荡着,念儿却直觉有趣,一路上问东问西,这路上也不觉漫长。下轿的时候,她抱着念儿,望着别院门口,门上贴了新的春联和福字,门口挂着簇新的灯笼,围墙看得出来是半个月前刷新过的,整个别院看着,就像里面住着一户殷实之家,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清。不过,门口站着两位侍卫,身着秦王手下统一的装束,跟秦王说的一样,他是派了手下来保护穆峯,保护的另一面,自然也就是幽禁。她眼波一闪,平静地走向门口,侍卫看到是她,便将双门推开,侍从急急忙忙从大堂走了出来,看到穆槿宁来了,脸色大变,跪在地上,满是焦急。“奴才不知道郡主会来,没来迎接,郡主恕罪——”穆槿宁淡淡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粉唇轻启。“起来吧,我也是临时想到要来的,老爷在哪里?”“老爷在书房,奴才正准备端午膳给老爷,郡主跟小少爷要一起用午膳?”侍从在前面领路,满面堆笑。穆槿宁望了望念儿,想到方才为了等秦王,凉透了的饭菜谁都不曾用,如今她跟念儿都有些肚饥。“那就端来吧。”搀着念儿的小手,穆槿宁的脚步停在门口,轻声交代。“待会儿见了人,一定要喊外公,别忘了。”“娘,知道了。”念儿点点头,黑瞳之内满是清澈波光。她跨入门槛,把念儿抱过来,等念儿落了地,才看清书房内的光景。“爹,我们回来了。”穆峯正坐在书桌前,听到声响,陡然转过身来,眼底满是愉悦。“宁儿……”“还有念儿,外公……”念儿也甜腻腻地笑着,刚学会的字眼却用的丝毫不差,穆峯听了,这才留意到站在穆槿宁脚边的那个小不点儿,眉清目秀的小男童,正在唤着他外公。“老张说,要给压岁银的,宁儿,是不是有这回事啊?”穆峯笑着将念儿抱起来,念儿也不认生,两个人都笑的纯粹,仿佛是两个孩子一般。“爹,你不用麻烦的。”穆槿宁站在一旁看着,满心暖意,眼底再无任何尖锐,这般的平淡,却几乎濡湿了她的眼眶。穆峯微微怔了怔,他有些手足无措,在穆槿宁年幼的时候,她总是跟着奶娘,他不知如何讨好亲近她,如今有了外孙儿,他将念儿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来回奔跑,惹得念儿吃吃发笑,他宛若没长大的孩童一般,夹着念儿在屋里屋外地跑着,还一边大声问道:“念儿,外公写一幅字给你,你会不会写字了?”念儿茫然摇了摇头,穆槿宁笑着安抚解释:“他还小呢爹,念儿一年之后,约莫就可以练字了,到时候一定让爹教他书法。”穆峯短暂地停下脚步歇了歇,随即又抱着念儿转了几圈,念儿从未有人跟他这般疯玩,简直乐不可支,这个屋子里,约莫半个时辰不曾停下笑声来。穆槿宁在一旁观望着,唇角的笑容,始终不曾卸下。在穆峯的世界,他总是把每个人说的话,都当成是真心话,其实不用她费心哄骗,只要愿意停下她匆忙的步伐,跟他说说话,她也不至于那么悔恨。“好了,念儿你也下来,用午膳了。”等侍从将圆桌布置好了饭菜,穆槿宁朝着念儿招招手,穆峯这才将念儿从自己的肩膀上放下。“爹,你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么劳累?看你这一头大汗。”穆槿宁等穆峯坐定之后,从腰际抽了一块白色丝帕,为穆峯细心擦拭额头的汗珠,轻声嘱咐。“宁儿,你别担心,你给我请的大夫说了,我的身子比以前好了,在这儿住着也挺好的,就是有点闷……”穆峯笑呵呵地说道,自打上一回他知晓那个杀人者便是女儿的夫婿之后,就发觉自己的院子门口,多了几个人,侍从只跟他说,不能随意出门,他虽然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但还是遵守了。“王爷只是让他们来保护爹,你不必怕他们,爹若是又在哪里说错了话,无疑是给王爷招惹麻烦。”穆槿宁垂眸微笑,亲自为穆峯夹菜舀汤,端到他的面前去。“我不怕他们对我不好,我只是怕那位王爷对你不好。要是知晓他是个杀人的人,我一定不让宁儿嫁给他的……。”穆峯满心沉重看着她,他不懂世间险恶,只知晓,杀人者,即为恶人,低声喃喃自语,尽是责备自己的话。爹又在说糊涂话了,要是能不嫁就不嫁,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穆槿宁将这些话听在耳边,却也不再多谈,给念儿喂了一口鱼汤喝着,心中依旧清明。秦王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他若是没杀过一个人,才是稀奇的事。她站起身来,见侍从已经走得远了,才让念儿去内室安睡,坐到穆峯的身畔,低声问道。“爹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一夜,你可曾听过他们的谈话?”“我离得有些远,他们说了不少话,我可不能全都记得。”穆峯皱着浓眉,仿佛实在为难极了。穆槿宁面色沉郁,眼波一闪,冷声问下去。“那你如今还记得哪些?”“宁儿,让我慢慢想——”穆峯摆摆手,径自沉默了许久,宛若恍然大悟一般长叹一声。“他们在说,粮草,官道,马贼,还有……。对,还有银票的事。”她坐着,静默不语,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已然拼凑出她的推测,她用了一些饭菜,只是任何鲜美的菜肴吞咽下去,尽是食之无味,她仿佛什么都不知,却又似乎什么都知晓了。粮草,可不是一般商户可以私相买卖的,不但藏着巨大的利润,若是数量浩大,更是军营的根本,若是秦昊尧在暗中有这般的打算,而他手中有王朝一半的兵权,一旦证据确凿,被皇上知晓,不是小罪。皇上原本就对他有戒心,他又做粮草的买卖,更容易跟居心叵测联系到一块儿去。若是她再快一步,也不必让爹爹面临幽禁的地步,她站起身子,走到书桌旁,跟以往一样,桌上摊放着十来张墨迹已干的书法,她取了其中一张,细细端详,正是王羲之的墨帖,爹誊写的也及其相像,若是一般人,把这张书卷买回去,三五年也看不出其中的差别。她突地皱起眉头,四年前唯一的证据,便是那封信,据说是爹亲笔写给冯羽,应该字里行间并未透露太多谋反的事,否则,就不是发配的责罚,本该人头落地。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从不相信,爹会跟朝廷中人结识。相反,若是有人存心诬陷,只需找一个善于书法习字之人,临摹爹爹的字迹,再用郡王府的印泥盖上,不就成了?重要的并非是那封信,而是郡王府的金色印章,那是太宗皇帝授予郡王府,一代代传下来的,她眼波一闪,拉过穆峯,轻声问道。“爹,郡王府的印,是否在你身上?”“淑雅帮我放着的,应该在府里。”穆峯言语所指的,应该是从前的郡王府,早就被封了,里面的家具物什,还在原处么?穆槿宁不甘心,一手抓紧穆峯的手臂,又追问了句:“后来就再也没看到那金印?”“淑雅走了,我就没看到。”穆峯摇头,放下手中的狼毫,一脸愕然。穆槿宁只能循循善诱,一分线索都不想放过。“你记得娘亲习惯将金印放在何处?”“衣柜下的那左边的抽屉,淑雅对我说,金印很重要,所以跟她出嫁的金银首饰放在一块儿了。”穆峯在追忆着,眉眼之处染上几分黯然。若是金印不翼而飞了,岂不是太过蹊跷?!穆槿宁心中疑云重重,沉默了半响,才鼓起勇气,缓声问道。“爹,你从未跟我提过,娘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那日我其实……。其实出去了,娘娘说有好东西赏给我,要我亲自去取,我就跟着去了宫里,得了很多东西,还有宁儿的玩具,可惜宁儿那时候比念儿还小,都不知道怎么玩呢……。”穆峯满是内疚的话,却让穆槿宁心中一凉,以毒酒赐死娘亲的人是皇太后,而皇后却刻意支开了爹,撬开了绊脚石,娘亲走的时候,连爹都不在身边,那该多凄凉绝望!可,爹自然没错,他当日该是满心欢喜地进宫,要了一些精致的玩具给自己的女儿。“我回去的时候,府里每个人都在哭,我进了屋子,看到淑雅睡在**,一位嬷嬷给淑雅蒙了丝帕,就同我说淑雅死了……”蒙了丝帕,只是因为七窍流血,死状凄绝而已。她蓦地一手紧扣裙裾,指甲深深陷入锦被之内,穆槿宁紧抿着唇,迟迟不语。“他们都哭,我也哭,宁儿你就坐在床脚,哭的更厉害。”穆峯一想到当年的情景,就忍不住落下泪来,那一日,他的耳边,只有哭声。她的背脊上传来一阵阵的寒意,她没想过,自己居然是生生看着娘亲死去,娘亲也是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一杯毒酒喝下肚的!她的心宛若被千万根银针一道刺着,穆槿宁转过身去,步伐虚浮走向内室,扶着屏风却险些把木质屏风都推倒了。她,不才是看到真凶的人吗?!心中宛若再度被掀起万丈巨浪,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紧紧攥着锦被一角,她已经有种预感,仿佛被尘封几年的真相,很快就要揭开了。她的血液,仿佛都在暖炉上熬煮了许久,早已开始沸腾,虽然没有任何火星,那温度,足以将人的皮肉烫成一个个血肉分离的窟窿。深夜,她独自一人走出了别院,通往郡王府的路,她再熟悉不过。郡王府的后门虽然贴着封条,但时间久远,只需轻轻一推,早已脱落,她独自走入夜色之内,走向最大的庭院。她是许久不曾来过这个地方,院子里的野草,虽然枯萎,厚厚一层踩在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走到屋子内,摸向圆桌的方向,不难找寻到烛台,她将蜡烛点亮,执着满是灰尘额烛台,照亮了屋内。这里的一景一物,似乎还留在记忆中,仿佛她离开,也只是昨日的事。她疾步走向衣柜,用力抽出那个抽屉,里面的确还留着一个首饰盒,但却没有金印的痕迹。打开首饰盒,里面的一对龙凤镯,也无人动过。但凡是娘交代的话,爹无论多久都记得很牢,金印本该在这里,若是遭了盗贼,为何不把这些首饰一道偷了去?!她将整个屋子翻了个遍,却也找不到那一枚金印,但她更确定,当年之事的确是一桩阴谋。她捧着那一个古旧的首饰盒,神色落寞,在月光下,缓步走回别院。一夜,穆槿宁不曾安睡,身边少了一个人,念儿枕着她的手臂,睡得七横八竖,她的眼底,也渐渐失去了最后一分光彩。翌日看着爹跟念儿一道追逐玩闹了半日,虽然看得到穆峯的不舍,她还是只能起身辞别,抱着念儿坐上了轿子,今日放晴了,路上也好走许多,她只是小憩片刻,就回到了王府。“郡主回来了。”琼音听到门口的动静,朝着他们走来,她一袭绿色单衣,看来在清晨,刚练了一套剑法,大冷天的面色红润,满身是汗。“赵嬷嬷呢?”看着琼音将佩剑收入鞘内,穆槿宁走入房内坐下,淡淡问了句。“一大清早,嬷嬷就去厨房了,说给小少爷做了好吃的。”琼音笑道,豪爽地抹去额头的汗珠。穆槿宁看桌上已经准备好了茶水,她掀开茶盖,望了一眼。“这白**茶怎么有一股气味?”“难道受了潮湿?”琼音皱着眉问了句,不以为然,不过却暗自咽了咽口水,穆槿宁看她实在口渴,就倒了一杯茶,递给琼音。“我不渴,在别院喝了茶出来的。”琼音也不再推脱,一口饮尽,又去换了一套干净衣裳,赵嬷嬷没多久就过来了,带着点心,将念儿领去了偏远。这回穆槿宁不曾多哄骗,念儿也没再提及要住在雪芙园的话,她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这才卸下了身上的披风,朝着琼音说道。“昨夜没睡好,我如今休息一会儿。”琼音点头,退了出去,她坐在铜镜前面,拆下发髻上的珠玉坠子,脱了袄子,掀开叠好的锦被,眸光扫过茶几上的瓷瓶,几枝白梅却已经发黄,开始凋谢。她心想着等雪儿回来了,要去重新剪几只梅花,刚闭上双目,就睡过去了。醒来之后,雪儿已经站在床前等候,为穆槿宁披上袍子,她将瓷瓶中的白梅取出,低声叹道。“白梅都死了……。”“我昨日清晨刚剪来的梅花,我走之前还开得好好的。”雪儿皱着眉头,一脸不解。“今早我也换了清水,按理说来梅花不该这么快凋谢。”赵嬷嬷也有些疑惑。“算了。”穆槿宁浅浅一笑,并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她约莫睡了几个时辰,却依旧不曾看到琼音的身影。“方才我看那丫头又去竹林练剑,但练到一半就跌了一跤,痛的她居然连剑都拿不起来,我就让她去自己的屋子睡一觉,看来如今还未醒来。”赵嬷嬷说了句,脸上并无太多痛惜神情。“早就跟她说过了,练武不能太急躁,如今要不要去请大夫?”雪儿是个急性子,早已急着请示穆槿宁的意思。“先让我去看看她再说。”穆槿宁绕过走廊,疾步走到琼音的屋子,推开门看,琼音却并未安睡着,而是弓着身子,满面涨红,穆槿宁眼底一沉,面色大变。“琼音你怎么回事?”琼音从小练武,若是一般的小病,她自然忍耐着就过去了,方才赵嬷嬷说到她连剑都拿不起,她就知道此时不妙。琼音眉头皱成一团,满头冷汗,穆槿宁将手背搁置在她的额头,若是风寒,她理应发热才对,可是她的脸却并不烫人。“你小声点跟我说,别急。”穆槿宁神色一柔,坐在她的床沿,俯下身子轻轻说道。琼音的嗓音透着颤抖和低哑,“我也不知怎么说,从未这样过……下身胀痛,那种痛格外激烈,就像是,就像是我从高处摔下,正好下腹摔在梅花桩上的闷痛,可一会儿,又变了另一种痛——”“多久之前开始的?”穆槿宁双手覆住琼音的双臂,眸光无声转冷。“今日下床前还是好好的,郡主回来的时候,我正练完一套拳法,两套剑法,虽然觉得有些不适,可也并不大碍,若说什么时候越来越疼,那便是——”琼音回忆起这半日的时光,一切都很平静,突地她停下了话,眼神仿佛向穆槿宁求救。穆槿宁接过她未曾说完的那句话,琼音眼底的忍耐,却让她心头发烫。“你想说那杯**茶。”琼音点点头,赵嬷嬷也在一旁说,清晨她们从下人房出来的时候,琼音的确并无大碍,她揣摩着穆槿宁回来的时辰,先行煮好了一壶花茶,才去厨房取来点心,而琼音则在庭院中练武。若是有人特意来雪芙园的这一壶茶中下药,琼音天性敏锐,绝不肯能毫无一分察觉。想到此处,穆槿宁眸光一暗再暗,王府有规矩,下人是无法在主子的院子里随意吃喝的,哪怕一杯茶,也是不识尊卑,不分上下的愚钝。琼音渴极了,又有她的允许,才喝了那一杯花茶。这茶,绝不会是无缘无故有了差错。她是为自己挡掉了所有的不幸厄运。“雪儿,去请钟大夫。”穆槿宁知道不宜拖延,冷着脸,扬声喝道。“郡主,我睡一觉就好了,别请大夫……”琼音虽然平素率性开朗,如今遇到这样的病痛,她毕竟也是个不经人事的女子,即便痛到了极点,满身冷汗,却还是难以启齿的难堪尴尬,直说不让任何大夫来瞧。穆槿宁短暂沉默着,她知晓女子颜面单薄,可若是延误时辰,后果不堪设想。“这样吧,我找一位跟我相识已久的太医来瞧瞧,你怕见生人,那就放下帐幔,以红线把脉,不会碰着你任何一处,也看不到你的容貌,你甚至不必开口说话,如何?”她嗓音柔软,眼波之内,满是温暖笑意,极力宽慰道。“这样行吗?”雪儿扶着琼音躺平了,为她擦拭额头和脖颈的冷汗,她将穆槿宁的话,当成救命稻草。“赵嬷嬷,你去煮一壶热水,要用清水,雪芙园的水缸,水池,任何一处的水都不能用。”穆槿宁仔细想了想,转身对着赵嬷嬷吩咐,说的巨细无遗。“就去你们的下人房的水井,打了水再煮,让琼音多喝一些清水,其他的食物,一概不能让她碰。”赵嬷嬷点了头,将穆槿宁的嘱咐铭记于心。“雪儿,你去准备好马车,我这就进一趟宫。”跟雪儿说了句,穆槿宁今日没想过要进宫,不过她并非医者,自作主张只会让琼音无端受苦,秦王还未回府,她只能去找赵尚。“郡主,不用为了我这么麻烦——”琼音费力支起身子,满目泪光,她没想过自己轻贱的一条性命,还值得主子去来回奔波。“等我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穆槿宁紧紧握住琼音的手,轻点螓首,转过身立即走开。回了雪芙园娶了腰佩,她便出了正门,坐上马车入宫去。有了皇后赏赐的腰佩,她如今进宫,的确来去自如。所幸今日赵尚并未当值,她直接去了药膳房,不由分说,丢了他手中的药材,提了他的药箱就走。“郡主,总得让微臣知道是什么紧急要事吧。”赵尚看着风风火火的穆槿宁,仿佛远远看着少女崇宁的身影,疾步跟在她的身后,心中涌起莫名的温热。“找你来,当然是治病救人了。”穆槿宁回头看他,却不再停留,满目尽是焦急纷乱。他也不再多问,跟着穆槿宁坐入一辆马车之内,原本他有些拘谨,毕竟宫中规矩严苛,男女不便同处一室,只是看穆槿宁实在心急,也不再顾虑重重。人人都说崇宁变了,脱胎换骨,焕然重生,唯独他却清楚,她的心从来都是善良的,以前是,如今也是。雪儿将那一条红线,缠上琼音的手腕脉搏处,穆槿宁站在帐幔之外,等候了许久,直到赵尚起身。她才吩咐雪儿跟嬷嬷照看着琼音,独自走出了琼音的屋子,走到竹林之下,才止步不前。“今日午后要喝茶的时候,就嗅到了古怪的滋味,以为是那白菊搁置久了生出了难闻气味,如今想到今早换了清水的白梅也凋谢了,竟然是水出了蹊跷。”她突地转头看赵尚,幽深的眸子之内,再无一分温暖,此刻的她,已经被怒火炽燃,仿佛最后的理智,就要被撕扯成碎片。赵尚慢慢走向水缸处,以手中的茶碗,舀了一杯,自己嗅了嗅气味,沉默着执着茶碗,穆槿宁懂得他的意思,走近两步,嗅着清水,猝然皱起眉头,朝着赵尚点头。“就是这味道,是什么药?”白菊有自己的清香,她方才嗅到的,的确是这种滋味,虽然很淡,却无端惹来她的不悦。赵尚将茶碗中的清水,再度倒入水缸之中,淡然望向那水波涟漪,沉声道。“这种药并不会置人于死地,女子而言,若是平素行走静坐是无法察觉到的。若对于做重活练武,或是与男子亲近就寝的女子,才会痛的更厉害。”琼音还未嫁人,居然因为为自己挡了一杯茶,就落到这般可悲地步!“微臣猜,那位或许是每日都要练武的姑娘?”赵尚的视线,锁在她的面容上,那双温暖的眼眸,此刻却尽是炽热怒火。她默然不语,唯独嗓音已然浸透冰冷决裂。“要何时才能痊愈?”赵尚耐心嘱咐:“这药虽然不毒辣,却好的极慢,药方我已经放在桌上了,头一月还是别再练武了,毕竟她年纪还小,小心点静养吧。”她双目含泪,面容上浮现莫名笑意,却是心痛到了极点。这药,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独占了秦王,才有人要让她无法蒙受男人的宠爱,居然用如此歹毒的计谋!可惜那人失算了,她昨夜就临时去了别院看望穆峯,今日清晨,她根本就不在雪芙园,想必那人的手下来得太早,消息又不灵通,洒了药粉就急急忙忙逃了,才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想,我知道是谁做的了。”穆槿宁缓步走入庭院,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雪儿,送送赵太医。”雪儿应了声,抱着药箱,就要去送赵尚。穆槿宁唇畔的笑意,陡然变冷,那张晶莹面容,此刻却染上几分阴霾:“嬷嬷,跟我去一趟锦梨园。”赵尚跟随了几步,才发觉她走的太快,裙摆被烈风卷起,也无法吹散她眼底的坚毅。他最终止步了,只能目送她越走越远,或许他心目中的崇宁从未变化,她兴许被世道逼迫,不得不去学着圆滑凌厉的方法生存,但幸好,她的勇敢,还未被世道吞没。他压下满心的心痛,站在花园中,淡色的眼瞳之内,最终有了一分很淡的笑容。锦梨园的门外,依旧有两名侍卫守着,见是穆槿宁,低头算是行礼。只是依旧不曾让开一条道路,穆槿宁的眼底,愈发冷然,沈樱以为有人把守,就无人闯入她的避风港去兴师问罪,也实在太自作聪明了。不等侍卫开口,穆槿宁已然先发制人,面若冰霜:“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王爷下的令,是不能让锦梨园的王妃走出园子一步,却没说过我不能进去探望王妃。”两名侍卫面面相觑,面露难色,他们也清楚眼前是主子最亲近的女人,不敢不给她半分颜面,虽然秦王的确没说过,不许郡主入内,但还是心有余悸。穆槿宁冷淡的眸光,扫过他们的面容,愈发不耐。“我也不想为难你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来负所有的责任,但今日,我一定要进去。”“你们两个,到底谁敢拦着我?”她低喝一声,面色愈发沉郁,怒意已经蔓延到她周身任何一处。琼音替她挡掉了这一次劫难,也让她知晓哪怕不为自己,为了身边跟随的人,她无法继续纵容沈樱为非作歹。只是等候片刻,看她盛气凌人却又一身威严,两名侍卫也不敢轻易得罪,便让开一条道,她侧过脸,赵嬷嬷随即跟了上去。沈樱正在**小憩,念儿在一旁打盹,蓦地门被大力推开,沈樱也从睡梦中惺忪醒来,还未彻底睁开双眼。穆槿宁冷着脸,已然到她的床沿,一把提起她的衣襟,冰冷的眼,逼近沈樱满是愕然还来不及反应的面孔。“赵嬷嬷,动手。”话音刚落,赵嬷嬷已经推开试图阻拦她的代儿,按住沈樱的身子,将手中的瓷瓶口,抵住沈樱的唇,将其中的茶水,全部倾倒入沈樱的口中,她一边挣扎,只是连连被呛着,无法呼救。穆槿宁冷冷望着,始终无动于衷,只等最后一滴茶水入了沈樱的口中,她才坐在桌旁,看沈樱扼住喉咙想将那些东西都吐出来的痛苦模样。那一刻,她的心,是冷的。……。------题外话------今天又万更了……。亲们啊感动啊。有没有人送鲜花撒。嘎嘎请牢记本站域名:g.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