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胎十月之后,在来年九月初的一个清晨,贞婉皇后顺利生产,比第一次分娩情势稳定许多,阵痛过后,不多久之后,孩子呱呱落地。舒骺豞匫这一次,天子跟皇后都不曾问及御医到底腹中是儿是女,一切照常,已有了长子,他们都不再急迫,仿佛知道十月后揭晓,也毫无关系。在近日的相处中,两人似乎又有了默契,这个孩子定会是个女儿。穆瑾宁也有这等的感觉,仿佛这个孩子不若当年天宇在自己腹中那么不老实,每回折腾地她夜晚无法安睡,它跟天宇相比,要安静地许多。唯独令人诧异的是……这次的孩子,依旧是个皇子,说不上任何失落,但是事实当真让两人有些意外。景福宫内一片贺喜声,传到秦昊尧跟穆瑾宁的耳畔,徐嬷嬷依旧笑着将襁褓恭恭敬敬送到天子的面前,对于大圣王朝而言,无疑是有一个天大的喜讯,皇后娘娘看来很有儿孙福,三年来为天子产下两名健康的皇子,不但让人无法挑剔皇嗣之事,夫妻之间更是恩爱缠绵,将臣子们的担忧一度击破,如今宫里再也没有关于贞婉皇后的任何谣言。天子一脸笑意,朝着宫女下颚一点,紫鹃急忙捧起手中的漆盘,给外堂跪着等候喜讯的所有下人一并发了喜钱,这是宫里的规矩,天子向来大方慷慨,如今娘娘又为王朝添了一个小皇子,人人都接过了红纸包着的银两,满面喜色。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自从贞婉皇后再度回宫之后的这三年,喜事一件连着一件,宫里的气氛温和平静不少,虽然每个人还是对天子心存惧怕和尊敬,天子虽然宛若千年铸就的寒冰,但也是公私分明的人,若是激怒天子,必定万劫不复,但贞婉皇后则不然,虽然也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却是个玲珑温和的女子,跟天子相比,她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枚温玉。翠玉单单摆放着的时候,是没有温度的,要是贴着肌肤佩戴,则会感染上人体的温热。就像是……若无事发生,她可温和宛若春风,若有事发生,她亦可冷淡漠然。在她的教导之下,几个嬷嬷严以律己,在三年内肃正了宫内的风气,随着二皇子出生,众人是当真心中喜悦轻松,不难想象往后宫内定会热闹不少,如今这座皇宫……不再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也有了几分人情味,这些改变,都是拜贞婉皇后所赐。天子的脚步很快,身后跟了五六名侍从,一下早朝就直接去了景福宫,这一年半的时光,过的很快,荣公公为天子将大门打开,秦昊尧迈进门槛之内。脚步才踏入内室不多久,两个站在床边的宫女退到一边,坐在床头玩耍的男孩已然看到天子的身影,连手中的拨浪鼓都丢下了,满面笑容,孩子这两个月才开始学会行走,唯独身影摇摇晃晃,让人看着都悬着心,男孩却是好强,恨不得从床头爬下来,走向天子。已然看出孩子的心思,秦昊尧13看网,大步走到床前,双臂一捞,稳稳当当将男孩抱在怀中。“父皇!”像是一条大鱼般被渔网网罗在秦昊尧坚实的胸膛前,男孩的双目愈发发着亮光,仿佛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惧意。男孩的声音不比女孩儿的甜软,听来要有力一些。如今孩子已然会说一些简单的话语,见着最亲近的人也能认得喊出来,见着什么东西都新奇,正是在学习许多事的年纪。秦昊尧却无奈没办法跟孩子生气,转身坐在床沿上,将天宇重新放回**锦被之上,看着他继续低头摆弄手边工匠特意打造的几件新玩具。如今是十二月了,格外寒冷,天宇不过是一个一岁多的男孩,原本光秃秃的头顶上生出了黑色浓密柔软的短发,刚过耳际,戴着一枚宝蓝色的小帽,生怕孩子在冬日受凉,却又看来格外讨人喜欢。随着时光流逝,他的眉目五官更加出众起来,虽然年纪还很小,但全然不显得平凡暗淡,想必过不了一两年,就能长成一个很俊的男孩了。原本儿子就更多随娘亲的长相,穆瑾宁面容姣好,天宇的面孔五官也多了俊俏。天宇身着一件红色长襟缎面棉袄,脖颈上带着一条红绳,上面缀着一个精巧的金锁片,锁片之下有三颗金色小铃铛,随着他身子扭动而发出细微的声响。秦昊尧的手掌覆在天宇的背后,环顾四周,周遭只有宫女的身影,两名宫女留下来在内室陪伴照顾长子天宇,而不曾看到穆瑾宁,心中落入几分诧异,他才低低问了句。“你母后呢?”“母后没说……”天宇仰起小脸,纯真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如今从他的嘴里冒出来的话通常只有四五个字,但他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全然没有大器晚成的痕迹。说完此话,又随即低下头去,摆弄手边精巧的玩具。平日里,穆瑾宁往往是一道陪伴两个儿子,天宇如今不必再总是抱在怀中,能做能走,要省心许多。但刚满月的二子天勋则不然,日夜都离不开穆瑾宁的身子,穆瑾宁也不会带着还不能出门吹风的孩子去别的地方,黑眸一沉,他已然听得一旁的紫鹃禀明事情的来由。“回皇上,娘娘今早出宫去了,听说是宫外有些事,皇上刚去上早朝宫外的赵嬷嬷就来了,看起来很紧急——”秦昊尧俊眉紧蹙,从紫鹃的话中,却隐约察觉到不祥的预感,他的面色冷淡疏离,冷沉问了句。“二皇子呢?”紫鹃低着头,跪在秦昊尧的面前,据实以告。“娘娘让徐嬷嬷带在身边照顾了,不曾带出宫去。”秦昊尧下颚一点,一名宫女为天子奉了茶,他便让两人退下,到景福宫外候着。他将天宇双臂一架,轻松地将孩子困在自己的双膝之上,孩子也安于在他的腿上玩耍。秦昊尧淡淡睇着怀中的长子,不难追溯到过去的那一幕。天宇是在两个半月前开始牙牙学语,他似乎很难忘记那一夜到景福宫来,看着穆瑾宁轻声引导,从这么娇嫩的孩子口中溢出来两个字的瞬间,他的身子一震,胸口宛若万马奔腾般汹涌澎湃。如今有秦昊尧在场陪伴天宇,孩子也不曾想过再追问母后的下落,比起年幼时候常常哭闹的那段时日而言,如今他鲜少哭泣流泪,仿佛骨子里也一并继承了父母的坚强果断。孩子玩耍了不过半个时辰而已,已然身子一晃一晃,疲倦困意一阵阵袭来。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儿,天宇趴在秦昊尧有力的臂弯之处,一岁多的孩子还是常常要睡很久的时候,对此秦昊尧也早已习惯这么应付如此稚嫩的孩子。不用多久,闭着双眼的男孩已然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面孔朝着秦昊尧的身子,小手无力地垂在两侧,秦昊尧任由孩子跟自己撒娇,俊容上有了一抹柔和,生怕儿子着凉,侧过身子,一手扯开锦被,覆盖在孩子的身上。虽然宫中的暖炉中白色氤氲升腾而上,已经为整个内室添了不少暖意。但不知是否亲眼看着穆瑾宁怀胎十月一波三折才分娩产下这个长子,还是在整个王朝跟他们夫妻最需要皇嗣的时候上苍赐予他们这个礼物的理由,他格外珍视天宇这个孩子。在面对穆瑾宁跟孩子的时候,他不再高高在上,正如此刻,孩子睡在他的怀中他也不会将孩子放回**安睡,天宇躺在他的双膝上,也不知睡着了做了何等的美梦,小嘴微张,唇畔溢出温热的唾沫,秦昊尧凝神看着,不禁扯唇一笑,他也觉得时光飞逝,仿佛天宇刚出生的情景历历在目,每回他接近天宇抱着天宇的时候总是哭闹一阵子,但渐渐的,这个孩子却不曾跟自己疏远,而是感情越来越好。或许他原本就不是擅长操控自己真心和感情的男人,但多年前杨念的出现,无疑是软化了几分他的心,增进了他对孩子的包容,而语阳公主的女儿心羽更是彻底打开了心防,这些经历……都让他心中不再冷漠贫瘠,他不想再对至亲的人也冷淡无情,不管不问,正如他的父皇,他根本不曾关爱过除了太子之外的任何子女。若说他当真格外自负,秦昊尧已然预感着自己的一对儿子,都会是出色的男儿。哪怕长子也不过一岁多大的年纪,二子还在被哺育的襁褓之中,这也无妨秦昊尧已然为这两个儿子做出了长远的打算,待他们长大,必当从他的手中接过整座江山,他会将他们养育成才,养成比他更加出众的男人。“皇上,皇后娘娘回来了。”直到秦昊尧用了午膳之后,差人送来了几本奏章,他已经习惯了偶尔一边处理国务,一边等候穆瑾宁回来。他当然看得到穆瑾宁为了整个宫中事务付出多少心血和时间,从不限制劝阻她出宫看望家人,毕竟如今她只有穆峯一个亲人了。但今日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还未看完三本奏章,便听到孩子在**闹出的动静,天宇已然悠然醒来,呼唤他的名字。“父皇,外面——”他指了指一扇半空的窗户,双目一亮,朝着窗户的方向指着,趴坐在卷成一团的锦被下,一脸兴奋。孩子只能说半句,只因他还不知那些从天上懒洋洋飘下来的宛若鹅毛般的白色棉絮,到底是什么东西。去年冬天不曾下一场雪,天宇自然是头一回见着,更是好奇和高兴。“父皇父皇!”秦昊尧放下手中的奏章,疾步走到床边,只看着天宇被锦被包裹着身子,久久无力摆脱,宛若一条胖乎乎的毛毛虫般可笑又可爱,黑眸之中的笑容越聚越多,秦昊尧不禁扬笑出声,长臂一伸,将天宇身上的锦被掀开,为天宇解了围。“想看吗?”他笑言看着天宇,天宇应了一声,秦昊尧这才一把举高孩子的身子,抱起孩子的姿势也跟女子相比全然不同的霸道跟富有男子气势。天宇一天天在长大,穆瑾宁已然不再频繁抱他,也实在无力抱他太久,但天宇的分量落在秦昊尧的臂弯,他却并不觉得沉重。任由天宇坐在他的左臂上,秦昊尧走出了景福宫,打开外堂大门,站在景福宫的屋檐之下,望向遥远的天际。天,已然飘起了雪。方才他在批阅奏章的时候还不曾察觉,约莫已经下了有些功夫了,虽然路面还不曾有大片的积雪,但可以看得出来,雪越下越大,用不了半天时间,就能让整座宫殿披上一层厚实的雪衣。大圣王朝并非每年都会下雪,稳稳当当坐在父皇有力强硬的左臂之上的男孩不禁左右张望,因为好奇和惊讶,睁大了黑亮的双眸,恨不得将眼前的奇景,装入自己的眼底。“父皇,母后还不回来吗?”宛若乖巧小鹿般将脑袋歪在秦昊尧的肩膀上,天宇望着雪景许久之后,也终究不再觉得新奇,打了个呵欠,轻轻问道。如今浮现在他心头的人,是已经半天没有见到面的娘亲,原来哪怕有父皇陪伴,他也还是更想念娘亲。“父皇陪你一起等母后回来。”秦昊尧笑着看孩子,唇畔的笑容更深,温热的右手摩挲着孩子的发凉的面颊,沉声道。这样的情景,让他突然想起来……几年前,他也曾经对着杨念说,只要杨念再等等,等着下一场冬雪,等着他学会骑马,他的娘亲就会回来。等待,可以让人很痛苦,也可以让人觉得很甜蜜。他相信下完一场雪之后,他跟天宇就能等到穆瑾宁回宫,当然他也同样希望,宫外不曾传来任何噩耗。世人相信瑞雪兆丰年,往往那一年冬日若是下了雪,便是好的征兆。秦昊尧也如此希望,穆瑾宁这辈子尝到的酸苦实在太多,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才走上了一帆风顺的宽敞大道,他亦不愿穆瑾宁再遭遇人世的颠沛别离之苦。飞雪的屋檐之下,久久伫立着一个高大俊挺的男人,他一袭金色黄袍,身披黑色皮毛披风,围着黑色的皮毛围脖,更显英俊不凡。左臂搂住一个才一岁多大的男孩,男孩身着红色缎面棉衣,跟男人一道望向宫门口的远处,虽然他也不知到底父皇在看什么,天宇唯独关注的是娘亲何时回来。此刻的情景,也渐渐融入了安谧无声的冬日风景之中。虽然外面还很冷,风雪交加,但这一幕却令见者不禁心中淌过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