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说清楚也好,我是喜欢你,可是……你却很讨厌我,是吗?像我这样的麻烦丫头,根本不讨人喜欢,是吗?”姜小芹沉溺在他的沉默之中,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她总是清亮的小鹿一般透彻的眼眸之中,再无任何一分鲜活光彩,黯然失色,幽然呢喃,一脸受伤。舒榒駑襻方才坦诚了自己的感情也好,她迟早要面对这一日,在张家熬到最后一天,她发觉自己根本不勇敢,不敢去戳破此事,不敢对他说出实情,生怕受到伤害。其实,她早该问个清楚,也不会让自己继续错下去,越陷越深。在感情面前,她是个胆小鬼。她不乖巧,离经叛道,也不温柔,粗枝大叶,更不贤惠,丢三落四,除了勉强称得上俏丽的面容跟差强人意的厨艺之外,她当真没有任何可以吸引他的地方。姜家小姐的身份,也绝不会给她带来任何一分他的好感,这些年也不乏有大商之女跟他的亲事传闻,跟姜家相比更加富贵,他却不为所动,从来不曾答应。隐隐约约,她觉得他有一段过去,鲜为人知的过去,沉在暗无天日的底下,他从不说起,更无人知道他在经商之前,是个何等样的男人,遭遇过何等样的命运。是否也有过动心的女人,是否也被感情伤害过,是否也……品尝过人生的疾苦。“我并不讨厌你,你在我身边,做事很用心……”张少锦如今才开始怀念,总是挂着欢喜笑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姜小芹,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透露出对自己超越主仆关系的真正关切的姜小芹,他无法违心地去说厌恶她。厌恶一个对自己付出真心的女人,若这样的话,那他也太可怕了,太残忍了。但这一场感情之中,原本就不公平,他对任何人都不再用心,也不曾真正地去关心过任何一人,而小姜面对他,却直截了当地掏心掏肺。如今他面对的,是一颗不加修饰的赤忱真心。对他而言,这太沉重了,也太贵重了。“我只对喜欢的人用心。”姜小芹费力地抬起眸子,也不知是忙碌了一整天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还是因为……她无法在张少锦的眼底,看到对她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喜爱,她或许跟其他人一样,对于张少锦而言,没有任何的与众不同。想到此处,她故作洒脱地说出自以为是的真相,说服自己跟往日一般潇洒开朗,只是如今挤出来的笑容,格外牵强苦涩:“你不讨厌我,却也不喜欢我,对吧。”她一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和脆弱,她总是希望给他看到最好的一面,但若没有半点的希望,她又如何继续坚持下去?!她不怕等,就怕永远都等不到他。张少锦不想将过去牵扯进来,只是没料到今日会揭开如此的真相,居然会遇到一个新的人,一段新的感情,这些年来……他当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至少此刻,他无法当一个违心的男人,当一个欺骗感情的伪君子,去告诉小姜,他跟她喜欢自己一样喜欢她,甚至是爱她,这些……他不能说,说不得。小姜是很可爱的姑娘,也有着一颗真实的心,但他却还不曾对她动心。他经历过的三十多年,发生了很多事,人事纷飞,像是在他走过的路上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甚至将他走过的所有足迹,都全部掩埋了。他不太回想往事,当他骑马带走穆瑾宁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到底人生还有没有留给他们一个逃脱的出口,在那个格外美丽的夕阳下,他头一回感受到面对死亡的绝望和无力无助,疲惫的马儿将他们带去了从来不曾到过的完全陌生的地方,宛若神迹一般遇着了大食族的巫医,将还有一线生机的穆瑾宁留在那儿,而他选择远走,为她祈福。早年走访了不少佛门圣地,似乎也对他的人生有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他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淡然,越来越超脱——只想悠然过余生,仿佛一切,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了。她的热情,像是一块炭火,炽燃着火焰,贴着他的胸口,烫的他无法再跟平日里一样镇定自若。当然,有人喜欢,并非坏事。只是——他若不能回应,也只会让她徒增伤心。他虽不想招惹任何人,活在红尘俗世之中,却又难免互相招惹,如今缠上这一段情愫,理智告诉他,本该快刀斩乱麻。与其拖泥带水,不如彻底了断,让她伤心之后找一个比他更适合的如意夫君度过余生,这才是真正对她的仁慈和恩惠。他不能因为不愿让她哭泣难过而给她永不能达成的美梦,断送她一辈子,那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张少锦依旧笑着,唯独他清楚,唇畔的笑容格外苦涩僵硬,他不想伪善,更不想玩弄姜小芹那么真心的情意,他直直望向那张俏丽的面容,心却有些不舍。在张家的时候,她的眼底每一日都有明艳的光彩,而如今,她疲惫憔悴的仿佛再也受不起他一句重话,就要瘫软在他的面前。哪怕他不愿,他却还是只能说出实情,他不知该如何拒绝小姜,甚至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一段纠葛,他清楚她想要的是他的心,但如今的自己,如今的张少锦——却无法让她如愿以偿。“小姜,我们之间的路太长了,我也许很难走到你那儿去。”她眼巴巴地望着,守着,听着,却听到这一句回答,他从来都是个温暖的男人,眼神也是暖的,说话的嗓音也是暖的,微笑更是足以让人的心也融化掉的亲切,这样的男人,她或许无法从他的口里听到其他伤人寒心的理由。不是她不够美,不是她不够年轻,不是她不够好,不是她配不上他,不是她一无是处,而是——他们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所以……他们就没有任何结果吗?!当然,这一句话,也是温和平静至极的,她曾经被他完全不该存在在商人身份之上的儒雅气质所吸引,而如今却突然厌恶他的过分温和,无处不在的温和,她只觉得自己没有半点分量,她多希望可以见到他有起伏的情绪,更真实的喜怒,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但还是没有。她真的好失望。他越是这样,她就越不可能打开他的心防,越不可能走近他的心里。她曾经听过,有人暗中对张少锦的取笑,说的很难听,只是因为他左腿曾经受过伤,虽然表面上看来跟常人无异,站着坐着的时候,都不会看出任何异样。唯独在行走的时候,他会走的慢些,但她看到他的时候,他并没有用任何一根拐杖。因为他一身儒雅外表,温和气息,加上他不疾不徐的步伐,没有任何违和感,似乎他本就是如此不温不火的性情,从来就不让她觉得那是一种丑态,相反,看着他缓慢至极地走路,她更觉是一种享受。但不管别人怎么想,他定有自己难以逾越的一个关卡,哪怕到了被拒绝的伤心时候,姜小芹还是这么想着,她不愿放弃最后的机会,既然他都找到悦来酒家了,她不想这么快就让他离开。她紧紧蹙着眉头,脸上血色尽失,多话的毛病更是顾不得了,急急问个究竟。“你担心我爹瞧不起你吗?不会的,你是我见过最正气最好心的商人,我爹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的。在我看来,你只是走的比别人慢些而已,若这就是唯一的问题,你说我们之间隔着很远的路,你很难走到我身边来的话。那你就站在原地,等我过来,我走的很快,一会儿工夫就到你面前了,不好吗,甚至我还能跑着过来……”姜小芹一步步朝着张少锦逼近,每说一句话,每走近一步,他们之间的路程就缩短一步,她的眼底泛着泪光,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顿了顿,下一句,更是征询他的意思,让人心生不忍。“这样,也不行吗?”正气,好心……这些,似乎都不是为商需要的条件,甚至,应该是死穴,但从姜小芹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却比任何一个逢迎之人的花言巧语,更能打动他的心。“这样,也不行吗?!”他的腿不好,走得慢,走不过去的话,那就让健全勇敢的她来,走着来太慢的话,她跑过来,只要他点头,只要他愿意,向她敞开他的心扉,哪怕是这样,难道是这样,也不行吗,也还是不行吗?!这些话,像是用沉重的大锤,敲击着张少锦毫无波澜的心口,恨不能将他越来越高大的心墙,敲击出来几道巨大的缝隙,恨不能将他这些年独自找寻出来的一种生存的方法,全部敲碎毁灭,不留痕迹。姜小芹说的那么认真笃定,仿佛将这两年来的等待,全部倾注其中,只要他说——“行”,她就会奋不顾身地跑向他,没有半分踌躇,没有半分犹豫,不顾后果,不惜一切。他当然清楚她不会作假,她眼底的楚楚动人的泪光,也是因为情到深处,在感情的面前,她甚至不惧卑微,当真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他的迟疑和拒绝,很明显,被姜小芹解读成他对自己身残的介怀,或许张少锦很难说没有,却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他陷入了混乱。在商场上的这些年,他向来是稳稳当当,好几回名下的商户陷入危机,也不曾让他阵脚大乱,但此刻,他被动摇了,越来越混乱,甚至唯有淡淡睇着她,不发一语。在她的眼底,他看得出来,姜小芹当真不在意他腿上的这个毛病。他却更怕去找出真正的原因,若不是不健全的身体成为他这么活着的理由,或许是因为不健全的心,让他惧怕迈出这一步。“我哪里有你想得这么好?小姜,改变心意,别再执迷不悟。”他扬唇一笑,眼底却只剩下黯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值得姜小芹不惜一切去等候的那个人,姜家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气,她从小定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却让这个女子,在张家每日都忙着打点厨房那些粗活,两年都是如此,甚至在他的屋子前,她如此吃力地为他扫清长廊上的积雪,生怕他走上去的时候,更不方便——她的心,居然细到了这个程度。喜欢上他,就是执迷不悟吗?!那么,她宁愿不悟,永远都不悟。而他这么诋毁自己的时候,他却还是笑着的,可见他的心里,到底有多苦。姜小芹眼波一闪,抓住他衣袖的双手,更是用了几分力道,始终不肯松开。她这般说着,泪珠坠在眼角,却倔强地迟迟不肯掉下,她低低笑着,却忍耐地格外辛苦。“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你若是去仔细问问,人人都会告诉你姜小芹是恶名昭彰,离经叛道的坏姑娘,若你能容忍我那么多不足,那么多毛病,你会知晓,比起你身上的这一点点不足,你需要忍耐的更多——”“你是个好姑娘。”他笃定地丢下这一句话,正如他所看到的,他知道问题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在自己的身上。姜小芹匹配他,并不是没有任何余地。“我们都并不全部了解对方,不是吗?我们都还没见过彼此的每一面,不是吗?何时你说姜小芹,你这样的姑娘我并不喜欢,我一定会离开,但还没到那个时候,不是吗?”她见张少锦如此坚定不移,或许他向来如此,在商场上也是坚决的人,从不当断不断,从不拖泥带水,原来对付感情,他也不肯留任何余地给自己。这正是他不同于别的男人之处。男人根本不在乎多一两个情人,三妻四妾也乐此不疲,若是有这样真心表白情意的女人,如何会拒之门外,只要有些姿色,定是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他一向这么干净。商场上也是如此。感情上也是如此。在这个时候,他让她伤心,她却无法恨他入骨。姜小芹知晓哪怕两人僵持一页,也绝不会有任何改变,她暗暗叹了一口气,覆在他衣袖上的双手,渐渐无力地垂在半空中,她什么也抓不住,能够触到的只有凉透了的空气。她不再逼近他,只是后退了两步,力气从体内一分分地抽离干净,她仿佛再无任何力气,每退后一步,他就离自己远一些,再退后几步,他的面容几乎被夜色吞噬干净,再往后退,他的身影也模糊了不少,突然,她不敢再往后退了,也不想再往后退了。她还是怕看不到他。“我只是喜欢你。”喜欢,并不需要太多理由,有时候甚至称不上理智,但这一把火,又能烧到什么时候才熄灭?当张少锦回过神来的时候,留在他身边的再无一人,只有,如此无辜的一句话。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他独自站在悦来酒家的楼下,孑然一身,孤单的身影被光拖得很长。他缓缓抬起头来,这一个晚上,天上甚至没有月亮,路面上没有丁点月光,暗的看不清前方的路。今年,是祯帝登基的第八年。至今,后宫唯有一位贞婉皇后,谁也说不准祯帝是否这辈子都只会器重宠信贞婉皇后一人,但哪怕是八年,也是不短的期限。一个男人明明能够坐拥无数美人,却取消了好多年的选秀仪式,不再从官宦之家挑选美丽端庄的女子入宫,这倒不止让人佩服祯帝的专情,更让人佩服贞婉皇后起来,或许能让寻常男人只娶一人谈不上太过稀奇,但能让天子不顾宫中多少年来的规矩而唯独面对一个女人,而天子是一个威严而严格冷淡的男人,能够拴住天子的心,甚至这么多年眼底没有任何一个后妃,贞婉皇后如何会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换做别的女人,定会被传为一个用心不良,企图独占圣心,夺得后宫大权的祸端。但天子跟皇后的感情,却成为史上的一桩美谈。传闻之中,贞婉皇后并非蛊惑皇帝的红颜祸水,她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得体贤淑,在她的打理之下,宫中井井有序,而跟天子也恩爱有加,感情和睦,仿佛时光不曾改变一切,两人比新婚燕尔的夫妻更加互相扶持,相互体贴。早年就已经为皇帝生下抚养了一对皇子,年初的时候又为皇室添了一位小公主,取名为常宁公主,寓意天下安宁,保留贞婉皇后名字之中的“宁”字,也可见天子对皇后的情意深沉。王朝虽然在几十年内改朝换代,换了两代皇帝,但如今大圣王朝的国富民强,国家昌盛,天子虽是个冷冰冰的人物,却比惠王更加勤政,在国家大事上更有魄力,八年而已,已然将大圣王朝变成九州之上最强大的国家,一方面他将强权控制在手中,而削弱了王族跟诸侯的兵权,一方面他励精图治,采纳贤能之人,肃清朝内贪污无能的臣子,不得不说,他是近百年内最有德能的君王。或许,以他的野心,他的强权,他的霸道,他的抱负,会在将来的十年二十年内,让大圣王朝扩大版图,周围的小国均臣服于他的脚下。渐渐的,无人在记得,如今的祯帝,曾经是大圣王朝的秦王,是他野心勃勃地杀出了一条血路,用最残忍最直接的法子,从自己同父异母的亲皇兄手中,夺取了政权。虽然手段残忍,但他是比惠王更有作为的帝王。而自己……也不过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之中参与此事的一人而已,甚至,已经无人再记得他了吧。张少锦的名字,并非是胡乱起的。李暄,李为父姓,张,是随母姓氏,李家老夫人就是张家之后。而少锦,是他的字。李暄,字少锦。这便是他起名为张少锦的真正缘由。他是张家长子,没能光大门楣,是他不曾担负自己的责任,在惠王跟秦王的权力争夺厮杀的游戏之中,他也只是一个臣子,一颗棋子而已。棋子,是随时都可以被牺牲掉的。惠王会牺牲他,而秦王介意他跟惠王的关系,绝不会留不可信的臣子在身边重用,仕途上,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一切,仿佛是注定。惠王器重的臣子,大多被杀,也有被终身囚禁在牢狱,获得自由之身的屈指可数,而他,就是其中之一。他用断一条腿的代价,得到了自由,得以见到病重的老夫人,至少安安静静地送了她最后一程,不曾留下任何遗憾。在他而言,一切都是值得的。或许人人都会说天子残酷无情,但坐在龙椅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狠心。要不是因为她的求情,别说是伤了一条腿,哪怕是手脚筋尽断,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也不见得天子会留他一命。他已经是那场皇权抢夺恶战之中最幸运的一人了。腿伤虽然无法彻底治愈,但并不厉害,做任何事都不妨碍,他并不过分在意。人生,原本就有舍才有得。舍弃了李暄,活下来了张少锦。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一丝的怨恨。如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记得他,天子才能容忍他活着,容忍一个对君王犯下大错,以下犯上,大胆欺君的罪人活着,甚至活的这么好,这么安宁。这比赶尽杀绝,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闭上眼,他安静地转过身子去,回忆过去,他的心如此平和,哪怕没有一分波澜,或许证明,他当真释怀了。张少锦敛眉,长久驻足让他的身子发凉,双腿发麻,但他还是咬紧牙关,迈着很缓慢很平静的步子,一步,一步,一步,朝着前头的马车走去。“你慢点走,我来扶你。”身后一阵仓促的脚步,从黑暗的转弯处传来,她心急地小跑着,跑来他身边的下一瞬,双手扶着他的左臂,只因她实在看不得他踉跄而孤单的身影。她知道他不能久站,也不宜久坐,才会看他总是坐着看账册的时候任性地提醒他去庭院赏花,才会在角落目视着他离开的身影许久还不肯离开,看他走的那么疲累最终心软现身出来扶他回去——她不是一个心特别软的人,但看着喜欢的人受苦受累,她再倔强的脾气,再固执的心肠,也会不由自己。张少锦看她头也不抬,只是默不作声地扶着他走去停靠在树下的马车,方才听她的嗓音有些异样,他不免低声问道。“你哭了?”“没哭,从小到大,我就没哭过。”她用力地摇了摇头,她已经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才走出来的,却没想到声音却听得出来。“小姜——”他的眸光定在姜小芹的身上,但这一回,打断他话的人,是她。她点头,这一回似乎有了迟疑:“我知道,我送你走了,我再回家,往后我不会缠着你的。”若她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她的执着,就只是痴缠而已,方才他的话,她又不是听不清楚,何必装傻?!但她这次领会的,却不是他的意思。在张少锦上了马车之后,他却掀开厚重布帘,朝着她探出手掌,沉声道。“上马车,我先送你回去。”“你说什么?”正欲转身的姜小芹陡然怔住了,她不敢置信,猛地转过头去看他,在那一瞬,张少锦清楚地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放一个妙龄女子在半夜独自回家,若是姜小芹有个好歹,他定无法原谅自己。而看到她的泪痕,他心中更多内疚和自责。“天色已晚,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张少锦俊朗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看来依旧正气,不若方才那么刻板。“跟我坐一辆马车,该不会毁了你的名节吧……”“我都把三次婚事闹翻了,哪里还有什么清白名节?”姜小芹大方地自嘲,既然这一夜之后,两人兴许再也不会见面,他想送她回去,她又何必绝他的好意?!话音未落,她便拉住他的大手,头一回触碰到他那么温暖的手掌,她坐上马车的一刻间,不禁有些恍然若失。他是谦谦君子,虽然是商人,却没有沾染半点风流恶俗的习惯,很快就松开了手,但她却有些留恋,或许原本更在意的人就是自己。可惜,他们没有缘分。她可以等,等到他愿意接受她,只是他连等,也不要自己耗费光阴。“小姜,你有十八了吗?”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还是跟往日的张少锦一样,温和亲近,言辞之间,没有任何一分不快,仿佛方才,任何事都不曾发生。“我年纪不小了,快二十四了。”她看着他,轻笑出声,沉溺在他温暖的眸光之中,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迷失了自己。她是姜家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要不是长着一张永远不变的娃娃脸,兴许哪怕赔上几箱子的金银嫁妆,也无人敢要,无人问津了。“是吗?看起来真小。”他扯唇一笑,低低叹息一声,在众人的眼中,他是成熟稳重,做事可靠的商人,而眼前的姜小芹,人人都当她才十七八岁,却已经是一个早该嫁人生子的年纪了。“我于你,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了,你不怕吗?”他依靠在马车一旁,安静地开口,嗓音厚重低醇,凝视姜小芹的眸光突然有些异样的光彩,虽然依旧转瞬即逝。“人不可能一辈子年轻啊。”姜小芹迎接着他的目光,胸口又疼又热,但她还是强颜欢笑,不想将凄凉狼狈的模样留在他的记忆中。好聚好散。就像是爹常说的,再丰盛的宴席,也会有散的一天。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她甚至不再厌恶厨房,心甘情愿为他洗手作羹汤,甚至恨不能将姜家菜谱里写的没写的菜色,全部做给他品尝。但爹说错了一件事,抓住了男人的胃,也可能失去那个男人的心。她已经献出了自己的真心,也真正的死了心,知道感情是何等的滋味,兴许就该安心过原本的生活,而不该负隅顽抗。“到姜家的路好远啊,我们说说话吧,我不想闹得这么僵——”率先发话的人是姜小芹,如今戳破了自己的身份,她更加自如,毕竟她不必继续欺骗一个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好。”他笑,眼底唇畔的笑容,多了几分温度。“你打算从过去走出来吗?”她并不懂得迂回,问话向来直来直往,见他蓦地敛去俊朗面孔上的笑,眉头轻蹙,更是应了她许多回的揣测,她话锋一转,精致俏丽的面庞上消散了所有的神情:“就像是我一样,我不再留恋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拖累家人的姜小芹,我想担负姜家三小姐身上所有的责任。虽然不容易,但我决定要这么去做……”“小姜,你比我见过的许多姑娘,更有主见。”他没料到小姜如此细心敏锐,或许正如她所说,他们并不了解对方的所有,就这么拒绝一个真心实意的女子,或许以后就绝不会再有。“越是难的事,就越要咬紧牙关,否则,很容易功亏一篑。”她笑靥绽放,眼底再无一分黯然,清脆的笑声,宛若银铃般悦耳动听。“这是我家老头子说的,现在想想,他还真是说了很多有道理的话。”张少锦的目光一沉,再看到她的开朗笑靥,亦不曾让他的心好过一些,低低地问。“你不怨我?”“有时候看着少爷,会觉得少爷很孤单,兴许是我看错了,兴许是我多想了。以为我能让少爷开心一些,能让少爷介怀往事,虽然最终不能,但我还是要劝少爷一句,像是少爷这么好的人,为何不放过自己,甚至让自己孤独这么多年呢?人生最大的关卡,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她清楚她无法走进他的过去,若是她早几年预见张少锦,是否就能避免今日惨痛的结局?!以前总是当姜小芹像是多嘴多舌的小麻雀,如今看来,她也有自己的头脑,也有自己的心思,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她的这一番劝解,当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他也不免对她另眼相看。姜小芹看马车徐徐放慢速度,掀开帘子探出螓首望了一眼,等待马车彻底停下,她才利落地跳下马车,回眸一笑。“姜家到了,我回去了。”“外面风大,带着这个吧——”张少锦看着她俏丽的小脸,不知为何,他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防备,从身上解开披风,递到姜小芹的手边去。“不用了,我不冷。”她轻摇螓首,说完这一句,便转身走入姜家的大门,她的确没有说谎,再也不会对他说谎了——她的身子不冷,一点也不冷。冷的麻木僵硬的,是她的心。张少锦目视着她走入朱红色的大门,反身将门关上,彻底消失不见,唯独马车依旧停在姜家门口许久许久,才驶离相反的方向。往后的半年,在杭州城内经常听到有关姜家的消息,陆陆续续,层出不穷。据说,离家出走的姜家三小姐回家了。据说,姜家三小姐生了一场大病,足足病了大半个月才痊愈。据说,姜家三小姐频频出现在悦来酒楼,做菜的手艺一点也不比两个年长的姐姐逊色,酒楼的生意更好了。据说,姜家三小姐很可能会成为姜家最能干的女儿,甚至姜家的所有生意,她会全部经手,也就是说,姜家的大笔财富,会落入她的手中。据说,姜家三小姐又成为了商贾之家富家少爷娶妻人选之一,好几个富家子弟亲自登门拜访,只为了能够赢得这个富贵人儿的芳心和青睐。据说,这些富家少爷,姜家三小姐一概不见。据说,姜老爷早就有了中意的人选,已经在暗中操办婚事,过不了几个月,姜家的三小姐也会受父母之命而出嫁。人人都很好奇,到底这个乘龙快婿是谁?!但很不巧的是,姜家再也没有任何传闻,再无任何下文,让不少好奇之人,等的脖子都酸了。“我答应接管酒楼的生意,当初不是说好了不再逼我嫁人?”姜小芹一听到这个消息,当下就从酒楼出来,匆匆忙忙赶回姜家,一推外堂大门,只见姜老爷躺在红木躺椅之内,安逸地品着茶杯中的大红袍,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姜老爷早知姜小芹的这副脾气跟自己没有两样,抬眼看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臭丫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亏我还花了银两让你去13看网你说的话,比不识字的丫头还无知幼稚,哪里像是个好好的姑娘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个年纪还不嫁人,难道要当一辈子老姑娘?!”知父莫若女。一看姜老爷这副笃定的模样,姜小芹就知道,他定是已经把婚事说的差不多了,她面色死白,紧皱着眉头,当真是恨极了姜老爷这一招先斩后奏!或许换做别人她就没法子,对付自己的爹,她还是有自己的方法。眼眸一转,她压下胸口的怒气,冷冷淡淡地问了句:“这次又是什么人?张家的二少爷,还是雷家的大少爷,要么就是冯家的六少爷?”挑了挑半百的眉毛,姜老爷更是笃定淡然,抿了一口茶,全然不上女儿的当。“跟你说了,你又要去闹翻天,一而再,再而三。你真当你爹年纪大了,就跟猪一样蠢笨了吗?”“不说下厨的人不能拿食材开玩笑?真不知是谁说的。”她没好气地说道,父女关系还是紧张,但百善孝为先,她虽然是嘴上说说,却还是不能再跟姜老爷赌气。看姜老爷不松口,哪怕是谁家的公子也不说,她如何让那家人知难而退?!她沉下脸来,心里突然比每一回更加不安,难道她到最后,还是要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吗?!姜老爷索性眯上眼,不再正眼看她:“今儿个晌午,反正人家少爷也要来府上,趁时间还早,你赶紧回屋去梳洗一番,换件像样的衣裳,也跟其他姑娘一样打扮打扮,然后出来一起吃顿饭。”“爹,你是不是打算随便找个男人就把我嫁了?也算了却你的一桩心事?”一听姜老爷似乎全然不满意自己的口气,姜小芹更是满面涨红,起的胸口暗暗起伏。哪有当爹的居然还嫌弃自己女儿的装束?她的确穿的寻常,没有任何商家小姐的娇丽模样,黑发编成发辫挽在脑后,扎着一条粉色头巾,身着浅紫色的布衣布裙,她的确满屋子都是绸缎衣裳裙子,身边也不是没有胭脂水粉,金银首饰,更不是不会打扮,只是她从早到晚都在酒家下厨做菜,难道还要打扮的明艳动人去做菜吗?给谁看?给端菜的小二哥看吗?他以前也是厨子出身,到底知不知道悦来酒家的厨房有多忙?“我倒是这么想,不过找到一个愿意娶你的人多不容易,你定是不知晓的。”姜老爷懒洋洋地睁开眼看她,不冷不热地嘲笑她一番,仿佛她不是自己的女儿一般,说话实在过分。以前变着法子地宠着她,如今就变着法子地诋毁她,不过几年功夫,她的爹当真是六亲不认了。她却不觉得要把自己嫁出去是个难题。方才来的太匆忙,还未洗去手上的脏污,她走到一旁的金盆内洗净双手,低声抱怨。“有什么难的?你大方点加几箱子嫁妆,杭州城里多的是人娶你的女儿。”“这不就是要我做赔本的买卖吗?”姜老爷瞥了她一眼,板起脸来,对于女儿的好提议,他却不肯一口答应。真是个小气鬼。姜小芹暗自在心里嘟囔,冷笑一声:“难道还有人不要姜家的嫁妆吗?”“不过啊,这个少爷倒是自愿要娶你,而且啊,还说姜家不出一文钱的嫁妆也没关系。”姜老爷看她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更是了然于心,他从躺椅上坐起身来,摸着自己发白胡子笑道,眼底的一道精明,却转瞬即逝。姜小芹闻到此处,却也有些诧异错愕:“真的有这样的人?”那些个提亲的人,哪一个不是冲着姜家的财富来的?她可不觉得她沉鱼落雁,善解人意,让那么多富家少爷相中她。“是啊,他还说啊,他看中的是你的人,而不是姜家的钱财,所以没有嫁妆也无妨。”姜老爷嘿嘿笑了两声,看过这么多说亲的人,唯有这个少爷的这一句话,听着都让人觉得此人可靠。见姜小芹沉默不语,不再刁钻回嘴,他眼底的笑意更深:“臭丫头,这回爹总算给你找了个与众不同的人了吧,是不是听了也觉得动心了?别急,吃饭的时候就能见着人了。”听来,这个男人当真跟以前那些不太一样。但是……都过去半年了,她不曾再遇张少锦,他定是把她彻底忘记,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老爷,张公子到了。”管家走到外堂来,朝着姜老爷禀明门外的客人身份。那个人也姓张?!熟悉的姓氏,依旧让姜小芹陷入短暂的怔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他怎么提前来了,是不是等不及要见你了?”姜老爷闻言,顿时从躺椅之中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一脸是笑,一看姜小芹的装束,唯有叹了口气:“算了,来不及打扮也没法子,说不定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再邋遢人家都喜欢你呢。”喜欢她吗?她这幅模样走在街上的话,没有姜家的名号,她跟寻常百姓有何两样?!姜小芹毫不理会姜老爷的言语,不管来人是谁,若不过是个看中姜家钱财的男人,看到她的真面目也好,最好他打道回府,打消念头,另寻新欢。只是走进来的那个俊伟男人,又是谁?!她睁大圆亮眸子,拧着柳眉,甚至连擦拭双手的白色丝帕落在地上都浑然不觉。是她看错了吗?!是她还想着他吗?!还忘不了他吗?!否则,如何又会将来人看成是他的模样?!“小姜。”但这个世上,唯有他是这么喊她的。她看着看着,他越走越近,他的脸上依旧还有温和笑容,儒雅风度,根本就像是她还在张家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就是姜老爷口中的张公子?!就是上门来说亲的男人?!他分明拒绝了她不是吗?!张少锦凝神看她,正色说道:“我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想开始新的生活。如今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个妻子了,张家也需要一个当家主母,你愿意吗?!”“我——”她当真是愣住了,手足无措,双目泛光,鼻头一酸,却蓦地掉头转身就跑开了:“不愿意!”明明是她做梦都梦不到的甜蜜情话,但为何她还是要离开?!她并非矫情造作的女子,实在是有自己的心思,面对英俊翩翩的张少锦,她更是自惭形秽。小步跑到庭院之中的水池旁,从水中倒影中审视自己的这一身装束,没有任何装扮倒也算了,更别提裙衫上还有大片面粉痕迹,又是一身烟火气味,甚至还不如在张家当小厨娘的时候呢!当真是她在张少锦面前最丢人的一回。早知道来的是他,她就不该跟爹回嘴闹脾气,至少也该回屋子换一身干净衣裳再来。“小姜……”张少锦疾步走来,这或许是他最快的步伐,却还是耗费了一阵子,才能在水池边找到她的踪迹,他走向她的身后,轻轻覆上她的肩膀。“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可没有那么小气,不过,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她捂住小脸,却不肯回头,但她绝不会欲擒故纵,只是她想要确认他的心,是否因为她而改变。“你问的是哪句?是我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这一句,还是我缺一名妻子这一句,抑或……是我看中你的人,不是姜家的财这一句?”他眸光一沉,问的更加仔细,见她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更觉胸口闷痛。姜小芹心花怒放,亲自听到这一句话,比任何腻人情话更让人铭心刻骨,嗓音也难掩欢喜之情:“你要是决定了,往后就再也不能改了。”张少锦笑着点头,他用整整半年的时间,整理了自己的心境:“不改了,你呢?半年里有没有变心?”“没有,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想跟着你,每一天都比一个人来的开心许多。在张家的时候,我常常这么安慰自己,我可以等,只要你承诺我一定会给我一个结果,好的结果也好,坏的结果也罢,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没想过,你居然还会回心转意——”她拧着眉头,望着水中的倒影,她的身后站着他,可惜如今她的模样,实在不适合面见将来的夫君。张少锦当真万千感慨,心中百转千回,缘分来了,他这回不愿再松手了。“我还能遇见你,真是上天给的福气。”见姜小芹依旧掩面不肯转身,张少锦低声开口:“可是为何你还不肯回头?”“我如今的模样可真难看,衣裳也不干净,脸也不干净……”她头一回觉得这么羞赧,面容浮上绯红颜色,轻声抱怨,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俏。“没事,你这身打扮很俏人。”他轻轻扳过来她的身子,神色一柔,眸子之内尽是暖意。她虽然是富家小姐,但随性所欲的装束,更让她显得与众不同,自然不做作。“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任何一面都要容忍,这话是你说的。”“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她在他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光影,他当真并不介意自己如此邋遢的模样,或许打动他的,原本就不是她的面容。她噙着明丽笑容,嗓音有些哽咽,当真是心神激动。他据实以告,说的镇定自若,本是实情,他不必造假。“这半年来几乎每一天都会记起一遍。”每看到一道熟悉的菜肴,他都会想起姜小芹,但握住筷子品尝一口觉得味道不同,他便会黯然地放下筷子。看着账册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常常在身后陪她的姜小芹,可惜一转身,却没有她的身影。最后一面说的那些话,总是萦绕在他的脑海,总是想起她的笑靥跟她的泪痕,直到最后,他才知道——他喜欢她,跟她一起的时候,他更容易显露原本的喜怒情绪,兴许他喜欢她却不自知,但这么多年,也唯有姜小芹让他察觉的到自己内心的寂寞。不知何时,不知是两年中的哪一日开始,她居然无形地影响着他,一点一滴,水滴石穿。挽留她在自己的身边,是他最终下的决定。果真跟她说的一样,一旦下了决定,事情就豁然开朗,一旦犹豫不决,事情就永远无法解决。人生能遇着一个真心之人,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缘分。这份感情简单又纯粹,没有掺杂任何杂质,而他身上的不足,甚至也不曾让她知难而退,如此痴心喜欢他的女子,他不想错过,更不想再松手断送这份缘分。过去,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现在,就在他的面前,他的咫尺之间。因为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才暗中跟姜老爷见面,耗费了数月时光,曾经碰过壁,但最终姜老爷被他的诚心真意触动,答应他若是他说服了自己女儿,他也不会反对此事。想着张少锦居然早已拜见了自己的父亲,可见他的诚意真切,之前当真以为永远都失去了他才生了一场相思病,却没想过最终还能柳暗花明,姜小芹抿着唇儿,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她却激动地快要掉眼泪。炎炎八月,晌午暖热的光耀,照在两人的身上,渐渐融化了彼此的隔阂。两人目光交换,眼神灼灼,感情不知何时生根发芽,纠缠肆意,互相喜欢,当然是最好的开始。哪怕,他们还需要一段时候,去学习如何相爱,如何相处,如何让彼此幸福。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两人一道望向水池中中的粉色莲花,锦鲤在水下嬉戏游玩,各得其乐,而岸上的这对男女,也心生澎湃。“我们何时成亲?下个月初八,是个良辰吉日。”“不用这么急,我们相处一段日子,摸清楚对方的性情,也免得以后总是吵架。”“好。”他淡淡一笑,并不曾戳穿她,他很清楚,他们吵不起来。尖牙利嘴的三小姐,到了他的面前,就只是拔掉了爪牙的小姜而已。而他,家中的教养和涵养,让他绝不会为难自己的女人,定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因为经历过那一夜之后,他确定了自己的心,他不要让她流泪,他更喜欢她的笑容,没有任何杂质,灿烂的宛若星光,足以驱散他内心深处的阴霾和灰暗。她的出现,让他见到了未来的希望,路口的光明。她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有些气不过他半年都不来看她,却暗中说通了姜老爷害的自己生气伤心,才会想着要刁难他,推迟成亲日子,毕竟她也想其他的姑娘一样,被人宠着呵护着疼爱着。其实说实话,她已经等了他两年半,他要她明天就嫁给他她也会点头的啦!她突然后悔自己在出嫁前,还要故作高姿态,早知如此,就答应下个月初八不就得了?!心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可是如今再反悔,实在是丢人。她突然娇嗔一声,小拳头捶向他的胸膛,赌气说道:“不过你可不能拖着拖着就忘记啦——”张少锦被她惹笑了,沉声道,答应了她看似矛盾的担忧。“好,何时你说成亲,我们就成亲。”她踮起脚尖,依靠在他的怀中,察觉的到他身上的体温,红唇旁的笑容更深更甜了。……半年后。江南三月。没人料到姜家三小姐会做出比三年前逃婚更加离经叛道的事来。跟张家少爷成亲之后,居然就将悦来酒家的生意,全部交给夫婿打点,一个月只来酒家一两回,要想吃到她做的菜色,还要提前预定,害的酒家门口常常排着长龙人流——还美名其曰,要不是夫君劝服她,一个月两回她还不肯,她还不想下厨咧!她只想做菜给自己的丈夫吃,至于外人,你有钱也不一定买的着,想买还要趁早咧!“老爷,你说三小姐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报复您啊——”账房先生孙叔看着姜老爷不得不提前亲自培养几个**岁的外孙孙女下厨的功课,再也无法过以前的安逸日子,天天忙的满头大汗,他重重叹了口气,才这么问道。姜老爷顿时眼红脖子粗,怒气冲冲地转向说着风凉话的账房先生:“报复?你说那个死丫头是为了报复我才这么做?”“三小姐出嫁的时候,您不是当真没给她任何嫁妆嘛?三小姐会不会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才跟你作对?甚至把酒家都给张家经营了?也不肯日日下厨了——”孙叔点点头,说的当真像是有这么回事。“臭丫头,脑子真是坏了!张家那么有钱,女婿都说不要了,她还介意嫁妆做什么?”姜老爷一听,脸色一沉,重重地将手中的青菜一丢,更是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老爷你说是这么说,还真是抠门……哪有人家嫁女儿不给嫁妆的?”账房先生无奈地摇摇头,一语道破天机,从厨房走了出去,唯有留下一个涨红了脸的六旬老头。养女儿真是亏大了。真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亏的生意了!嫁出去的女儿,还不如泼出去的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