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蕙娘已经事先做过一点功课,了解了全国现在出产最丰盛的几个丰铁需,但她平日里毕竟没有什么机会到冲粹园来,一夜之间想要把数据全统计出来,谈何容易?忙到了三更,也只是堪堪开了个头而已。她自己粗粗估算一番,要统计出一个结果来,起码还得三四天功夫。虽说心头有事,但蕙娘历来是不食言的,第二天还真牵着马,让歪哥在大马上顾盼自豪地玩了一会,才让他下来自己骑马去。至于乖哥,在养娘怀里看着,虽然一脸的羡慕,但因为年纪太,还不能坐到马上去。只好又去纠缠哥哥,想求歪哥别骑马了,陪着他玩儿。两个儿子自得其乐,蕙娘便脱了出来,自己去翻看细账。因这样的数据,到当天下午,她总结出十三处收入显著比别地丰厚的铁需,还有七八处略微可疑之地,然后便又要开始一项极为繁琐的查算需山产出铁石以后,是在当地直接发卖给火器作坊,火器作坊产出火器,再卖回朝廷。这里头一来一回就是两笔银子,在宜春号的账簿中,当然也有所体现。要知道生产火器,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如果要的不是那些动辄炸膛的土火器,而是同桂家亲眼见过的那种油亮发黑的正规火铳的话,首先第一个,炉温要高,这样铁汁才能纯净。这种活计并不是一般街边铁匠铺就能承接得下来的,必须要有大批量的木柴供应与特殊的设施,也就是说,鸾台会不可能随便找个荒山野岭就这样烧制起火器,这样的话,他们最为稳妥的选择,就是买通一间火器作坊——这东西都是官造,只是为了提高质量、节约成本,数十年前起分了几处在做,朝廷只管出钱买,能省多少钱那都是作坊自己的。这样的作坊,背靠的都是各部司,鸾台会不可能全盘去掌握其中的力量,只能用自己买来的需石,让他们私下多烧制一批,如此积少成多鱼目混珠的,倒还能混过朝廷的耳目。凡是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这种经年累月往外走私的大事,更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征兆。只是一般人谁会想那么多?也只有蕙娘,可以直观地从账上来对比各家火器作坊的账目了,她也算是查账的行家,昔年曾悉心学习过账本中的奥秘。比如说,甲与乙都在本地经营火器作坊,需内给的需石,以及其余各种管制原料,配给的数目都是差不多的,但甲的货结钱速度要比乙快很多,乙不但货慢,有时还经常出些事故,要补买原料,只能算是惨淡经营……这些都是能体现在宜春号的汇兑业务里的,只从三方汇兑的频率,便能发现端倪。蕙娘才对比了三处需山,便锁定了原身隶属于火器作的一间作坊,‘扬威号’。军器局、宝器局、火器作,曾经都是朝中制定铸造军火的地方,只是在和北戎的长期斗争中,大秦越发觉得自己的火器渐失锐气,质量也是逐年下降,而花费越巨。因此由杨阁老的岳父秦帝师倡议,将三处火器作坊分离开来,工部、兵部、内监各领一处,三家在朝廷监管下各自买需造枪,回卖朝廷。这样做,朝廷一年省下银子能有九成,火器产量不减,质量反而更好。因此试行数年便悬为定例,因有此收入,兵部、工部一跃而成京官最向往,富得油钱舀得安心的地方,军器局和宝器局的作坊,一直也都的确是不分高下,将内监们领导的火器作,给踩在了脚底下。这些年来,要不是公公们的面子在那里撑着,恐怕朝廷都有结束火器作的心思了。现在蕙娘当然知道了,那些死要钱的太监们,心思重着呢,有肉埋在碗里吃。公粮得零零落落的,全是因为去干了私活。鸾台会给的工钱,可能比他们为朝廷干活所赚的的利润,还要再高几倍……这本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毕竟鸾台会又不需要给需工开工钱,成本本来就低,别的原料也都是贪污公家,就是加四倍、五倍给工钱,算来成本都不会太高的。往外一卖,什么都赚回来了。因此蕙娘毫不考虑,他们出手,应该极度大方。而挑选火器作作为渗透目标,其实也体现了鸾台会眼光的老道。这内监和武官员都不一样,他们自成体系,极重辈分。如不是有生死大仇,否则即使内部倾轧得再厉害,对外也都是一个互相回护的整体。并且内监们还不像大臣轻易不会掉脑袋,顶多贬官撤职了事,一旦惹怒了上位者,极有可能被折磨致死,这样朝不保夕的氛围,更容易促使他们铤而走险,‘从油锅里伸手捞钱’。再加上这些人中粗人不少,很多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局观,私造火器就造呗,一年那么几杆枪,难道还能翻了天去?说难听点,谁知道这些火铳,是不是在大秦的国土上用呢?不少海匪沙盗,可都是到大秦来买了火器,出海、出西域去讨生活的……有了扬威号,蕙娘更加把精力放在火器作下属的几间作坊上,果然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等到第三天上,已经挖出了她感到有问题的几间作坊分号。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便是验算了。从云管事给的假账,和桂家给的真数据里,她可以很容易地?p>瞥鲳教ɑ嶙呶鞅闭馓跸呙磕晷枰的各种原料数目5比唬运往西边的数量,也不会是鸾台会每年制造的所有火器5起码还是能起个参考作用,让蕙娘也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列出了大部分可疑据点,还是始终有许多鸾台会的根基没有挖出来u饫镉钟行矶啻罅康募扑愎ぷ鳎有些还要从宜春号的数据里去反算出等式,再套用到别的数据中去r赞ツ锏哪粤Γ每天也都累得无精打采,忙了有足足八天才能肯禷自己应该是把鸾台会火器一条线的轮廓,给大致摸清楚了?p>她给鸾台会每年制造火器的量,打了个很宽的余量,用这个数据来验算,那些据点每年的产出量也都够填上的了。可见其中可疑的作坊又有多少,到最后这里足足有十五座城池之多,有些近在京畿,有些远在南京、广西一带,有些就在东北……处在桂家势力范围以内,可以不动声色渗透进去的,不过是区区两座。余下的十三座城池,就得等焦勋将势力发展起来,再慢慢地渗透进去,查验嫌疑了。这种事最忌打草惊蛇,要求的时限那就更长,不说十年八年,起码四五年那是跑不掉的。蕙娘顿觉时间很不够用这还是手头已有一支完备人手的情况下呢,现在手头无人,单是培育出一支得力人手,就不知要多少时间……但机会都是等出来的,在把握还不是那么足的时候,她也只能等了。#很快就到了草长莺飞时节,在这个春天里,所有人似乎都放慢了自己的脚步。除了朝中轰轰烈烈、方兴未艾的地丁合一,继续前进的脚步之外,后宫和边疆一下都没了声音,就连去年剑拔弩张的几户权贵人家,如今都放松了互相攻讦的脚步,王尚也不为难杨阁老了,桂家和牛家在边境上也都消停了下来。——好像众人都得了信儿,知道有什么大事要来了一样,这会儿全都屏息静气,唯恐招惹了别人的注意。鸾台会京城分部自然也不能例外,在这样的太平时分,他们的动作要是太频繁了,也容易招惹不必要的注意。这一阵子,除了云妈妈经常过来陪蕙娘说说话以外,他们也没有兴出什么事来。倒是蕙娘得了便宜——这一阵子大家都懒怠走动,连她都不必时常出门,倒是有空和云妈妈唠嗑,听她明里暗里地给自己介绍鸾台会在京城几部的势力构成。“对族里,老爷说是您已经接了京城分部的凤主位。”云妈妈说,“其实按理说,这也是该给您的位置,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罢了。等到老爷把您的凤主印还回来了,您这枚印呀,那也是老资格了。各部管事,想必都会极为敬重的。”她在云管事身边待了多年,自然了解鸾台会内的情况,除了介绍京城分部以外,还会提及余下十七位凤主的出身和为人,这些人的名字,蕙娘当然十有□是没听说过的。听说,对外身份,有些是普通的行商,有些是同和堂的管事,有些干脆就是出了名游广阔的浪荡子,反正都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各种人接触,而又不会招惹怀疑的人。现在两家渐渐熟惯起来——若非面上身份有别,蕙娘还真想同云管事的子女多亲近亲近——云妈妈又常舀蕙娘的好处,她的嘴,渐渐也没有那么牢靠了。偶然也会漏出一句半句云管事可能不是那么想提及的话。“四少爷的事,其实我们也是很吃惊的。”云妈妈有一次偶然间就说。“当时把守西院的全是国公爷自己的人,忽然间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连我们老爷都想不通。不过,毕竟是从看大,四少爷要能就这样安分下去,我们老爷,心也是软的,也不至于一定就要把他给送到漠河去……”蕙娘听了就只是笑,云妈妈看了她几眼,也跟着笑了,“瞧我这张嘴,您也别往心里去——老爷这个人,面冷心热,很重情的。对四少念情,对二少和您的情分也不会差呀,不然,当时二少爷坏了家里的大事,族里要追究他的罪呢,还不是被我们家老爷给一力保了下来……”权季青现在只要安分呆着,蕙娘也的确懒得去和他打道了,这个人疯狂缜密,若非时运不济,说不定还真能闹出天大的动静来。她没心思多去招惹一个敌人,也自信自己的布置和意图,不是权季青能够看破的。所以他不动,她也乐得不动。但要说就这样给了权世赟准话,把权季青以前的事就揭过去不追究了,蕙娘也没有这个心胸,她把话题给扯开了。“许家那边的事,好似也发动起来了。上回我出去赴宴时还听说呢,这一阵子,云卫抽调了许多人手赶往南边。当时也不方便细问,不知香雾部这里有什么消息没有?”“是已经出事了。”云妈妈面色不禁一沉,“山都炸了……痕迹也都布置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封子绣人是亲自过去督办,带的也都是心腹。云卫里倒传不出消息来,也不知道这案子他们是查到哪一步了。”蕙娘沉吟着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么大的事,我们也该跟进进展的,过几天,我给宜春号?p>透鲂虐伞!?p>宜春号对□一无所知,自然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整件事,就是没有蕙娘的话,当地出了这么大的事,分号掌柜都是要往上报告的——这也是朝廷入股后,宜春号的一项秘密使命。蕙娘也无非是跟着沾光而已,没有几天,这封信的抄本,就摆到了她的案头。在广东、广西界的城里,从几个月前开始,便有人陆续在售卖夜明珠,要价还颇为高昂——这样的稀世奇珍,当然卖得再贵也不奇怪。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许多珠宝客商的注意,数月之后,广州市面上就有这种夜明石制成的摆件出售,这理所当然,引起了当地云卫的注意……这几年间,云卫对于会发光的石头,可一直都是非常**的。接下来的事,那便是顺理成章了,云卫寻到原主时,此人已经卧病不起,石头倒也都卖完了。据他代,这些石头都是在附近一处已经废弃了有两三年的需山中拾来的,他是进需洞游玩时,无意间走了岔道迷了路,走到了需山深处,在需道里发现的石头碎儿。会发光又比较大的,当时已经被他捡拾了出来,余下的倒都是些碎末末了。他的供述里,别的问题没有,只有那废弃时间,问题非常的大。当地人和他一样,也都说这需山才废弃了有两三年,甚至于是在最近一年才渐渐停止活动的。但在官方记载里,这座需已经废弃了足足有二十年了……云卫立刻顺藤摸瓜要进需山寻找蛛丝马迹,但没想到,第一波队伍才进了山没有多久,山上便传来一阵摇动——整个大需洞都塌方了,现在这座需要再挖开,恐怕得有十年功夫,就这样,还不能肯定其中的需道是否能重新疏通。不算村民向导,只是葬身在其中的云卫就有二十多人,这也就罢了,更的是,幸存者还在空气中嗅到了火药的味道……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今年春天,朝廷变得非常的安静,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凡是经验老到些的官僚、勋戚们都意识得到这一次,是有大乐子了。历来每次动乱,凡是触犯到朝廷威严,都有大批人头要落地,大量的人员要受池鱼之殃。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还赶乱搅浑水,所有人都在忙着把自己从可能的麻烦里摘出来呢,还有谁敢去惹麻烦?这时候惹出来的麻烦,也许是能要人命的!也就是在这样风雨欲来的多事之秋里,宫里传来了另一个喜讯——婷娘在千辛万苦、百般磨难的艰难旅途后,终、于怀上了。作者有话要说这某人怀上了,某人也该回来了吧……不容易啊,消失好久啦。这次更新斟酌了很久,有点迟了,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