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和后宫,争国本这样的大事上,本来就是紧密相联,牵一发而动全身。三皇子忽然间显山露水,不知多少背地里开会密议熬了多少个不眠夜。几乎是一夜之间,京城里便多了这一番议论:立嗣选贤。二皇子、三皇子年岁都还不大,理应待到两都成亲了,再做储位定论。这摆明了是给三皇子造势,让他多几年养望的时间。牛家势力再大,文官这一系终究没有太多的影响力,武将只管打仗,贸然请立太子,那是要被说话的。因此一时间,朝中竟然已俨然形成了一股初生的势力,虽无名,但众私下谈起,都以三皇子党名之。“这还是阁老没有出面,”权夫和蕙娘谈起时也有点忧心,“阁老要是一动手指头,保管立储的呼声能震天了。这么闹腾,动静有点大了……”比起远嫁后和娘家只有书信往还的瑞雨,权瑞云和娘家是要更亲近一点的,成亲后多年一直都京城,夫妻两个感情也还不错。杨善久女色上很老实,除了瑞云有孕时,权家陪嫁的几个通房屋里歇,自己并未提拔什么不省心的姨娘。他还家读书,只不出门应试,也没有‘悔教夫婿觅封侯’之叹,杨家且还有钱到了十分,万贯家财,将来都要着落到小夫妻头上,除了有时杨太太脾气古怪些以外,家里简直一无烦扰。也因此,权夫对杨善久这个女婿还是极满意的,自然不希望他被几个姐姐牵扯进后宫的夺嫡风云中去。只无奈这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权家又决定暂且袖手旁观,对杨家也是不冷不热的,这时候她不好出面,不然,只怕早就要亲自到杨家去做做客了。“的确,杨阁老的嫡系还没有出面呢。”蕙娘笑着说,“做了十年阁老,三四年的首辅,杨阁老麾下大将现可是不少,连一个都没吱声,娘不觉得有点怪吗?”权夫微微一怔,“是说——”皇上的脉,可不是只有几能号得准,若立三皇子,杨阁老必须退休,而且还是现立刻退休。——不要说别,就说焦阁老,退下来也有几年了吧,别看平时门庭冷落,可他的门生现官至三品要职的并不少见,别的面子不卖,老师的面子敢驳吗?对朝政,老爷子依然保持了庞大的影响力。这股影响力,起码也要维持个十年、二十年的,直到他老糊涂了、情淡了,这才渐渐消散。问题是,皇上能等到杨阁老干不动了自己退休了,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才传位三皇子吗?他要能活这么久,也不会现就考虑起身后事了。这立储的风声,还不知是谁给吹起来的呢,看似是给三皇子添助力,其实风里却有刀锋直指杨阁老。权夫也是关心则乱,所以才有点回不过味来,听蕙娘这一说,她明白了,“怪道说……唉,这宁妃也是孟浪了!”“太子去位以后,后宫平衡,岌岌可危,宁妃这也是情非得已吧。”蕙娘倒是为宁妃说了一句公道话,“再不出头,后宫都要没有容身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现杨阁老不好受,牛家只怕未必好受多少。听说牛贵妃也张罗着让皇次子分宫居住了。”因为太子分宫到外朝去住以后,就出了些丑事,闹得肾水大亏。皇亲国戚们眼中看来,太子被废,说穿了就是这原因。牛贵妃不放心皇次子,一直都没有提分宫的事,倒是让杨宁妃给占了先,现自然是忙不迭要跟上宁妃的脚步了。权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思还蕙娘刚才的话上,“不是杨家自己的意思,又是谁要对付他呢?”杨阁老的敌这就多了,地丁合一,最吃亏的肯定是地主,去年开始,北方开始试行‘官绅一体当差纳粮’,亏得是北弱南强,北方读书还少些,不然早就被骂疯了。就是这样,南边也早就**起来了,何总督任上是疲于奔命四处救火四处镇压。现想要把杨阁老搞掉的,除了王尚书带领的保守派以外,只怕还有不少家里本来就是大地主,当地也堪称一霸,早就把镇民税赋看作是自己囊中物的官员们了。但,要说这股风背后无组织,那也有点说不过去,蕙娘含蓄地一笑,并未回答。权夫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明白过来了:就明面上的政治立场来说,权家多少还是有点偏向于杨家的,不然,也不会先把瑞云嫁过去,又把何莲娘娶进来。倒是蕙娘代表的焦阁老势力,权家比较势单力薄。王尚书现要搞杨阁老了,一边是娘家妹妹,一边是夫家妹妹,她是怎么说都不对。“这样的事,真闹得头疼。”权夫捂着脑门摆了摆手,“现婷娘有身子,们还是不掺和了,看杨家怎么应对吧……杨家明天给孩子办添盆礼,就不过去了,去坐坐也就回来,多余的话便不要说了。”蕙娘会点明她的为难之处,本来也就是怕权夫给她分派差事,权夫能听懂弦外之音,她自然松了口气,又陪着权夫说了几句话,权夫不免问几句,“现外头恍惚传说,几个案子都已经有线索了,可是如此么?”权仲白一回来,其实蕙娘对燕云卫的进展就已经知之甚详,皇上这件事上是不会瞒着他的。如今燕云卫已经顺藤摸瓜,开始盘查各处火器作坊了,几家布置下的线索,迟早都会暴露出来。只是这事操办得很严密,外头还丝毫都没有风声,权仲白也没有知道的道理。因此她只道,“查肯定查了,就不知道现进展到了哪一步。只看时间早晚吧!”权夫和太夫,现这种事上参与得反没有蕙娘深,她们的消息不如云管事灵通。过了数日,云妈妈过来给蕙娘请安时,便道,“朝廷现开始动弹火器作坊了,看来,这条线快出结果啦。”至于这是香雾部传回来的情报,还是清辉部负责和火器作坊联系的传回的信息,云管事是例不说明的。蕙娘也不追根究底,只欣慰道,“一年多,终于开始见效了。”“只不知走得顺不顺。”云妈妈的眉头拧了一个小结,“们家老爷有几分担心,恐怕三皇子这事,会令皇上摇摆不定……”蕙娘也有类似的顾虑,她前儿去给杨家新儿添盆时,桂少奶奶同孙夫,面上也都有几分阴霾:比起皇嗣,她们更意的还是牛家带来的挤压。现苦心布置下去的计策,效果可能会因为三皇子而打了折扣,这是桂家、孙家绝不乐意看到的。不过现,牛贵妃只顾和杨宁妃斗,婷娘因为与世无争,反而解脱出来可以安生养胎,对权家来说目的其实已经达到。能留牛家一命,他们也是无可无不可,因此云妈妈只是和蕙娘说了几句,终究并不太意,便说起了别的事儿。待到时序进了七月,三皇子的天分,就更为令惊叹了:一开始表现好,还可说是背地里有已经把课程给预先教过了,但两三个月后,先生们所讲已经超出了一般蒙童所学的范围,要预习都预习不来,三皇子又住外宫,每天早起早睡作息时间那都是固定的,就这样,宁妃还不放心身体,时常带话出来,请先生们放松些教学。可这孩子的进益,也还是比一般要快得多了,也非止读书,算学、武术,表现得都颇优异,最难得小小年纪,已颇能自进,放出来读书后,有了引导,便并不耽于玩乐,就心性来说,也是极堪夸奖的……这下朝臣们就更坐不住了,比起武将一系,文臣们自然更乐意见到三皇子上位,这里又扯进了文武之争去,朝中乱纷纷闹个不休,终于把杨阁老闹得不安起来,上了一道告老还乡的奏疏。他这奏疏一上,南裔诸臣登时大松了一口气,越发盛赞三皇子,这倒惹恼了皇上,封还奏疏不说,还接连下了几封诏令,将擅议立储的几位臣属胡乱安了个莫须有之罪下了燕云卫的诏狱,这才令朝野间的氛围为之一清,把众狂热的情绪给泼得冷了。#权仲白也正是这样的氛围里,重新踏入封家,给封绫看诊的。这几年来,封绫恢复得不错,权仲白只要有京城,定期都会来给她针灸。她到底年纪轻,几年休养,倒是已经和常无异。权仲白给她扶了脉,又令封绫屋里来回走动了几步,试着小跑了几步,方点头道,“以后不能长期伏案,也不能剧烈运动,饮食一定注意清淡,但也不能吃全素,一点肉、油要的。便结的风险比别要大——除此以外,和常无异了。”不能长期伏案,就是不能刺绣了,封家家传绣法,看来仍难逃失传的命运。不过能恢复健康,已是意外之喜。封锦、封绫兄妹俱是满面笑容,因针灸穿衣简薄,封绫总要换衣,封锦便把权仲白让到书房吃茶,叹道,“说来还要谢过子殷呢,若非是带回了好消息,恐怕还南边监查矿山一事。虽说这也是理所当然,但这几年家母身子越发不好,也想北方多呆些时候,免得出了事都赶不及回来。”封太太身子一直不好,断断续续地熬了这么多年,其实已经出乎权仲白的意料,他点头道,“该的,看就算出事,丁忧的机会也不大,还是此时多尽尽孝吧——其实就是丁忧守孝,也是于事何补?生前多尽尽心那才叫孝子呢。”封锦也露出一丝微笑,他有丝神秘地对权仲白道,“虽不孝,但好家里最近也出了件喜事,令家母十分高兴,本来眼看快不行了,这一喜欢,精神头都好了不少——过一阵子请吃喜酒,子殷可不要不赏脸啊。”权仲白吃了一惊,道,“是要成亲了么?”封锦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他白了权仲白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小妹有好消息了。”这倒是真正的好消息,封家这对兄妹都是高龄未婚,尤其是封绫,大好的青春年华白白消逝,权仲白也有点为她可惜,他真心实意地道,“那真是好事!当天必到的,连焦氏也一定要来吃这杯喜酒。”“这事就不准备大办了。”封锦重又微笑起来,他风度朗朗,这一笑,自是十分赏心悦目。“除了许家少夫兼作媒以外,就请几个自家亲友,子殷兄也不要声张为是。”权仲白自然满口答应,又问了新郎几句,知是杨七娘和封绫出去礼佛时,无意间遇见的某商户少东家,家里口简单,曾有过一任妻子,早去之后未留子嗣,这些年来均未许下那,家中也无妾侍。最妙是两老年纪都大了,已老糊涂,他一当家作主,无甚亲眷制约。因缘际会,封绫同他有了接触,杨七娘早看出封绫心思,自己详加打听过,也觉是天定姻缘,便和封锦商量着,倒真令封绫和他见了几面,两边都很满意,这才说上了亲事。这件事显然极令封锦高兴,他竟难得地留权仲白吃饭,还要开一坛酒来喝。权仲白看他这样,心里也有几分感慨,忍不住就道,“现就是成亲生子,料李晟也不会说什么的,传们两之间的话,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些年做得难道还不够好?那些当时都是为谁主使,心里也是有数的。又何必还是这么自苦呢?要不想成亲也就算了,看还是颇为羡慕妹妹的嘛——”“这却是俗了。”封锦喝了一口酒,面上微微红了起来,乜斜着眼,瞅着权仲白笑道,“心里有了,何必要耽误别?娶进门来那就是一辈子,不喜欢她,她一辈子都过得不舒服,她身边也不舒服,何必大家不舒服?没想到从前最超脱的权子殷,成亲以后反而也务实起来,变做个大俗了。”权仲白被他说得心底微微难受,他生性聪颖,已明白封锦为封绫亲事高兴,是因为封绫本身不婚,却是受他名声拖累之故。现妹妹能有归宿,他心里少一层重负,倒并不是自己想要成亲生子。因低声道,“唉,说得不错,是想左了……想俗了!”“再说,和李晟一样,十分开心么?”封锦一边说,一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从前他还能借机享用几分美色,现,时地都是给定的,那些健壮女子,面目算姣好的都不多,知书解语的更少。他这是坐享齐之福吗?看,倒像是乡下常见的——”接下来的话,说出来颇不恭敬,他便不往下说了,两对视一眼,都大笑起来,权仲白道,“这也没办法,他要寒门女子,现哪个寒门女子能知书识字呢?”“确实,小户女身体要壮实的,多半家里都是地主出身,平时得帮着干农活。”封锦也道,“今秋晋封的这一批,都无十足姿色。每到侍寝那天,李晟白天起就要苦脸——”两正说得兴起,外头忽然有掀帘子进来,急匆匆地封锦耳边说了几句话。封锦先还不着意,后来越听面色越是凝重,风流媚态竟不翼而飞,待来说完了,他身子一直,便沉声道,“是当真?”那道,“千真万确,们已反复验过几遍了。”封锦面上顿时闪过一丝亢奋之色,他思忖片刻,便对权仲白道,“子殷兄一道来吧——火器作坊那里,查出线索来了!”权仲白心头一跳,也露出惊喜之色,却又有些顾虑,“合适吗?”“有什么不合适的。”封锦不加考虑,“唯有接触过鲁王手下的,也许此事还能发现更多线索……”他的双眼闪闪发亮,起身道,“一边走一边说——有种感觉,这一次,军火案的真相将要水落石出了。说出来怕不信……这条线索,还是从妻家原本一个亲家,毛家那里查出来的线索……”权仲白心底一松:这条线索,本来就是为封锦精心准备的,看来,这计划实行得很顺利。一时却又有些好奇——也不知杨棋是如何摆布封锦的,燕云卫虽然没有错过任何一条线索,但看封锦表现,好像还真不知道此事背后有弄鬼,只是单纯卖力追查而已。如果杨棋没有透露少许真相,那么,封锦又是如何入局的呢?再过了一会,他把封锦的话给消化了,这才反应过来——毕竟还是不擅长权谋,和清蕙一番长谈时,她没特意提起,他也就没留意细问:毛家,这是毛三郎的线索了,这么安排,很容易把达家给暴露出来……这,是清蕙的意思,还是鸾台会的意思呢……作者有话要说:堂堂天子,在封子绣口中变成种猪了哈哈难怪都说这个背后说人没好话啊,小封真毒辣。对牛家的网要开始收咯~~~~~~~~~~~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