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很压抑,很冰冷,像是阴雨不断的梅雨时节,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漂浮着一种粘稠的血腥味道,还有來自另一个世界的阴冷,以及灰尘----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所有的桎梏,尘埃一般数不清道不明,现在,都结束了。死,对于唐哲年來说,应该可以算是一种解脱吧?他这一辈子活在世界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沒有自己的乐趣,沒有自己的喜好,沒有自己真正的好朋友以及爱人,连母爱,也是那么虚无缥缈。也许,唐哲年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是唐允铭和宁璟了,自己的弟弟妹妹,又或者说他喜欢的并不是唐允铭和宁璟这两个人,而是和他们在一起时的自己。就像是有些被人包养的女孩儿最怀念的是自己的初恋,那个很穷的傻小子,沒有豪宅香车,沒有钻戒和奢侈品,但就是那么让人怀念。她们只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个人,认为他们虽然沒给自己那么奢侈又享受的生活,但是自己却愿意和他在一起朝夕相处,这足够证明那段感情应该是多么的真挚动人。可是那个少年其实并沒有多可爱,姑娘们怀念的,只是那时候不需要名贵的皮包、精致的服装就能够满足的自己。唐哲年怀念的,也是那样的自己吧,无忧无虑,不用考虑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只要每天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足够了。沒有人会指着鼻子咒骂自己是多么的沒用,也沒有人把那么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摆在自己面前逼着自己去完成。自己必须要装作很优秀,背地里付出比别人多出十倍甚至是二十倍的努力,才能够让人看起來毫不费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生存下去。太累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对于唐哲年來说,的确是解脱。可是江蕙雅还解脱不了,她惊愕万分地看着地上的唐哲年,“唐哲年,你起來,你给我起來!谁允许你睡在地上的?谁允许你和我顶嘴的?你都是活该啊活该!如果你沒有那样对我,我也不会这样对你!你自己说说看,我对你好不好,嗯?你这个沒心沒肺的……”江蕙雅还在不停咒骂着,可怜的唐哲年沒有办法还嘴,而他也一直从來沒有想过忤逆江蕙雅,直到宁璟出现,唐哲年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自己想要伸出手來守护的东西。只是他还是沒办法和江蕙雅抗衡,但好在这辈子也算是做了一件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于是仔细看看的话,还能发现唐哲年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这恐怕就是心满意足地去了的表情吧。江蕙雅双手叉腰破口大骂,那样子颇有鞭尸的冲动,听着那些沒完沒了的咒骂声,宁璟突然转过头來。“你累么?会累的吧?”宁璟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題让江蕙雅有点儿想不明白,“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觉得,你会累的。自己这一辈子都追逐了什么?恐怕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吧?总是觉得别人有什么,自己就也该有什么,始终跟着别人的脚步往前走着,但是那又能怎样呢?一辈子吃的再好穿的再好,还不过是给别人看的而已,那么你自己呢?真的高兴么?真的对谁付出过感情么?唐哲年已经走了,你不但还是沒有任何感情给他,反倒还在证明自己沒有做错。你还是个母亲么?你把自己当成是母亲过么?”江蕙雅被宁璟这一番话说得一愣一愣。平心而论,宁璟说的沒错儿。自己喜欢钻石么?不,不喜欢。江蕙雅从小就觉得那种亮闪闪的东西看起來太过俗气。自己喜欢迪奥么?不,不喜欢。江蕙雅一直蛮反感这个品牌的类型,根本不适合自己。自己喜欢爱马仕么?不,不喜欢。江蕙雅向來认为那种大众的款式不足以凸显每个人的性格。但是现在的她每天的追逐就是钻石迪奥和爱马仕,其实她本來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年轻时的江蕙雅长得非常秀气,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出落大方但是又精致可爱,丝毫不显妖娆,就如同一株出水清莲。这话,是她国中时代第一个暗恋她的男孩子说的,直到现在,江蕙雅还记忆尤甚。可后來呢?江蕙雅发现自己身边有一些长相根本不如自己的女孩子,却非常讨男人的喜欢,她们带着浓密的假睫毛,穿着高跷一般的高跟细,露背装性感又妩媚。那些男人天天围在这样的女孩子身边,江蕙雅时时刻刻都在被人冷落着。这让江蕙雅郁闷又有所不满,也开始学着那些女孩子,将自己打扮得像是深夜里绽放的玫瑰。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江蕙雅开始接触层次更高一点的圈子,认识了一些社会上流,她发现打扮成那种**的样子又不讨人喜欢了,那些富商的儿子都喜欢精致的女人,他们喜欢慵懒又高贵的名媛。于是,江蕙雅又开始给自己换上了另一幅容貌。一直以來,江蕙雅都在不停地如此摇摆着,久而久之,她甚至有点儿想不起來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那个最初干净清纯的自己,早就在脂粉香之中消弭,最终随风一起消失不见了。宁璟的话让江蕙雅有些落寞,她坐在地上,脑袋一时间有点儿混乱。“你是说,我不是我自己?”“对,你从來不是。你只知道去追逐别人想要的东西,甚至不惜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包括你自己的亲人!你又沒有想过唐哲年到底快不快乐,你又沒有想过你让他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你只知道你想要 ,你只知道在你想要的路上,必须要有人帮你一把,于是你以‘唐哲年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为名义,让他做他根本不想做的事情。人生不是只要求别人付出自己从來不肯去做出奉献的你懂么?你暗自庆幸自己沒有付出感情也不会伤心,最后结果换來的却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副空壳!你连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手里都沒有任何悲伤,你还是人么?”宁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可以算上是破口大骂。江蕙雅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宁璟,“什么时候轮到你來对我指手画脚?不要把所有错误都推卸到我的身上,你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宁璟冷笑,“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是不敢承认是自己的错?你还说自己不是在为了别人而活着?你不停地争论辩解,不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不想让别人指责你做错了什么吗!”“那也轮不到你在这里说话!如果不是你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的话,我也不会对哲年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明就是你害死唐哲年的!”本來只是随口一句气话,但是一旦说出來之后,江蕙雅突然觉得这句话特别顺理成章!沒错儿,都怪宁璟!这样解释的话,江蕙雅终于不愁自己沒有一句话能够帮自己证明自己做的才是对的了!江蕙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义正言辞地指着宁璟的鼻子,“你和宁萱一样,母女两个沒一个好东西!当年就是宁萱害得我们家破人亡!要不是她的话,哲年的爸爸也不会破产,更不会郁郁而终,这都是她的错!现在你又出來了,你从小就勾引哲年,现在又來勾引唐允铭,像是你这样的贱人,就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宁璟苦笑着摇摇头,她觉得江蕙雅已经到了一种病入膏肓的程度,像是个妄想症重度患者,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卸到别人身上,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沒做错什么,而不惜编造种种理由,把错误推卸到别人的身上去。可她却忘了,在自己拼命想要证明自己什么都沒有做错的时候,她已经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这世界上哪里有从來沒有犯过错的人?就好像这世界上从來沒有一张完美的画,可却不停地涂抹修改拼拼凑凑,想要让这幅画看起來最为完美,然而自己的目标本來就是个从來都沒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过的东西,拼命去完成从不存在的东西,这样的行为本身不就已经非常可笑了么?只是,宁璟忘了现在的江蕙雅是那么不稳定,那么容易被激怒,以至于宁璟只是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江蕙雅就已经快要癫狂,“你是在嘲笑我吧?是不是?你在嘲笑我对不对!”宁璟觉得很是莫名其妙,满脸纠结地看着江蕙雅,“我想你是不是还不至于要这么**?”“我知道!一定是的!你在嘲笑我,你在幸灾乐祸!你早就希望我们这个家垮掉,现在哲年终于因为你而死了,你很得意是不是!”江蕙雅的头发早就乱了,松松垮垮地垂下來,这个老妇人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所谓的形象,狮子一样在房间里不停地來回转着圈圈,“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要为哲年报仇!”说着,江蕙雅突然冲着宁璟诡异一笑,“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蔡雅熙是怎么死的么?來,我让你好好知道知道!”江蕙雅说完拽着自己的手提袋站起身來,冲着阿东使了个眼色,宁璟还沒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觉得颈后剧痛,接着整个人都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