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自己知道,“番”字本身带有贬义,是过去中原汉族对边远民族的一种歧视性称呼。而此时此刻,夏师傅不仅指出我六个脚趾甲的“六甲番”族人的典型特质,还和我道出了六甲番部落的为何遭受灭族的厄运,让我一时间接受了太多突如其来的信息,顿时感觉到头昏脑涨,加之全身伤痛未愈,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床来。还好老婆婆扶住了我,当我悠悠地抬起了头望向她时,只见她也是一脸的茫然模样。或许她很想帮我,可是夏师傅的那番话也起了作用,尤其是“受诅咒的命运”,让她看上去也对“六甲番”这几个字眼心有顾虑,以致动作犹犹豫豫的,比刚才相比迟缓了不少。我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耐下性子对夏师傅分辩道:“这位大师傅,我知道你开了中药,保住了我的性命,小的感激不尽!可是,你说我是‘六甲番’的族人,我可万万不承认!我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家里祖上好几代都住在下水门那个小胡同里,可谓人证物证俱在,这可是我狡辩不来的。”“我没心情和你玩一场辩论会,也没空闲和义务为你解释太多。总之你就是‘六甲番’的人,我们这里拒绝带着这三个字的人出现!”夏师傅如同狂狮般吼了起来,嘴上的一字胡一抖一抖的,似乎随时想将我置于死地的模样。“别动粗……”老婆婆慌张地用苍老的身子拦住了夏师傅,然后一双皱巴巴的眼睛闪烁不定地望着我。许久,老婆婆才用干瘪的嘴巴,断断续续地对我说道:“后生哥,还是……还是请你走吧!”然后一双眼睛低垂下去,像做错事的小孩般不敢直视我,忽而又冒出一句:“对不起……”我心里一酸,朗声说道:“老婆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给你造成太多困惑和为难了!谢谢这几天你的照顾,我这就去罢!”然后鞋子都没穿,我就径直拖着虚弱疼痛的身子,朝外走去。“后生哥,别走……”老婆婆焦急却带着犹豫的声音再次从我身后响起,但是却没有了下文,像是消匿在天边的一道云霞。象埔寨外,夕阳之中,袅袅的炊烟斜插天际,几只昏鸦有气无力地悲鸣着。我拖着疲惫不堪而又疼痛难忍的身躯,就这么赤着脚倔强地走着,任凭天边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或许别人眼中,我的这张脸,即惨白而又憔悴。可他们看透的是,我的外表。看不透的,却是我内心的难过和落寞。再一次,我感到孤立无援,严重的孤立无援。可我还是失魂落魄地朝前走着,没有目的,更没有方向。这是什么地方,还是那么荒凉?前路看起来,又是那么漫长?此时此刻,多希望小烦笑嘻嘻地跳出来,用她那银铃般的清脆嗓音说些贴心的话。也渴望老猪奇骂骂咧咧地给我一捶,数落我臭骂我。也渴求老蒋一声不吭地盯着我,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更期待渡边云子那倩影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我背后,忽而叫出一声“阿二哥哥”。可是,这个时候,他们的人呢?他们不知道我有多么需要他们么?除了身后,在夕阳残辉中被抽拉得支离破碎的影子,我只有孤单一人。我从不喜欢孤单一个,偏偏只能孤独一个,心里酸楚又有谁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不知道究竟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记得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当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时,母亲大人显得又高兴又恼火。她高兴的是,“失踪”了这么多天的儿子终于想起要回家了,她恼火的是,这个不孝的孩子为何这么久才记得要回来。于是母亲大人又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地啰嗦起来,但是这些无非从我一边耳朵飘进来又从另外一只耳朵飞出去。我浑浑噩噩地摇晃到卧室,便不理会身上的污垢和邋遢,一头睡下,再也没有醒来……这一觉好沉好沉,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似乎睡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中间也好像发了很多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梦,但最后醒来的时候,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当我睁开双眼时,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阳光刚好柔柔地纷洒在自己的身上,就像上帝怜悯罪人般的慈祥眼神,让我瞬间感到了自己依旧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我伸了伸懒腰就起了床,发现母亲大人不在家里,于是翻箱倒柜地搜罗出几个冷饼干和冻包子,草草地囫囵吞下,又“咕噜”、“咕噜”地朝肚子里灌了一罐可乐,然后套了几件堆在床尾好久都没拿去洗的衣服,紧接着从写字柜里掏出一堆皱巴巴的钞票放到裤兜里,连澡都没洗,就这么邋里邋遢地上街去。我犹如瘾君子一般,贪婪地吮吸着人头攒攒的大街上的人烟和喧嚣,感觉到闹市才是我本来出现的处所,也只有这个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的地方,才会让我空虚寂寞的心暂时有些着落,而不会悬着悬着,难受至极。可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老蒋、老猪奇、小烦,当然还有渡边云子。他们身处何方,又在做着什么,还好吗?是不是和我一样,即便身处喧闹的街上,也分分秒秒感到孤独的侵袭?就在我站在这座孤独伤城的十字街头上怔怔地出神时,一个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愣了一下,旋即抬眼望去,只见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此人背插一幅写有“算命占卜活神仙”的歪旗,戴着乌铮发亮的大墨镜,稀疏可数的银白胡子迎风飘扬,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不是欧阳中山老地师,还有谁?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抢到这位老叟的面前,开口便说道:“欧阳中山老地师,是我,阿二!”“是……是阿二?!”听到我的声音,欧阳中山看上去有些惊慌失措,虽然双目不能视物,但给人的感觉就是见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怪兽一般。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欧阳中山身形便诡异一扭,踉跄着就往后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