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雩儿闭了眼睛,温柔地吻着她,这一刻,他才觉得她是完完整整地在他的身边。他低声呢喃着:“雩儿,抱抱我。”尚妆微微一怔,见他依旧闭着眼睛,她突然笑,她抱着他呢。继而,也不说话,只缓缓地收紧了双臂。他这才满意地一笑,薄唇,离了她的唇。将她软弱无骨的身子搂进怀里,好大的力气啊,仿佛要嵌入他的身体里。疯狂跳动着的心此刻才稍稍地平复下去。睁开了眼睛,低头看着她,只看着她。好多的话,哽在喉咙处,竟一下子说不出来。他的担心,他的自责,他的无奈,他的伤怀……唯有那墨『色』的双瞳,亮亮的,闪着释然的光。尚妆心中一动,抬手拂过他的眼睛,低语着:“昨夜,没睡?”“睡了,睡不着。”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昨日,对他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事,灵阙的事……末了,他才又道:“你没事,就好。”垂下眼睑,她其实想问问元政桓,他如今可好。只是她也知道,她不该在元聿烨的面前提及他。继而,又无味想笑,元政桓身边有莫寻,还用得着她去担心么?见她突然低下头去,元聿烨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隐去,目光,随着被掀起的窗帘望出去,外头的景致快速地倒退着,只是,过去的事,却不是就这般倒着就能回去的。半晌,才悠声开口:“昨夜,连夜走的。”尚妆一惊,他不点名,她难道还听不出来么?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实则是失望的。明明知道他是因为忘了她,所以才不在乎,可是,她还是觉得难过。耳畔,又传来昨夜,他对她说的话,他要她自重。呵,自重……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开口问:“日后,他该不会回来了,是么?”相见不如不见。元聿烨怔了下,才郑重地点了头。没有他的召见,元政桓是不得回京的。而他,也不会召见他。她点了头,如此也好的。他与安陵雩的婚事,回了蜀郡便会办了,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在蜀郡做对神仙眷侣吧。俯身,靠在男子的怀里。她突然问:“灵阙,没事吧?”听她突然转换了话题,元聿烨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他的脸『色』有些沉沉的。尚妆抬眸瞧着他,又道:“是慕容相查的,还是太后查的?”慕容云楚是一开始便怀疑过灵阙,而太后则是对灵阙有着成见。他微微哼了声,才道:“太后派人搜查了庆合宫,在灵阙的寝宫里,搜出了藏红花。”尚妆轻“嗬”了一声,忙道:“然后?”“我去的时候,太后对庆合宫的宫人动了刑,『逼』迫他们说那些藏红花的来历。”他微微握紧了双拳,又道,“若不是我去的及时,怕是连灵阙都被动刑了。”尚妆吃了一惊,太后是想屈打成招。忙问:“那慕容相……”“丞相倒是还不知此事,偏太后上心得很。”他略微咬紧了牙关。太后过庆合宫的事情慕容云楚竟不知道么?想了想,倒也是,他纵然怀疑了,灵阙好歹是妃子,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做事,要查,也只能小心地查。太后在宫中,哪里真的对哪个妃子要好了?慕容云姜虽然归为皇后,亦不会与太后有过多的深交的。尚妆想起了那时候茯苓说,慕容云姜是因为月信推迟了,才宣的太医。当时她首先听闻的时候,也是以为慕容云姜有了身孕的。指尖一颤,是太后!怕是太后不信太医的话,她定是以为慕容云姜有了身孕怕出事,让太医瞒着。却不想,她是真的身子不适,太后不想皇后的孩子生下来,动手的时候,连替她背黑锅的人都想好了。急声问道:“那……事情解决了么?”他皱了眉:“庆合宫所有人都禁足了,此事我会好好查。”尚妆缄默了,太后的事,她不过怀疑,是不能的。这时,听外头有一些响动。接着,听得杨成风的马蹄声靠得近了。隔着窗帘传来他的声音:“皇上,那边都收拾好了。”元聿烨只“唔”了一声,并不多言。尚妆咬下菱唇,想起徐昭仪将匕首送入陈靖的身体的时候,她才真正体味到元聿烨重复的那句“真爱无罪”的意思。对陈靖来说,真遗憾不是?其实,能与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于他来说也是幸福的,只是偏偏徐昭仪……心里叹一声,有时候,人就是太执念。所以看不见一只在身边默默守候的那一个。马车又行一段路,原本还崎岖不平的路变得平坦起来了。想来是上了大路了。抬眸的时候,瞧见元聿烨靠着车壁睡了。张了口,终是没有叫醒他。环手过去,抱紧了他的身子,这一刻,她像个孩子,只是想要抱着他,以此,来给自己一些安心。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安陵霁的声音:“杨将军,娘娘怎么样?”他原本是想跟着一起去的,却不想,元聿烨说,谁也不带,除了杨成风。尚妆的心头一紧,她忽然又想起那块玉佩的事情来。杨成风下了马,回头朝马车瞧了眼,才开口:“娘娘没事,此刻在车内歇息,皇上也在车内。”安陵霁的脸『色』一变,目光瞧过去,知道她没事,才重重地舒了口气。尚妆迟疑着,终是没有下车,那些话,在这里也是说不得的。她此刻不见,想必安陵霁定会过景仁宫去见她的。她确实得好好地问问他,那些事。元聿烨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过了宫门,他起身朝外瞧了眼,才问:“怎的不叫醒我?”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依旧紧紧地抱着自己。心中一阵悸动,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尚妆倒是没有注意到此事,只道:“看你睡得熟,便没吵醒你。一会儿回去,再睡会儿吧。”他轻笑一声,俯身拥住她。回了景仁宫,茯苓早早地站在外头等着。见尚妆过去,身子竟如离弦的箭一般『射』过去。也不顾元聿烨在场,大哭起来。“茯苓。”尚妆拉拉她的手,皱眉道,“哭什么,这不回来了么?”“奴婢高兴……”她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丫头,见媗朱站在不远处朝他们行礼。回了头,朝杨成风道:“杨将军先送皇上回宫休息吧。”元聿烨微微拧眉,开口道:“在你宫里休息,也是一样的。”说着,抬步便要上前。尚妆却拦住他,小声道:“皇上还是回乾承宫去休息,我回宫也就罢了,一会儿还是要过郁宁宫给太后报平安的,少不得,还得过关雎宫去的。进进出出的,你也休息不得。”杨成风听尚妆如此说,也上前劝道:“皇上,娘娘说的是,您还是回乾承宫去。”朝尚妆看了眼,他才终于点了头。看着他离去,茯苓才忍不住道:“小姐为何一定要皇上回乾承宫去?”尚妆回身入内,一面道:“一会儿,我哥哥会来。”这,才是她非要元聿烨回去的原因。茯苓有些讶然,少爷来,和皇上在,有冲突么?再欲问,却见尚妆走得飞快,便也只好咽了声。媗朱也跟上来,小声说着:“奴婢准备了热水,娘娘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尚妆点了头。将身子浸在木桶中,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闭上眼睛。茯苓进来的时候,见她靠在木桶边沿休息,开口道:“那小姐还过郁宁宫去么?”尚妆应着声,自然是要去的,太后毕竟是太后,总没有叫太后来看她的道理。又过了会儿,听媗朱在外头道:“娘娘,安陵大人来了。”睁开眼睛,她早就猜到的。茯苓显得很开心,忙道:“让大人在厅内等一下,就说娘娘很快去。”门外,媗朱的身影离开了。茯苓回眸的时候,见尚妆并未有要起身的意思,不免皱眉道:“小姐不起来么?”尚妆瞧她一眼,淡声道:“没洗完呢,怎么起来?”她其实,就是想让安陵霁好好地等等,她也好有时间想一想一会儿出去了,该怎么说。“可是,少爷在外头了。”茯苓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小姐不是这个样子的。抬手,将水泼上自己的肩头,她说得漫不经心:“茯苓,我告诉过你,你跟的人是我,不是他。”那时候,她擅自听从安陵霁的话,在除夕夜给她的酒里下『药』的时候,她便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她才是她的小姐。茯苓暗吃了一惊,她说这话,便是说明,她生气了。究竟为何生气,她不知道。不过此刻,茯苓也是识趣得不发一言。又待了好久,尚妆才起身出来。茯苓取了衣服给她换上,又帮她梳妆打扮一翻,才随着她出去。热水里待得久了,她的双颊染起了好看的绯『色』,人和精神了许多。厅内,媗朱伺候着茶水,见尚妆过去,忙道:“大人,我们娘娘来了。”安陵霁忙起了身,朝尚妆行礼。放开了茯苓的手,尚妆开口道:“不必多礼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和安陵大人有话要说。”两个宫女都下去了。安陵霁又道:“娘娘没事就好。”尚妆让他坐了,直直地看着他。他的眸中,只有一片喜悦之『色』,丝毫瞧不出其他。尚妆在他边上坐了,从怀中取出了那块玉佩,置于他旁边的茶几上。安陵霁的眸中微微『露』出讶然之『色』,抬眸道:“这……”尚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块玉佩,你说是爹送与桓王的礼物。可,王爷却说,不认得它。”安陵霁的脸『色』微变,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什么要骗我?”问的时候,脑中闪过无数个他骗她的理由。最终,只能狠狠地咬唇。安陵霁没有答话,二人就这样呆呆地坐着。良久良久,才听尚妆颓然一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嫁祸给王爷的,只因这玉佩根本不是我捡的,是皇上给我的。”闻言,安陵霁愈发震惊了。脱口道:“皇上知道?”尚妆点头:“他一开始就知道,也早就告诉我,他遇刺,安陵府脱不了干系。可他藏起了这块玉佩,还把它交给我,便是打算瞒下此事的。”脸上的震惊缓缓消去,半晌,才听安陵霁道:“皇上他……为何这样做?”为何?还不是为了她么?尚妆只问:“为什么要嫁祸给王爷?”若不是她想将玉佩还回去,怕也是要误会那次的事件与元政桓有关了。安陵霁终于开了口:“皇上与王爷不睦,此事推给他,最合适不过。”狠狠一震,尚妆猛地站了起来,盯着他道:“你以为,我会将此事告诉皇上,是么?”如果她真的说了,元聿烨本就对元政桓多处怀疑,再加上这玉佩,这一次他若还是能让元政桓安然离开,他就不是元聿烨了。他不语,便是默认了。扶着茶几的手猛地收紧,只看着面前的男子,尚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陵霁终是开口道:“此事,不该你管。”他是说,男人之间的战争,所以不该她管,是么?可是尚妆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老爷那么不希望安陵府的人卷入和皇室有关的事件去,安陵霁却……尚妆的眸子撑了撑,压低了声音问:“你为太子办事?”安陵霁一怔,猛地抬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尚妆只觉得想笑,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与太子有关。而太子举荐他,看来也不是随便的一句话。“那日,你也去了现场,是么?”只是不慎,丢了玉佩,所以在尚妆拿出来的时候,他随口说,老爷早就送给桓王了。一切,都让尚妆顺理成章地相信。反正太子已经死了,剩下的事情,也了。“尚妆!”他咬着牙唤出了她的名字。尚妆大吃一惊,随即厉声道:“我不是尚妆!”安陵霁愕然地看着她,听她又道:“过去的事我不追究,只是今后,不得再提及桓王什么事。”元聿烨若是与他生出间隙,必然是要大动干戈的,这也是她最不愿看到的场面。将玉佩塞入他的手中。安陵霁抬眸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只一瞬,才将方才染起的怒意隐去,低声道:“那次的事都过去了,谁也不会再记得的。”太子都不在了,自然是谁都不会再提及了。“那你如今,效忠的是谁?”她只是单纯地想问他一句。他微微迟疑了下,才开口:“自然是皇上。”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他说,她唤他一声“哥”,他只想她过得好。他若是不效忠元聿烨,她如今是他的妃子,她又如何能过得好?所以她想,她是愿意相信的。紧张的气氛舒缓下来,尚妆才想起安陵雩要她交给他的信。取了出来给他,安陵霁倒是没有避讳,当着她的面便拆了。尚妆瞧过去,倒是密密麻麻地写了满满一页。她也不靠近细瞧,毕竟那是他们兄妹之间要说的话,与她无关。看完了,他才藏入袖中,一面道:“她说王爷对她很好,不必牵挂她。也为那日对我的态度道歉。还说……”他看她一眼,接着道,“还说委屈了你代她入宫来。”尚妆不语,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说实话,她是嫉妒安陵雩的,谁叫她是小姐,而她只是丫头。安陵霁走后,天『色』又暗沉下来,阴阴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叫人备了轿子过郁宁宫去,茯苓忙取了伞带上。到了郁宁宫,雨还未下,只是风一味的大。丝衣迎了出来,说太后正在小憩。尚妆也不敢打扰她,便在外头候着。丝衣给倒了茶,才侍立于一侧。尚妆低头饮了一口,才想起灵阙的事来。此刻,这里也无人,她便趁机道:“有人在皇后娘娘的『药』里做了手脚,想来你也是知道的。”丝衣有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点头。尚妆又道:“对方是以为皇后娘娘有了身孕,本想害娘娘腹中的孩子的。”抬眸看着边上的宫女,转口道,“昔日你伺候贤妃娘娘的时候,想来贤妃娘娘也是不曾亏待过你的。”“娘娘……”丝衣不明白她的意思。尚妆干脆道:“且不说皇后是否有了身孕,那下『药』之人想要害的是皇上的孩子。皇上又是贤妃娘娘的儿子,你伺候过娘娘,该是对她忠诚的。”闻言,丝衣猛地跪下道:“奴婢对贤妃娘娘自然是忠诚的。”话说到了这里,丝衣自然是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了,压低了声音道,“藏红花的事,和太后没有关系,奴婢整日跟在太后身边伺候着最是清楚。当初皇上将奴婢调来郁宁宫,为的,自然也是监视太后。”尚妆有些惊讶,她以为,必然是跟太后有关的,否则太后如何会那么主动,直接查了灵阙?可,丝衣却直接说没有关系,且,那么肯定。她之前都说了那么都利害关系了,相信丝衣也不敢有所隐瞒。微微咬唇,难道,竟是她想错了么?这时,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靠近,丝衣忙起了身,探进宫女的脸:“丝衣姐姐,太后醒了。”“哦,就来。”她说着,朝尚妆一福身,疾步出去。见她出去,茯苓才道:“小姐,灵淑媛的事,您管它作甚?”茯苓是极讨厌灵阙的,甚至于灵阙出事,她还觉得幸灾乐祸的。尚妆略微一笑,灵阙出事,累的,不还是元聿烨么?其实,她也不怎么想管,只是顺道来了郁宁宫,便问问罢了。又坐了会儿,便见太后扶着丝衣的手进来了。忙起了身行礼,太后嗤笑道:“免了,雩修容可算平安回来了,你若是不回来,皇上怕是要将整个京城掀翻了。”尚妆低了头:“臣妾让皇上和太后担心了,是臣妾的不是。”太后笑着,朝丝衣道:“下去准备几样点心,哀家正好饿了,雩修容也在,也好陪哀家说说话。”丝衣点了头下去了。太后才回眸看向尚妆,冷声道:“哀家可不会担心,哀家,巴不得你回不来。”回不来,便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茯苓一惊,倒是尚妆依旧从容地开口:“臣妾有罪,臣妾居然平安回来了。”太后的脸上一阵怒意,继而又笑:“依哀家看,你们也真能折腾的。一个接着一个地出事,皇上兜兜转转地忙,倒是还乐在其中。”尚妆低了头道:“臣妾斗胆,太后何以不放过了灵淑媛,您是知道的,皇上到如今,都不曾宠幸过她。”“她自己不惹出事来,哀家就算想找她的麻烦也没地方去。”太后笑着看她,“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若有朝一日,你让哀家抓住了把柄,哀家绝不会心慈手软地放过了你。”今日,就把话挑明了讲,她是无须怕她的。茯苓是听得手心里都渗出汗来了。尚妆点了头道:“谢太后教诲,臣妾会小心行事。只是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太后饮了口茶,道:“只管讲,哀家倒是要听听,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茯苓似乎有些害怕,悄悄地拉了拉尚妆的衣袖,尚妆却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开口道:“太后再讨厌皇上,皇上也是元家的子孙。先皇在世的事情都成了过去,太后您还是西周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这些,都在于,皇上还是皇上。您希望后宫不太平,想来,即便是皇上,也没法阻止了您。只是臣妾想问,您如此,到底想如何呢?”太后的脸『色』骤然一变,抬手,将茶杯中的水泼上尚妆的脸,怒骂道:“放肆,不过一个小小的修容,也敢如此对哀家说话!”“小姐……”茯苓脱口唤着,继而猛地跪下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尚妆也跪了,温热的茶水从脸颊簌簌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晕开褐『色』的水印。这些话说出来,太后必然是会动怒的,她亦是想了很久,才打算说出来。却不想,原来说了出来,她觉得很轻松。“如果是臣妾,臣妾不会做这些不理智的事情。只因不做,就算皇上不宠着臣妾,臣妾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娘娘。”这些道理,她其实一直想说给太后听的。她一直理解,太后一下子失去了丈夫和儿子,又要眼睁睁地看着素日里敌对之人的儿子登基,喊她“母后”,她心里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只是,这样的情况,难道要一直在西周的后宫继续下去么?“你以为皇上敢废了哀家么!”太后的怒意依旧旺盛着。尚妆俯首:“皇上不会,也不敢。只是痛苦的,会是太后一个。”元聿烨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必然不会因为太后而成天不快的。太后怒得将手中的空茶杯朝尚妆狠狠地砸过去,茯苓吃了一惊,上前欲挡,却被尚妆推住了身子。茶杯严严实实地砸在她的额角,真疼啊,她咬牙忍着。太后想出一口气,倘若茯苓这次帮她挡了,必然还是有下一次的。太后是没想到她竟然不躲,倒是怔住了。“滚。”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茯苓听了,如释重负,忙扶了尚妆起来,朝她福身。“臣妾告退。”尚妆低声道。行至门口的时候,倘若听太后道:“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兴园那一次,哀家虽然没有证据,可是哀家怀疑他!”她的话,终是叫尚妆一震。她一直以为太后做这些事只是无理取闹,却原来是因为……回眸看着她,开口道:“您是不曾瞧见当日的情形,如果您见了,定不会怀疑皇上的。”那时候齐贤妃惊呼着“烨儿”的时候,尚妆亲眼瞧见他从马上坠下来的,谁敢冒这样的险?所以,她信他。那时候说不信,只是因为他咬着元政桓不放,她不过是想气他罢了。太后明显怔住了。这时丝衣端了点心进来了,尚妆朝她看了一眼,又道:“太后再不信,您可以问问丝衣,当日,她也在场。”丝衣倘若听尚妆提及自己,冷不丁吃了一惊,却听尚妆道:“臣妾先行告退了。”语毕,再不逗留,只携了茯苓的手出门。到了外头,茯苓的手还微微地颤抖着,急急抬头查探她额角的伤势。咬着唇道:“都肿起来了,小姐何苦说那些话惹太后生气?”抬手碰触了下,还疼着。“小姐,奴婢不是求您别管灵淑媛的事么?”尚妆勉强一笑:“并不是为了灵阙。”太后如此下去,于元聿烨而言,也是棘手的事情。正如她方才对太后说的,元聿烨不会,也不敢废了她。百善孝为先,他纵然是皇帝,也做不得不孝的事情。否则,又何以治天下?茯苓不解地看着她,皱眉道:“那是为了什么?”尚妆浅笑着,却不再答。掀起了轿帘,茯苓才又问:“小姐可还过关雎宫去?”她担忧地看了探她额角的伤。靠着软垫坐了,她点了头:“自然去的。”茯苓动了唇,也不再劝,她家小姐决定的事,她想改也改不了的。到了关雎宫门口的时候,瞧见慕容云楚从里头出来。他见了她,微微一怔,随即朝她行礼。尚妆未曾想到他竟然在,倒是有些惊讶。慕容云楚看着她道:“方才皇后娘娘还提及娘娘您,说听闻您回来,想差了清儿过去探您的。倒不想,娘娘自己先来了。”尚妆笑道:“哪有叫皇后娘娘差人来看本宫的道理,怎么,丞相这就要走了?”他点头:“娘娘睡下了,臣自然先回了。”原来如此,不自觉地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摇头道:“看来是本宫来得不巧了。只是不知,皇后娘娘的凤体如何了?”“多谢娘娘关心,皇后娘娘无碍了。看来娘娘也福大命大,不过受了点轻伤,也算好的了。”尚妆知道他指在是自己额角的伤,既然他以为是出宫之时伤的,便这样以为吧,她也不解释。只转了身道:“既然皇后娘娘歇着,本宫不好进去打扰,还是先回了。”“臣送娘娘。”他说着,跟上来。尚妆略微侧脸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抬步朝前走去。没有坐轿子,只让他们在后头远远地跟着。“太后在庆合宫搜出了藏红花,不知娘娘可知道?”慕容云楚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试探什么。心下微微一动,尚妆却浅声道:“本宫不知。丞相若是有证据,大可直接禀报皇上,本宫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理的。”他却轻笑一声,开口:“娘娘与灵淑媛素来不和,臣还以为您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尚妆看他一眼,笑言:“那丞相可失望了?”“倒也未必。”他低咳一声,接着又道,“还记得那时候臣说过,会帮娘娘做任何一件事,此事,只要娘娘开口,臣可以彻查到底。”他的话,到底让尚妆震惊了。这一句彻查,怕不单单的表面上那么简单了。这个彻查,说得直白一些,怕是嫁祸了。只因从他方才的话中,尚妆亦是已经听出来了,他并不曾有任何证据在手上,所以才迟迟不动灵阙。她的确与灵阙不和,却也不会用只要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她。只是慕容云楚会说出这些话,她倒是愈发地愕然了。他是丞相,位高权重,想要对付一个毫无背景的妃子,怕只是易如反掌。且,几次的接触,让她相信,慕容云姜也绝非泛泛之辈。他们兄妹,若论其手段来,都不会输给任何人。笑着拒绝道:“本宫早就说过,那日在兴园丞相救本宫一命的时候,您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他们,早已经两清了。慕容云楚依旧一脸平静,只笑道:“娘娘是心软之人。”呵,这话慕容云姜也曾对她说过的。他们兄妹倒真是像。尚妆停住了脚步,回身道:“丞相便送本宫到这里吧,本宫该回去了。”说着,朝轿子走去。身后的男子突然开口:“其实臣还有一事好奇着,便是那未来的桓王妃。”脚步一滞,尚妆没有回身,只道:“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丞相不会对她有兴趣的。本宫倒是好奇,丞相如何不娶亲?本宫可等着那一日,给丞相贺喜的。希望那一日,不会太远。”上了轿子,落下轿帘的时候,那边的男子也不曾挪动一步。望着轿子渐渐远去,慕容云楚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喃喃地道:“安陵雩……”回了景仁宫,茯苓小跑着追上去前去,叫着:“小姐,您额上的伤……”门推开的时候,那抹明黄『色』的影落入眼帘,茯苓一下子缄了口。忙跪下行礼。尚妆也是吃了一惊,不曾想到这个时候他会过来。上前朝他屈膝的时候,见他的面『色』一拧,猛地起身过来,将她拉过去,皱眉道:“额头怎么了?”尚妆一惊,他的眼睛怎的这般尖。忙搪塞道:“哦,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磕到了。”抬手拂开她的额角的碎发,心疼地开口:“你多大了,怎会撞了去?茯苓,还不去取『药』来?”茯苓此刻也不敢说太后的事情,只应了声退下去。见她拉过去坐了,又细瞧着,尚妆有些窘迫,只得道:“皇上怎的这时候来了景仁宫?”目光依旧落在她的额角,他只浅声道:“去了御书房了,回来走着走着,就来了这里。你宫里的人说你去了郁宁宫,我……”他猛地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怕他想起太后身上,尚妆忙笑道:“原来如此,我回来的时候,倒是瞧见慕容相。本来还想过关雎宫去探皇后娘娘的,谁知去的不巧,娘娘歇着,便又回了。”他“唔”了声,恰巧茯苓取了『药』油回来。他接了,小心翼翼地帮她涂上。待茯苓再收拾了东西下去,尚妆才瞧见他的脸『色』并不好。不免道:“皇上有心事么?”他握了握她的手,不悦地开口:“方才御『药』房一个太监招供了说,灵阙亲自过御『药』房问他拿的藏红花。”指尖微颤,尚妆瞧着他,问:“皇上信么?”他咬着牙:“我不信没用,太后会信,她一直对灵阙有成见,她一直想抓着她不放!”反握住他的手,轻言道:“那皇上何不过庆合宫去?灵阙此刻,需要你去。”将她禁足了,还不去探她,尚妆都能想象得出灵阙的样子了。“宫里都在传着这件事,我此刻去安慰她,便是有护短之嫌,皇后到底是皇后,我也不能……”尚妆明白,他不能不顾及慕容相。回想起今日慕容相对她说的那些话,此刻想着,依旧觉得有些惊讶。不免笑道:“那皇上更该国关雎宫去的。”不能安慰灵阙,去安慰皇后便是谁都不敢『乱』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不悦:“你方才不也说慕容相去了,我就不必去了。”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灵阙那里他是不能去,皇后那里他是不想去,兜兜转转了一圈,倒是来了她这里。不过今日,她倒是没有怎么担心了,许是和太后的那番话吧?额角的伤也不再痛了,她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傍晚与他一道用了膳,他也不走。尚妆已经记不清他多久不留宿景仁宫了。今日,他的话不多,想来是为了灵阙的事烦心着。在房里坐了会儿,他突然道:“雩儿,给我弹首曲子吧。”怔了下,她笑道:“我只会琵琶。”他点了头,只眼巴巴地看着。叫人取了琵琶来,试着拨了几个音,好久不弹了,到底有些生疏的。随手弹了一曲《将军令》:塞上长风,笛声清冷。大漠落日残月当空……元聿烨突然笑道:“这首曲子,你该弹给成风听听。”尚妆一笑,未曾想,就随手弹出来了。不过,听他提及杨成风,尚妆倒是想起一事,不免开口问:“对了,上回裴天崇的事,如何了?”听她提裴天崇,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只沉了声道:“没找到,怕是出城了。”尚妆缄默了,若真的如此,便更是印证了京中内应一说了。转了口问:“皇上可还要听曲子么?”他却是摇头,朝她招手:“过来。”将琵琶放下,走上前,他的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削肩,她觉出了微微的疼,却也不吭声。他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附在她的耳畔,低语道:“我一直在想,给灵阙一个身份,让她出宫去。”让灵阙出宫……尚妆大吃一惊,抬眸对上他的眸子,开口道:“她不会愿意的。”她不敢说多了解灵阙,可,这件事,绝没有商量的余地。否则那一日,她也不会警告她不许说出那玉佩不是她的话来。他苦涩一笑:“很多时候,我顾及不到她,她也不似你这么聪明,我也没有办法。”“想让她金蝉脱壳么?”否则,再想不出其他好的办法了。他缄默了,半晌,却是道:“皇叔身边的侍卫不是挺喜欢她的么?况且,他手里,有忘情水。”猛地一颤,他要……元政桓给灵阙忘情水!“皇上……”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结果。于灵阙来说,亦是。“我知道这很残忍,可,我保得了她这一次,也难保得了下一次。她早该让我知道她身上有那样的玉佩,不然,事情有何以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太后是铁了心要查她,我想通了,那便查吧。”他说得无奈。张了口,本来想说太后也许会放了灵阙。只是话至唇边又咽了下去,毕竟今日她说完那些话,太后也始终未曾表态。也许,只是她将事情想得美好了。起了身道:“皇上也别多想了,先睡吧,明儿个还早朝的。”他终是点了头,才要起身,便听外头传来张公公焦急的声音:“皇上,不好了,外头宫人来报,说庆合宫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