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林活了二十多年才长出这种叫做‘担忧’的神经。程奕然笑而不语,虽然赵墨林的话言过其实,但是却也差不多,心里暗暗好笑,自己不也是这般模样吗?林夏瞟了躺在**揶揄看自己的赵墨林,对着程奕然非常认真地说:“奕然,给他降降血压吧。”赵墨林立马回了一句:“小夏,你就吃定我了。”林夏笑:不是吃定他了,是信任,她信任的人不多,赵墨林算一个,所以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比如在江在铖面前,她就总是警觉地像一只小刺猬。甩甩头,林夏苦笑,怎么又想起他了。程奕然看着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唇的林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他几乎冲口而出‘你在想谁’,他将这种冲动咽回去,他怎么能问,林夏不仅是刺猬,还是乌龟,她会缩到壳里面,逼不得,急不得。他自嘲地一笑,只是嘱咐她:“好好养伤,这腿别再出什么问题了,这骨头伤得厉害,你乖乖躺上几个月。”其实程奕然心里有种自私的想法,她要养几个月的伤,是不是这几个月就可以天天看到她了呢?他甚至不希望她好的快了。程奕然,你真是越发自私了……程奕然自嘲。林夏自然看不出程奕然百转千回的心情,她惊呼:“几个月?”程奕然不可置否地沉默,几个月便板上钉钉,想到今后的几个月不能正常走路,林夏就头疼。脑中闪过林初的名字,暗暗藏在了她林夏那个最黑暗的地方,她不是好人,最记仇了。林夏接受事实,咧嘴笑得无比苦涩:“那这几个月要麻烦奕然了,你学医果然很明智啊,我就是你的常客。”程奕然自讽,学医明不明智不知道,但是他很庆幸自己是医生。程奕然宠溺地拨了拨林夏的碎发,语气低沉轻柔:“以后少让我操点心。”赵墨林眼眸一眯,一抹危险:这个家伙又动手动脚了,医生真是个讨厌的职业。赵墨林一口火气吞下去,绝不做聒噪的男人。林夏这次十分听话地点头:“没有以后了,我一定乖乖离危险物远点。”那危险物就是江在铖……要是再不长教训,她就真是蠢了。程奕然敛了敛笑,须臾,似乎难以启齿,他轻声问:“是初初吗?”其实他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不愿相信曾经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会变得这样面目全非。林夏脸色骤冷,她不可置否,声音绷得像弦,似乎一扣便断,她紧涩开口:“你信吗?她要我的命。”信吗?她其实不想问的,七年前,三年前,他都不信她,但是心里似乎生长了一条叫做嫉妒的毒蛇,啃噬她的理智,她就这样问出来,她以为她不在意的,原来她不过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女人,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无关风月,但是还是会在乎。程奕然看着林夏蒙了一层水汽的眸子,点头,只说了一个字:“信。”他以后再也不会怀疑她了,虽然晚了。林夏眸子好像一瞬间被点亮了一般,她摇头,说:“不对,不是要的的命,她要把我买到女人街。”程奕然手上一顿,张张唇,久久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手上微微颤抖,半响只是叫着她的名字:“小夏。”声音那样艰涩,那样凝重,还有痛楚。林夏不知道这痛楚是为了谁,是为了林初还是为了她之间,她没有问,这样就够了,至少她听出了心疼。赵墨林竖着耳朵却听得七零八落的,声音很小,大少爷的耐心不多:“你们在神神叨叨些什么?”“要你管。”“要你管。”前一句是林夏吼过去的,后一句是程奕然砸过去的。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像儿时那样,默契无比。赵墨林脸上愁云惨淡,是实话,他真是讨厌这该死的默契。似乎这程奕然不比江在铖麻烦。赵墨林心里又多了一根刺,危机重重。林初取下大大的墨镜,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对面的程奕然却忽然眸光骤冷,那张脸,与医院那张红肿的脸一模一样,曾今万分喜欢的容颜,如今觉得刺目极了。程奕然很久没有说话,林初自顾喝着面前的咖啡,曼特宁……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咖啡,他还记得。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曾经一起走过的那些年少时光像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前溜过,似乎什么也看见了,却似乎什么也抓不住。久久相对无言,曾经无话不谈的他们,这样一直冷场。林初苦笑,时间这个东西真的深神奇,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让感情变得不堪一击。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何来找她。林初先开口,心里的苦涩没有表现在嘴上,平平淡淡的语气:“奕然,你是为了林夏来找我?”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别的理由,至少曾经的懵懂暧昧这七年已经模糊了个干净。程奕然有一双好看的眸子,深深的重瞳,笑起来的时候像点亮的星空,不笑的时候,像静静的黑曜石,只是现在林初觉得不像星空也不像曜石了,像两簇冰凌,还是那种久伏天的冰凌,便那样直直射进林初的眸中,嗓音也冷了几分:“小夏现在还在我的医院,腿骨折,骨裂,应该要养很久。”你去还能这样无动于衷,没有一分愧疚……他还是没有将话说死,也许就算是事到如今,他还是为林初在心里留了一步后路吧。林初不以为意,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嘴角漫不经心:“每次你来找我都是为了林夏。”放下杯子,抬眸,眼里清冷无痕,“何必对我说这些,我并不想知道。”程奕然冷笑,温润的面庞上极少有这种沉冷:“是不是比你想象的情况要好得多。”林初握着杯子的手一颤,怔怔问:“你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了……心里有种微妙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像恨,像怨,还像不甘,或者也有点酸楚吧。程奕然却不答反问:“你明白不是吗?”为何林初要用这样的形式一遍一遍提醒自己她是一个演员,永远会把握好角色,将人当傻瓜一样。可是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了。林初反而冷静下来了:“你相信了林夏的一面之词?”真是越来越本事了,林夏,所以人都被你蛊惑了呢……心里盘踞的那条毒蛇,要开始啃噬林初的五脏六腑了。一面之词……是啊,七年前,他不也是这样相信了林初的一面之词吗?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这样义正言辞呢?程奕然不怒反笑:“你能说林夏那一身的伤与你一定关系都没有吗?那个景海林账户里的一千万不是你打进去的吗?”林初突然觉得可笑,原来说了这么就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自编自演,其实也对,程奕然有那个能力的,她怎么忘了,他也是高干子弟,只是不屑于那些手段,那些暗地里的动作,现在也为了林夏开始那些曾经不屑的事情了。她笑,问:“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些手段了?”林初并不否认,既然程奕然动手查了,那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懒得虚与委蛇了。程奕然心里生出一股深深的失落,温润的眸子里一点一点染上霜寒,慢慢晕开在脸上,他嗤笑着问她:“那我问你,什么时候你变得这样——”林初截断程奕然略显艰涩的话,反而坦荡荡地替他说完:“狠毒吗?我承认,都是我做的,你又要怎么样呢?江在铖退了婚,赵墨林封了我的路,你呢?你又要怎么对我?”程奕然沉默了一会儿,林初忽然冷笑,“怎么样都随你,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见过坦荡荡的,但是没有见过伤天害理之后还能这样坦荡荡的,也许这算林初为数不多的有点吧。她敢爱也敢恨,同时敢做也敢当。程奕然沉痛地喊她的名字:“林初——”语气里全是疏离,还有酸楚。他没有喊她初初,从六岁那年,他总是叫她初初,很亲昵,如今形同陌路。林初反笑,眼角微微上挑,几分邪肆,几分不明喜怒地笑意:“林初?以前你每次生气都会连名带姓地叫我,不过还好,你还会生我的气。”她如此自我安慰着,她眼眸微微凝聚,很亮,似乎像点亮了一般,久久,她才沙哑声音地说,“奕然,我们认识十几年,不想和你针锋相对,我和林夏已经成了这样了,要么你不要管,要么我们就当不认识好了。”曾经最亲近的人,就算不是爱人,也是亲人,如今只剩这两条选择了,程奕然恍然觉得这个世上确实是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既可悲也可笑。“只是因为江在铖?因为他,你要这样对小夏。”程奕然看着林初问。林初没有否认:“是原因,但不是所有,我和林夏之间横亘了太多了,我们两个长得这样相似,大概就只注定只需要一个存在吧。”江在铖也许只是一个导火线吧,她和林夏的问题早就存在了,从她记事以来,林夏就像一根针刺卡在她心头,拔了也痛,不拔也痛,她想,大概林夏也是这样认为的吧,在七年前那件事之前她们从来没有明面上针锋相对过,但是不意味着她们之间就是相安无事的。可能是因为妈妈,可能是因为爸爸,可能是因为一架钢琴,或者一双舞鞋,她们之间真的横亘了很多东西。也许真的是因为长得太过相似了,所以不能存在一点厚此薄彼吧,但是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公平。程奕然却不以为意,觉得好笑:“你真的这样觉得?”眼眸微微眺望,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人无法干扰与穿透,他声音悠扬,像飘渺的烟,“我第一次见到你和小夏的时候,你们才六岁,当时你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小夏爬到了树上,我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那时候,她们六岁,他九岁,第一次见到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笑得狡邪灵动,一个安静优雅,便是那一眼,一张脸,两双眼,他刻在了眼里,心上。程奕然似乎沉浸在回忆里,眉间有淡淡的笑意,林初接过话:“我记得,当时程叔叔问,能分出来吗?”似乎每个见到她和林夏的人都会首先来区分,其实她没有告诉过别人,她讨厌极了被错认,便拿来区分。程奕然笑着回答:“我说,她们完全不一样。”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他继续补充,“眼睛,你们的眼睛完全不一样,从里面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林初不可置否,却也漫不经心,程奕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修了千年一次相视,你和林夏一胎出生,一般模样,要修多少年,每次想起这样的缘分就觉得特别奇妙。”小时候,他甚至羡慕,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呢,多奇妙的一种缘分啊,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事情,可是似乎自小,就算林初和林夏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在做一样的事情,却也总是不能契合,当时他不懂,似乎现在有些懂了。林轻笑出声,惊扰了程奕然的出神,只听见她说:“我不认为是缘分,也许是上辈子结了什么梁子,算不清,留了烂摊子到这辈子了,所以,打从一出生,我们两个就不对盘。不然还真找不到别的理由。”确实是有缘,但是是孽缘,是债,至少林初是这样觉得的,虽然她从来不相信缘分这样抽象的东西。林初这一番言论,让程奕然深深无力,他还能说什么,都扯到了上辈子,还怎么追究谁对谁错,他叹气:“我确实无话可说了。”她们两个大概这辈子真的要至死方休吧,至少他自己没有能力阻止。林初只是云淡风轻,说得轻描淡写,毫不在意:“那就什么都不要说,我和林夏之间是死结,打不开的。”她拢了拢头发,问,“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止是来劝和吧?”自然不是……只是那样难以启齿,他紧密却不长的睫毛颤了几下,才看着林初,尽量说得婉约与平静:“放过林夏,也放过你自己,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然我也不敢保证我什么都不做。”所有不忍,所有纵容,都到此为止吧,尽管他一个也不想伤害,但是他心里的天平早就开始倾斜了。本来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自私的,他不想在自我欺骗。放过林夏……他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林初从来不觉得是她要放过林夏,而是林夏要放过她。林初语气不再平稳,有些激动,凌乱,眸子弯成刃,亮得刺眼:“你也要威胁我吗?江在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真的很讨厌,你们一个一个因为林夏这样对我。奕然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你也要偏心吗?”江在铖那样,连程奕然也那样,一个一个背叛她,一个一个被林初蛊惑,她曾经以为不管这个世上怎么变化,人心怎么洗涤,程奕然是永远不会背叛丢弃自己的,可是是她自以为是了,小看了林夏,高估了程奕然曾经的情。曾经以为一辈子不会变的人,也变了,她又能怪谁呢,她自己也变了不是吗?林初笑,眼角有种温热的**,似乎要喷涌而出。程奕然心里疼痛,不忍,但终是对林夏的心疼占了上风,没有看那双曾经万分喜欢的眸子,他嗓音冷硬:“不是偏心,而是你的一双眼睛被嫉恨蒙蔽,看不到真心了。”林夏冷嗤:“真心是这个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忽而嘲弄地笑了,“真心?她给了江在铖,可是还不是被践踏地面目全非,多廉价的东西,从来没有谁会珍惜,我还要那种无用的东西做什么,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再也不相信那个东西了,早就输得血本无归了,更别说什么真心了,她再也不敢奢望,这个世上只是等价交换,只是弱肉强食。程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愤慨的林初,她眼中微微充血,红得诡异,这样的林初陌生极了,似乎从来不曾认识一般。他已经无话可说了,林初完全极端偏执了,根本固执己见,他只是轻叹;“初初,不要让那个曾经飞扬的林初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起身,只留了一句话。他说:“最后,好自为之。”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半点情感,比陌生人还不如。生涩又冰冷。程奕然没有回头,就那样走了,他的那杯咖啡一口没有动,也是曼特宁,林初只用闻便能分出那种味道,曾经他们无数次一起喝着曼特宁,说着无聊琐碎的事情,只有这次,那杯曼特宁,他一口没有动。她端起自己那杯,放在嘴边,缓缓饮尽,咖啡已经冷却。突然发现曼特宁真是很苦很苦,还有微微酸涩,为什么以前就没有发现呢。她忽然大笑:“好自为之?”握着杯子的手指泛红,紧紧地,她似笑非笑甚至比哭还难看,嘴角曼特宁的痕迹,是苦的,她的表情却是狠的,“林夏,你真厉害啊。”论起玩弄人心,林初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