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微变,嗓音里压抑了翻天覆地,显得沉甸甸的:“干嘛突然说这样的话。”林夏,你如果是装的,我定是看不出来,那便一直装下去好了,不要点破,若要你抉择,我宁愿我抉择,因为只有你,我没有办法掌控。便这样就好,聪明着,糊涂着。最难的不是揣度人心,而是揣度透彻后,点到为止。她只是笑笑,彼此心知肚明,却还是彼此敷衍塞责,却也是至今为止彼此最能接受的模式,她笑笑,有些感叹地说:“突然觉得我好像确实总让人不省心。”林夏觉得赵墨林一定是前辈子做了太多荒唐事,或者上辈子造了太多孽了,才会遇上她这样一个女人,赵墨林其实除了臭美一点,自恋一点,花心一点,狂妄一点,不着调一点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确实不该这样被她扯了后腿。迄今为止,林夏绝对是赵墨林见过最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赵墨林似乎松了口气,唇角便邪笑开来:“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既然明白,以后少让我生气,操心。”他说得语重心长,像极了长辈教训小辈的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寓味。林夏笑笑,撑起身子,靠在沙发上,将另外半个抱枕都让给赵墨林,语气突然没了戏谑:“如果很累的话,就不要管我了,你赵墨林的世界没有我应该会更好。”这话一出,赵墨林再也没有办法打马虎眼了,立马坐直,对上林夏的眸子,掩不住的惊慌错愕:“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黑色熊仔的抱枕跌落到地上,他们都没有动作,似乎毫无察觉,她反笑,又问:“我应该知道什么吗?”语气又是云淡风轻,神秘莫测,恢复了常态,一贯的真真假假。赵墨林缓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管是不知道,还是不点破。他伸手,覆在她肩上,她倒是破天荒地没有挣扎动弹,如果是平常,赵墨林一定会得寸进尺,今天却极其老实,只是铮铮看着她,语气是他极少有过的认真:“林夏,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我很辛苦,但是你这样说,我会更辛苦,就这样,什么都不要变,我不知道我的世界要是没有了你这个狠心无情的女人会怎么样,会不会省心安逸,但是要是哪一天你不来气我折腾我,我大概就会不习惯了,所以,你老老实实地这样待着,不要让我不习惯,你不知道吗?习惯这个东西很可怕的,深入骨髓的。”赵墨林的世界已经习惯了林夏了,她的无情也好,她的狠心也好,她的不知胡也好,她的伪装也好,都成了一种剔除不掉的习惯,这是赵墨林这辈子中毒最深的习惯,戒不掉,也不想戒掉。其实爱情大概也就那么回事,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习惯了一个人多有的好坏,习惯了疼宠爱护。再神秘莫测,再妙不可言,再身不由己,其实归根结底也就是一种习惯,然而习惯,却是意识唯一支配不了的,只这一点,便足够叫人肝肠寸断。习惯啊……赵墨林习惯了爱这个女人,对她好。其实,何尝,她不是习惯了他的好,所以才推不开他吧。不太公平的习惯呢,至少站在林夏的角度上是这样的。“赵墨林,我替你不值。”她只说了这么一句。我替你不值……他那么好,值得世上最好的,只是她不知那个最好的。她伸出手,缓缓覆在他的手背上,然后轻轻推开。只是……他不要最好的,只要这一个不如很多人好,却是谁也代替不了的,不等她用力,赵墨林突然用力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搂着。蹭在她耳边,苦笑着呢喃:“傻瓜,要是替我不值,以后就对我好点。”值不值,他不知道,只知道,愿不愿意,他愿意这样对她,即便全世界都说不值那又怎样,再即便她没有对她好点,那又那么样?比起她,好像什么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总有一个人,她出现了,然后他的全世界就都消失了,只剩一个她,全世界也就变成了‘那又怎么样’。她眼眶忽然便温热了,抬起头,眼角灼烫,她伸手,不露痕迹地擦去,眨了眨眼睛,再轻轻推他:“赵墨林——”“别动,让我抱一下,今天有些累了。”他不松,反而搂得更紧。他声音沉沉的,似乎很疲倦,伸出的手终究是垂下,不再动作,就那样任他抱着。眼睛铮铮看着吊灯,在刺眼她也不曾眨眼,害怕一眨眼,有什么东西就控制不住了。就这样吧,能这样抱着她,全世界他都不要了。赵墨林闭上眼,呼吸沉沉。能这样吗?自私吗?不管不顾吗?不,不能啊……她睁眼,不语,一颗心沉甸甸地压得她难以喘息。其实她也想自私的,也想什么都不管,只管自己和孩子就好了,如果赵墨林能少爱她一点,如果赵墨林能少付出一点,她一定可以的,但是这样毫无保留的赵墨林,这样不顾一切的赵墨林,她到底是不能视而不见。既然他不能止步,那她止步吧,总要有个人来结束。缓缓地,她伸出手,扬起。忽而,却听到,呼吸沉沉,肩上的重要越来越重,她蹙眉,唤了句:“赵墨林。”没人回应,呼吸继续,却深沉绵长。“赵墨林。”又唤了一句,她本来想大喊的,却不知怎么声音就柔软下来了“睡了吗?”无人回应。她松手,不动。算了,他大概累坏了……她看这窗外,没有星星的夜,很黑,什么也不见,眸底只倒影一潭纯黑的墨色,她自言自语:“赵墨林,我好像不能再自私了,以后,不让你辛苦了好不好?”“对不起,赵墨林,麻烦了你这么久。”她不喜说对不起,几乎从来不说那三个字,觉得矫情,大概因为只有一人在独白,那些不喜,不愿,也就堂而皇之了吧。七天,很快啊,她该束手投降了,那个男人,她终究是斗不过。忽然,一双黑沉的桃花眸睁开,一眼深邃,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再闭上。多想一夜白头啊,那他便可以说,他们一起走了一辈子那么远了。只是漫漫余生,怎会如此白头,不过是恍然一梦,不过是奢念罢了。连着几天,赵墨林都没有出现,在她给了他钥匙之后,他却一次也没有用过,但是每天都会早晚一串长电话,不曾漏过一次,大多时候是赵墨林在说,她在听。她在家里窝了好几天,不想出门,她想她也是胆怯的,因为害怕听到外界铺天盖地的新闻,她甚至不看报纸,不看电视了。就那样过着原始生活,整整五天,她对着那本孕妇要则的时间最长。从头到尾看了很多遍,却还是觉得没有赵墨林那么熟练,至少她还是不知道孕妇切勿动气这一要则在第一百四十三页。第六天,赵墨林还是没有出现,黎墨却来了。她剪断的短发已经稍稍有些长长了,脸色有些憔悴。“林夏。”她只开口,说了这么两个字,林夏就了然了。时间捏得这么准,江在铖给七天时间,第六天黎墨出现了,她不认为这是巧合。林夏正坐在沙发上,放下手上的孕妇要则,没有看黎墨,说:“你为了赵墨林来的。”黎墨愕然,完全不可置信:“你都知道?”赵家的事,江在铖的事,赵墨林极力隐藏的事,原来她早就知道。那么她……还能这样安逸悠闲的过了这么长时间,是胸有成竹还是不在乎?黎墨心一惊。林夏不可置否,却也不解释,甚至没有看黎墨错愕的表情,只是淡淡问:“赵家怎么样了?”林夏不说,她也不想费心思去揣测,那是枉然,回答:“还在中央局关着,连我爷爷也见不到,上面查的很紧,应该是有人施压,而且对方滴水不漏,整个赵家几乎全军覆没,华娱股票也大跌,赵家凶多吉少,爷爷说,最多一个礼拜,明天是最后一天,赵家必定倒台。”爷爷?自然林夏认识黎墨,将近五年,她从未这般喊过,总是那个老头,那个老不死的,大概,黎墨也妥协了。林夏寓味深沉,只说了一句:“一个星期,真是算得准。”算得准?谁算的准?黎墨眉染不解,却也不多问。欲言又止了好一番,林夏一直沉默,并没有表示,黎墨还是张张唇,艰难开口:“你呢,要怎么办?只有你才能让江在铖停手。”“你知道?”林夏不惊讶,只是淡淡反问。其实整个上海多半知道,给中央局施加压力的就是江在铖,但是又有谁敢说什么。这场红颜乱,早就风风雨雨,人尽皆知了,只有女主角还未进角色。黎墨回答,暗涩哑然:“不难猜,只有江在铖有那个能力,还有动机。”林夏又是不语,黎墨继续:“你要怎么办?”她不答,半响冷笑反问:“黎墨,如果你是我呢?”怎么办?能怎么办?她多不想妥协,即便是说出那样的话都是极不愿的。黎墨脸色暗沉,凤眼离乱,似乎有点点零星扩散开来,蔓延嘴边,都是苦涩:“我不是你,我只是个局外人,从来都进不了这个局。”这是林夏的局,是江在铖的局,是赵墨林的局,是他们三个人的局,没有任何人能进得去,也没有任何人能出得来。黎墨一直是这样觉得的她,他们的世界,赵墨林的世界太远了,她只是旁观者,再怎么如戏,也没有她的余地。黎墨的黯然,林夏只肖一眼,尽收眼底,她笑笑:“你已经进来了,你会来找我不就说明了吗?”赵墨林的局,你已经进去了,而且也脱身不了了,甚至牵扯上了背后的黎家,这样的筹码,还怎么置于局外。身在局里的林夏,从来都是看的最清楚的一个。黎墨讶然,竟是无言以对,林夏的话,每次都戳中要害,牵扯出人心底最深的隐疾。她不知道说什么了,明明来的时候有很多话要说,甚至想好了一百种开口的对白,一千种说服的理由,对上林夏一双淡漠如云般飘渺的眼,就什么也说不了了。“林夏,我不会逼你,赵墨林更不会,你有选择权。”这是黎墨唯一有资格说的,一千个理由,即便有,也不该由她开口吧。林夏却摇头,眼神似乎总带着一点茫然恍惚,说:“不,我没有,从江在铖开始游戏,我就没有。”她注定了败局,江在铖不会给她选择的余地。也许将来风平浪静的时候,有人会说,是她的抉择,但是她知道,不是,那是江在铖的抉择。第七天,她出门了,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华娱却乌云密布。这一天,注定在林夏一生里不平凡。见到赵墨林的时候,他正好开会,林夏没让人通报,不知道赵墨林如何知道了,她在候人室里等了不到五分钟赵墨林就来了。七天没见,他似乎憔悴了不少,一双桃花眼有些倦怠之色,下巴上还有稍微的清渣,大概真是累到了几点了,一向爱臭美的他,连打理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赵墨林坐到她身边,倦色眸中浮现点滴清光:“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是不是几天没见我,想我了?”即便他在极力掩饰,她还是看出来了,他的疲倦失落。虽然还是以前一样妖娆的笑,一样戏谑不恭的语气,但是却怎么也遮掩不住那眉间淡淡忧悒。忧悒这个词,林夏以为永远不会在赵墨林身上出现。她张张唇,突然发现难以启齿,即便千言万语,似乎找不到一个突破口。“怎么了?”林夏仍旧平静,反倒是赵墨林有些急促不安。她苦笑,摇摇头,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认识快两年了,好像我都没怎么喊过你的名字。”现在回忆起来,好像记忆里很少唤他的名字,仅有的那几次也是连名带姓地喊,还大多没什么好语气。原来她自己竟是这般恶劣,要是早知如此,她想,她会对他好点的,会的。赵墨林却嗤嗤一笑,半躺在沙发上,手伸开,碰到林夏的发烧,不由得拨弄起来,笑说:“你现在才发现啊,都两年了,我每天为你劳心劳肺的,你还一副冷硬心肠,林夏,我说要是石头都该捂热,就你没良心的女人。”林夏石块捂不热的势头,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便知道了,只是还是照样捧着这块冰凉的势头,舍不得放手。林夏笑得有些惨淡:“想想过去两年,你好像为了我操了不少心了,他说得对。”顿了顿,眸中似乎有一层灰蒙蒙的黑色,混沌,“我就是个麻烦的女人,似乎每一次都麻烦你,多得都快数不过来了,你腹部那道伤口,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消了吧。这么想想,我似乎真的欠了你好多好多,多得我都快觉得要罪无可恕了。”她一一细数,却发现真的太多太多,心里有个地方开始沉甸甸的,隐隐作痛。赵墨林起身,蹲在她膝前,捧着她的手,看着她略微慌乱的眸子,不由得柔了眸中细碎桃花:“别说这样的话,小夏,不要亏欠负罪,如果非要的话。”语气一顿,他邪笑,“我不介意以身相许。”以身相许,这四个字他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认真的语气,严肃的语气,玩味的语气,戏谑的语气……她似乎都当做玩笑来听。其实他一次都没有当做玩笑来说。从来,她就不欠他,感情这回事,爱的多的一方,自然给的多,本就不存在欠不欠。以身相许,断然她是许不得的。她脸颊像被僵化了一样,实在做不来什么表情,便只是冷冷的,平平的:“赵墨林,值得吗?你也说了我就是一个狠心的女人,冷硬,无情,自私,一身的刺,你的两年,你所有的付出都值得吗?为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她想,也许他发现了她的坏,便会觉得不值了,虽然这个可能几乎不可能。赵墨林先是浅笑,握着她的手,把玩着她的手指,她的手极是柔软,只是总是冷冰冰的,他捂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抚弄:“谁说你是一无是处的女人了,我承认了你,认定了你,你就是世上谁也不能比拟的人,虽然你说的都是,你狠心,无情,自私。”邪肆的语气忽而缱绻温柔,“但是小夏,只有你值得,所以不要在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虽然全部是事实,、这个女人好多好多缺点,但是只有他能数落,别人却说不得一句不好的话。爱情本来就是厚此薄彼的事情。林夏有些哭笑不得,好像说什么话,到了赵墨林这里完全变了性质。顿了顿,沉默只是片刻,她言简意赅:“赵墨林,说认真的,除了以身相许,我欠你的债,要怎么可以还。”她很少认真,所以偶尔认真了,还不易被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