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天空像是一块洗净了的墨蓝色锦缎,星光洒在上面,有若点点碎金。这样如诗如画的夜晚,夜云朝的房里,将军夫人却正在长吁短叹:“娘知你素来不喜参加这样的宴会,可是,驸马都亲自下了名贴,指名要你过去的,怎好拒绝?”他不为所动,只淡淡开口:“就说我身体不适。”“你都告病在家这么久了,驸马会不知道你身体不适?可他还是着人送了名贴,听那老管家的口气,是一定要你过去一趟才行。”将军早逝,大房子嗣单薄,只得夜云朝一个独子,他倒也争气,自从军开始便一路高升,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幽州总兵的位置,更获封骁云将军。这些年以来,将军夫人虽成天提心吊胆,却也一直以儿子为傲,岂料,十年戍边,她英姿勃发的儿子送出去,回来就成了这般模样,腿也残了,眼也伤了,甚至连兵权也要丢了。将军夫人只要一想到这些,心里就钻心的疼。可她们家毕竟是外戚,宫里还有个曾经风光一时的太皇太后,虽然儿子告病在家失了兵权,但却有恭王和雍王两个亲侄子,是以,朝中之人莫不争相巴结,这不,就连长公主府上的驸马也盯上了他。“母亲,我去不合适。”他怎么会不知道长公主府上的意思?只是,他这一去,不透些口风恐怕就难以脱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趟混水他不太想趟。“娘当然知道你去不合适,不说你的身体,就是目前这立场你就不好过去。可是,驸马给你下了名贴,长公主家的小郡主却给云琅云静都下了贴子,你要不去,娘怎么放心她们俩个?”将军夫人说着,又是长长一叹,怪只怪将军去得早,她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如若不然,就他这个身子,她是怎么也舍不得再让他操劳的。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夜云朝的双眼亮亮的,口气却依然很平静:“母亲随行不就可以了?”“娘自是要随行的,可一双眼睛看不住两个人,她们还小,万一在那边有什么事,我怎么照应得过来?”这么重要的赏花宴,勋贵子弟只要过来了就必定会给长公主磕头,她也能趁机多看几眼那些孩子。还那些宗亲贵妇们,也多是趁这样的机会逃选族中宗妇,只要云琅和云静去了,总是个机会,可是,她这也要顾那也要顾,真是看不过来。但如果夜云朝去了就不一样,他在外间也可以替两个妹妹把把关,以他识人的本事,自然比自己看得准。“母亲在担心什么?”“你自然是知道的,还要问?”将门之后多是习武从戎,就算是家里的小姐,也都个个英姿飒爽,却独独没有那小女儿般的温婉。当年将军去的早,将军夫人一个又当爹又当娘,还在主持家中中馈,对两个女儿的关切自然就少。虽然日后特意为小女儿云静请了女先生在家中教识字女红,却也微有成效,况且,云静毕竟只有十三岁,云琅大一些,却又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她生恐两个女儿有什么差池,这才想到了让儿子出马,不管他能做多少,只要他在,两个妹妹底气也足一些,别人纵然有心‘刁难’,也该顾忌着夜云朝在朝中的威摄力。见儿子始终不肯松口,将军夫人掉了泪,委屈道:“我也不愿逼你,只是你俩个妹妹难得有机会出去见见世面,云琅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以前你不在家,那些人都持观望的态度,竟是一个登门求亲的都没有,要不是你回来,恐怕这荷花宴也不会有人想到要请她们。长兄如父,你也该为两个妹妹好好打算打算。”“知道了,让我想想。”做为男人,他的心思都在外面,家里的这些事倒是真的忽略了,长姐十几岁便入了宫,两个妹妹才几岁他便去了边关,这十年来,他对她们的关心也确实是少,长姐如今是太皇太后已不必他再操心,可两个妹妹,他也是该好好替她们选个如意郎君了。“后日就是荷花宴了,你也早点决定,娘才好安排。”还有件事,将军夫人却是不敢对夜云朝明说的,她一定要他过去参加荷花宴,虽是为了两个女儿,却也是为了夜云朝的亲事。她听那送贴的大管家的口气,长公主似是看中了夜云朝,想要把小郡主嫁过来,如果真的能和长公主府上结亲,倒也不失为了门好亲事。儿子也不小了,虽然皇帝看在他的功绩上也给他赐过好几个美妾,他却从未正眼看过一眼,更不说让她们上前服侍了。快二十六的人了,身边连个知冷热的都没有,将军夫人想一想这些,心里就更难受了。所以,这才打定了主意要拐他过去,无论结果如何,这三个儿女的亲事,总得先定一个下来她才能安心。“嗯。”听他终于松了口,将军夫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了。将军夫人一走,房中便只剩下夜云朝一个人,他垂首看了眼桌上的油类,面色沉冷道:“下来吧!”讪笑声中,天火从窗户外一跃而入,笑嘻嘻地拿起桌上的点心,扔进嘴里便大嚼起来:“门主,看来您的内力恢复得不错,连我在上面也知道了。”自门主被日月国的奸细下了毒,他的内力便一直使不上来,虽在吊子沟那边找到了解药的药草,但想要全部恢复却也得费上些时日,如今,门主连他刻意隐藏的步法也听出来了,想来内力也是恢复了十之七八,离痊愈也差不多了。夜云朝不置可否,只淡然地拿起方才偷藏起来的兵书,面色安详地看着,一边看,一边吩咐:“躲在屋顶上面偷听的习惯,以后要改改。”“这可不好改,要是改了,怎么给门主打听消息?”闻声,夜云朝的双耳一动:“什么事?”“门主,您真的不去那个什么什么花宴么?”“你想去?”他点了点头,双眼仍旧落在那兵书上:“也好,反正戴上面具,谁也不知你是不是我本人。”一听这话,天火当时便哀嚎了起来:“门主,您又想让我扮您啊?我这气质和您也不像啊!再说了,郡主有难,您真的打算见死不救吗?”“这又关她什么事?”天火一笑,这才将他有摄政王府偷听到的一切说了出来:“还不就是那个柳侧妃,她好像挺不喜欢郡主的,打算撮合撮合郡主和那威北侯家的二傻子,让她们在荷花宴上出点什么事儿。”“……”天火虽然是轻描淡写地一说,可夜云朝却明白出点什么事儿的意思,华青弦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到时候,只要她有一丁点越矩之事,旁人就容易将那些龌蹉事联系起来,到那时,她纵然什么错事也不错,亦是百口莫辩。“那天去的人可不少,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郡主就是有一万张嘴怕也是说不清了,到时候也就只剩下嫁给那二傻子这一条路可走了。”说罢,眼珠子一转,又道:“啊!不对,除了嫁给那二傻子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死路。”夜云朝听罢,又是冷冷一哼:“少在这危言耸听。”“要是您真的觉得没啥,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您要不想去,我也只能免为其难,替您……”天火的话未说完,夜云朝已推着轮椅直接出了屋,看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去追将军夫人去了。于是乎,某个诡计得逞的家伙,又嘿嘿嘿地奸笑起来。——翌日,泌梅一大早便去找姐姐要了几个花样子,大概是半夜的时候,泌梅的姐姐偷偷过来了一趟,跟泌梅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又离开了。泌梅得了消息,哪敢大意,赶紧去了华青弦的屋子里,将知道的一切全都说给她听。“姐姐说,明日长公主府上的荷花宴怕是不简单。”华青弦下意识地挑眉:“怎么说?”泌梅又靠近了华青弦几分,压低了声音道:“可能是长公主府上几位小郡主的相看小宴,所以请的人特别多,大多是家里有适龄公子的夫人和小姐,所以,威北侯夫人也会带二公子过去。”一听这话,泌兰奇怪道:“那个傻小子过去有什么用?难道长公主还能看上他?”华青弦不动声色,只是眸色深沉:“长公主自然是看不上那个傻小子的,只是,那个傻小子要去,我刚好也要去,这就有点不简单了。”泌兰本没有多想,听华青弦这么一说也吓了一大跳“郡主,您的意思是……那可怎么办?难不成郡主真的要委委屈屈嫁给那样的人不成?”“先别慌,是什么我还说不上来,不过,咱们也该好好合计合计,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到这里,华青弦看了泌兰和泌梅一眼:“今天晚上你们俩个辛苦一点,要陪我熬熬夜。”“郡主,您要做什么?”“也没什么,就是给大家都做点小礼物。”言罢,华青弦双眸一缩,瞳孔骤然收紧,原本那么明亮,那么澄净的双眼,霎那间灵光闪闪,艳光逼人。晚上的时候,王妃那边的林妈妈来了,给华青弦送了许多漂亮的首饰,还送了许多新衣,只是颜色较素净倒像是王妃的喜欢。华青弦看了一眼,便知那些衣裳的来历,却不动声色地收了下来,让泌兰给林妈妈捧了茶后,又拉着林妈妈说了一会儿话。林妈妈似是带着差事来的,话说的特别多,不但交待了华青弦明日应该怎么打扮,甚至连她带什么人都替她想好了。华青弦笑着一一应下,这才亲自将林妈妈送了出去。林妈妈走后,华青弦便带着泌梅和泌兰忙了一晚上,快天亮的时候,她烤好最后一炉曲奇,这才和两个丫头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去了老夫人的屋子里请安。老夫人似乎比她还要紧张,一早就在屋子里等着她们来,看到第一个来的是华青弦显然还意外了一把,不过很快便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这是自她回府后,华老夫人第一次真心对她笑。她娉婷而走,一袭浅粉色纱裙纬地,外套玫红色绣粉荷的禙子,边角缝制着荷叶般的滚边,一条淡粉色段带围在腰间,段带左侧佩带着一块上等的琉璃佩,自然地垂在腰间,如瀑般的长发,仅用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一个坠月髻。发箕下插着一排挂坠珊瑚帘,显得雍容而大方,雅致的玉颜上薄施粉脂,额头正中贴着小小的似红莲状的花细,便她原本便殊璃清丽的小脸,更显柔雅脱俗。行走之间,如梦似幻,恍似落入凡尘沾染了尘缘的仙子。但最另人难以忽视的,是她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又敏锐,又细致,让人一眼望去,便能深陷其中。老夫人怔怔看了她一阵,细长的眸间闪着些让人看不清楚的光华,终于,她伸出手来将华青弦拉到了身边:“好孩子,今儿这一身穿着很得体。”华青弦今日特意穿了香妈妈为她做的衣裳,香妈妈的手法老夫人最熟悉,也最是满意。“都是祖母疼我,还让香妈妈给我做了新衣裳。”反握着老夫人的手,华青弦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似羽毛轻轻刷过老夫人的心田,老夫人眸光一颤,忍不住叹道:“你的体面,便是王府的体面,自然不能马虎。”新衣不是老夫人让香妈妈制的,她也知道华青弦很清楚这一点,但这个时候,她既然说了这样讨好自己的话,她也不想拂了孙女儿的情。“孙女儿明白。”华青弦一直表现得很柔顺,这让老夫人想起了很多以前她的好,身子一柔,心也似柔了许多:“要听王妃的话,她是个面冷的,但心里为你好。”她点点着,表情很恬静:“孙女儿一定不会再让祖母和母亲失望了。”“好,这就好!这就好!”两人正说着话,王妃与柳侧妃一前一后的进来,各自向老夫人请过安后,老夫人又交待了王妃和柳侧妃几句,大意不过是出门在外,一家人要相扶相持,不能失了大家风范。王妃和柳侧妃自是应了,这才又跟老夫人告辞,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出了王府。两辆马车,华青弦与王妃并庄觅珠一辆,柳侧妃与华笑语并华笑然一辆,慢慢朝着长公主府上驶去。——长公主府内,因着每年都要置办荷花宴,是以南北各修有一个荷池。方方正正的荷花池中,田田的荷叶弥望开去,一塘的绿波,随风起舞。层层浪线错落参差,交织成满塘绿意盎然的一大片;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的鲜绿、明亮。恰有微风轻轻拂过,塘中的荷叶颤动起来,好似碧色的湖面泛起了盎然的涟漪,渐渐的滚起层层又叠翠的碧浪。田田的莲叶起着波花,打着旋儿般荡漾开去,徘徊间,更衬托出叶间粉嫩花儿的清秀与曼妙,一眼望去,美不胜收。恬静如诗的荷塘边上,应邀而来的大家闺秀与勋贵公子皆已到场,男女分席,垂帘而处,正各自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叙着家常。“赵姐姐,你听说了没有?那个人也要来。”挑起话头的人是尚书令刘大人的孙女儿刘晴玉,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子还没有长开,模样看着倒是甜美可人。被她唤做赵姐姐的绿衣少女,乃是御史台左都御史赵大人的孙女儿赵琳霜,她看上去比那刘晴玉要大一些,中规中矩的长相,也是个清秀佳人:“哪个人呀?”“唉呀!就是那个嘛!骁云将军夜云朝。”听着,赵琳霜心头一跳,却只是稳了稳心神打趣道:“他来就来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妹妹你……”一听这话,刘晴玉涨红了脸和脖子,不依道:“唉呀姐姐你快别瞎说了,我只是好奇,哪是你说的那个样?”说着,又解释道:“我只是想说,他都那般模样了还敢来这种场合,就不怕人家笑话么?”坊间对这位骁云将军风评很多,大多都是好评,说他骁勇善战,说他刚正不阿,说他临危不乱,说他铁血丹心,总之,骁云将军是个大英雄,是国之栋梁。但,即便如此,她在一众千金小姐的心中却并非良婿,只因当年他从军之后初战便遇到了骠悍的鞑子,被人一刀劈伤了脸,以至于之后的十年里,他都戴着一张骇人的鬼面,谁都希望自己的夫君长相英俊,他脸上有伤不说,还喜欢戴着那样怕人的东西,又有哪家的小姐肯亲近?“说的也是啊!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还戴着那张鬼面呢?听说很吓人呢!”威北侯家的小姐薛仲雪是个胆子小的,听她们提到夜云朝,不由得又想起了平日里看的脸谱戏。“吓人倒算了,我最近可听说了其它的。”楼湘湘的的祖父是兵部侍郎,父亲又在兵部任职,自然对武将之事了解颇多:“我听父亲说,骁云将军负伤在家瘸了一条腿不说,连眼睛也伤的不轻,白天还可以模糊地看见些东西,可一到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啊?那岂不是个残废?”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围坐在一起的众小姐都大吃了一惊,唯有刘晴玉似是本就知晓这一切,才又慢条斯理地嘟嚷了一句:“所以我才奇怪呀!他就真的不怕人家对他指指点点么?”“妹妹们都错了,他就算是那般样了,也是没人敢笑话她的。”说着,赵琳霜暧昧一笑,又神秘兮兮地对众小姐们说道:“我听母亲说,长公主有意将大郡主和他……”赵琳霜没有将话说完,只是两只手指比划在一起,暧昧在碰了两个,当下,一众小姐们都诧异不止。小姐们平日里都是些端庄的,可听到这样的八卦也依然喜欢凑凑性子,大司马家的小姐裴景初听到这些终于掩着口,脸上难掩震惊:“他都那样了,如何配得上大郡主?”这话一出,赵琳霜似是不屑,看了那裴景初一眼,不客气地道:“以他的身份,他的战绩,还有他的人品,若是骁云将军没有受伤还有一张俊俏的脸,他恐怕会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你们呀!眼皮子怎么那样的浅?”言下之意,若他是十全十美之人,在座的各位小姐没有一个配得上他,也正是因为他有所缺憾,才会‘沦落’到只能配长公主府上的大郡主这样的地步。“我也只是……”那裴静初的父亲是大司马,官职比赵琳霜的祖父还要大,却被赵琳霜呛了一鼻子灰,她哪里肯服气,马上就要翻脸,可话才说了一半,却被前来做和事佬的明相亲妹明君颜拦了下来:“好了好了,大家说这个干嘛!我看到更好玩的东西了。”说着,纤手微扬,已是直直指向了不远处正缓缓而近的华青弦。“那是……那是……笙华郡主?”在座的小姐们年纪都小,当年和笙华郡主熟识的千金们早已嫁为人妇,是以,这一众小姐中间唯有明君颜和赵琳霜小时候见过笙华郡主,明君颜能认出来人,赵琳霜自也能一眼就认出了。裴景初本还在生着赵家小姐的气,可一听到笙华郡主四个字,她整个人便似被冻住了一般,立马回头看向不远处的粉衫女子,见她分明已过了双十年华,还生过两个孩子,外表看上去却和她们年纪相当,心头更是恨恼不止,一开口,言语便多了几分酸刻的尖锐:“她还有脸出来见人?真是不知廉耻。”大家都是知道裴家大爷和笙华郡主那段过往的,要不是华家为了息事宁人,赔了个华盛雅过来做裴大公子做正室,那裴家大公子可能现在还在侍奉佛祖,是以,裴景初如此怨恨笙华郡主大家也可以理解,见她气成那个样子,也都一个个端座着不说话了。这厢,裴景初双眸如刀正恶狠狠地盯着华青弦,那厢,毫不知情的华青弦却正在与庄觅珠闲话家常:“阿珠,你是第一次来荷花宴么?”“以前让郡主带我来,王妃总是不答应。”庄觅珠今日着了一身月白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点点梨花,用一条白色织锦的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乌云般的长发绾成了如意髻,仅插了一个梨花型的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她总是那般得体的,不若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她那一身白莲花般气质,总让人难以忽略,以前自己风头正盛,别人倒也难以看到她的好,如今,她已是声名狼籍,身边却立着这样一位佳人,连花与污兰……她不是个多心的人,只是,庄觅珠今日似乎对自己太过热情了一点。虽说以前她们曾是无话不说的闺蜜,可那也是因为他与她那段‘孽缘’,谁能想到,她身边的美人儿便是她曾经那第四朵烂桃花呢?“以后不会了。”在老夫人的‘掩护’之下,庄觅珠骗了华青弦十年,那十年,她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直到后来,华青弦求嫁不成,王妃终于想到了老夫人养在家里的这个侄孙儿,老夫人见事情瞒不下去,这才说了实话。那时候,笙华郡主的天都似要塌了,可是,庄觅珠是那样会说话的一个人儿,三言两语,竟让笙华郡主放下了以往的一切,与她做了闺蜜。这样的丑事,王府自然要想办法遮掩,于是乎,庄觅珠这个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儿便光明正大的养在了老夫人的屋里。所以,华青弦与庄觅珠的闺蜜情份,其实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她出了大事,投河入尽,而庄觅珠却光明正大地拿走了她房里所有的首饰和衣衫,成为了老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孙女儿’。“也没什么的,王府里也有荷塘。”庄觅珠嘴角轻抿,说得小心翼翼,似是怕华青弦不高兴一般,华青弦只是撇了撇嘴,道:“好几年没来了,也不知道她们现在的玩法有没有改,犹记得似是还要露一手的,阿珠可要做好准备。”“什么叫露一手?”“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吧!琴棋书画,歌舞绣茶,其实你都会的,只是呆会儿别紧张就好。”岂止是会,记忆中庄觅珠是个才女,除了一手字没有笙华郡主写得好,其它的皆与她相当,这样的花宴,让她表演等于是给她的长脸的机会,又怎么会难得到她?“郡主,怎么还有这些啊?我,我不敢!”她一脸紧张的模样,华青弦却只是笑:“没事儿,应该不会为难你。”“是啊!我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让我露一手。”说着,庄觅珠又面露酸色,那一脸自卑的模样,楚楚可怜。若是以前的笙华郡主定会动容,只可惜她是华青弦,她可是‘戏’中高手,谁是真情流露,谁是刻意为之,她一眼就能分得出。亏得以前笙华郡主对这妞儿还不错,当她是闺蜜事事都说与她听,没想到,竟是只白眼狼。嘴上说着不想,不想又跟来做什么?这就跟圈圈叉叉时女人在情动时说的不要不要一样,明明心里想得要死,嘴上还要反着说,真是虚伪啊!“别这么说,也不是……”嘴一翘,华青弦出声安慰,本想跟她说也不是人人都需要表演的,可还来不及说完,便有人上前行礼,她侧眸一看,眸中顿时便多了几分戒备。真是冤家路窄啊!竟遇到了笙华郡主曾经的死对着,长公主府上的柔雅郡主。“笙华姐姐,好久不见。”吴侬软语般的腔调,和婉大气的表情,长公主府的柔雅郡主向来都是闺阁少女的榜样,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当然,除了在笙华郡主的面前。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浅蓝色对式收腰托底罗裙,深色的花朵织成一串,于双袖缓缓铺开。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飞云髻,随意的戴着些碧玉头饰,腰间松松,绾着学蓝色的宫涤,飘飘扬扬,随风而摆。头顶上斜插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蓝蝶碎花华胜,银色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摇摆着,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眉心一点朱砂,绰约身姿,娉婷如舞。仇人见面,本该份外眼红,可是对方如此客气,她岂有不礼上往来之礼:“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柔雅你还好吗?”“好,好,当然好。”尤其是你不在的这几年。有些话没有说出口,可不代表她看不懂,华青弦看着柔雅郡主眸间的恨意,嘴角却越发的上扬,笑得也越发的恬静柔美了。唉!枉她还是一代歌后,如今竟是日日夜夜都要同这些小丫头片子斗法,真的是很没意思啊!她正于心底大呼着无聊,柔雅郡主将身边的两个长相清丽小姑娘朝前一推,又笑笑地开口了:“姐姐,你可还记得她们?”“柔倩和柔宛是吗?都长成大姑娘了。”说着,华青弦就要伸手去摸她们的小脸,岂料,两个小姑娘似是嫌恶一般后退了好几步,华青弦抻出去的手,就那么僵硬地晾在了半空中。收回来很尴尬,不收回来同样很尴尬,庄觅珠看着华青弦的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华青弦却只是温婉一笑,然后没事人地一般,将手指轻轻上抬抚上了自己的眉角。是了,柔雅郡主已经是大姑娘了,自然不好在人前做些失礼之举,可她的两个妹妹还小,就算是表现得不怎么‘得体’,那也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懂事,她也没办法责怪她们什么,只能硬生生吃下这闷亏。柔雅应该就是打的这种主意,才会故意将两个妹妹推到自己跟前,只是,她什么都算对了,唯有一点没算好,那就是,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笙华郡主,而且,她的脸皮远比她想象中要厚得多。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抚弄着眉心,华青弦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还记得吗?以前妹妹和我说过,想要几个莲花的花钿,这是我自己做的,漂亮吗?”柔雅看了她眉心的花钿一眼,不怎么走心地赞道:“姐姐人长得漂亮,用什么花钿都漂亮。”“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说着,华青弦一顿,漂亮的大眼睛眨巴了好几下,这才怜惜地看向了柔雅郡主,同情道:“倒是妹妹,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怎么皮肤越来越差了?还黑了这么多。”这样的一句话出口,不说柔雅脸色变了,在场的千金小姐全都尴尬起来,有几个心虚的还别开脸去扭着丝帕,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华青弦一笑,犹似未看到众人的表情一般,还继续大声道:“妹妹,不是我说你,你也是要议亲的人了,今儿个又是这么重要的相看小宴,你这般可怎么好?还是快点去房中再抹点粉,上点胭脂,到时候一白遮三丑,且蒙过了今日再说。”虽然知情人都知道今日是长公主府上的相看小宴,可明面上说的都是荷花宴,华青弦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知道的抿了嘴,不知道的却是讶异地张大了嘴,各自交头接耳起来。不过比起相看小宴,华青弦的那一句一白遮三丑却是恶毒无比,虽然在场的小姐们都觉得柔雅郡主长得花容月貌,倾国绝色,可听了华青弦的话都不自觉地朝她脸上看去。那一道道的视线,就像是抽在柔雅脸上的一道道耳光,顿时让她气得眼冒金星。可她素有端庄大方的贤名,如何能因华青弦一两句话就破功?忍得指甲几乎都掐进了肉里,可柔雅的脸上还是挂着笑,虽然那笑有些难看。“你胡说什么?竟敢说我姐姐又黑又丑?”见姐姐被气得不轻,又不能发作,柔倩郡主出来为姐姐打抱不平,华青弦只淡淡斜了她一眼,便夸张地道:“柔倩,你怎么可以这样?你长得比你姐姐好看自然不担心这些,可你姐姐毕竟……”说着又是一叹,拉着柔雅郡主的手就要朝她的房间走:“唉!还是不要多说了,妹妹赶紧回房吧!趁那些勋贵公子还没来,还有得补救。”一声你长得比你姐姐好看,顿时便将柔倩郡主的刺毛都捋顺了,她沾沾自喜地立在一边,差点没笑出了声。另一声还有得补救又彻底伤到了柔雅郡主的自尊,终于,她忍无可忍拼命甩开了她的手:“华青弦,你放开我……”“唉呀!不要生气,生气会长皱纹的,天啦!你已经有鱼尾纹了,还那么深……”掩了口,华青弦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那样的绝顶的演技下,让柔雅郡主也心慌了,下意识地捂自己了自己的眼角,失声尖叫起来:“啊!住嘴住嘴,给我堵住她的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柔雅,住嘴!”厉斥之下,柔雅郡主终于清醒了过来,看着众人盯着她一脸见鬼似的模样,一颗心沉了又沉,却只是扑簌簌地落下了一串珍珠泪:“母亲,是姐姐她先骂我,我才会……”“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了?我哪个字骂你了?”华青弦大呼冤枉,她可真的没有骂过她,可她们偏要顺着自己的话去想的话,那就怪不得她了。柔倩见姐姐掉了泪,又站出来打抱不平:“她说姐姐又黑又丑。”“柔倩妹妹,这可是你说的,我什么也没有说。”她是真没有说过又黑又丑四个字,她说的明明是一白遮三丑嘛!既然这些人想跟她玩文字游戏,她就奉陪到底。长公主虽然是刚刚走才过来,可方才华青弦的话她也是听了一大半,明知道真的是华青弦在讽刺自己的女儿,可想到今日是这么重要的场合,她也不敢再追究下去。毕竟,该来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她得先将柔雅打扮好,其它的,稍后再说:“都不要再说了,客人来了这么多,还不赶紧去招呼人?”“母亲……”柔雅觉得委屈,长公主却神色俱厉:“去净个脸,重新上个妆再出来。”“……”一听这话,柔雅的泪掉得更凶了。现在去净脸上妆,岂不是正应了华青弦说的那些话。可怪只怪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中了她的激将法,现在满脸的泪痕也实在是见不了人,万一那个人现在过来……一时间,她是左右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可正是怕什么来什么,柔雅正担心着夜云朝会来,突又听得纱帘外一阵喧哗,隐隐夹杂着些某此让人熟悉的字眼,待得骁云将军四个字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已是目瞪口呆。正心里急得不行,那边便有人撩帘而入,她定晴一看,恰是将军夫人领着府上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过来了。她这个模样怎么好见人?柔雅慌了,递了个眼色给自己的丫鬟,便率先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了赏连的荷塘。柔雅的反应华青弦看在眼里,不用细思也明白她在紧张着什么,只是不知她看中的那个骁云将军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她不顾矜持,表现得这么积极。正这么想着,将军夫人已带着两个小姐走向长公主要给她请安,华青弦这才想到自己带来的礼物还没机会送给长公主,心念一动也向前走去,打算等将军夫人请完安后,她也好给长公主磕个头,顺便将带来的东西奉上。手里拿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华青弦走得并不快,岂料,还未走到长公主的身边,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她整个人便似无头的马车一般横冲直撞地朝着将军夫人扑去,原本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也在冲撞之下脱力而去,朝着长公主的脸狠狠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