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冬日,汀兰阁里花木依旧,几株盛放的花儿娇立风中,看了倒让人心情愉悦。华青弦无心欣赏,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拾步进屋。没走几步,迎面撞进来一个小人儿,抱着她的大腿又是叫又是跳的,好不开心:“郡主姐姐,郡主姐姐。”“珏儿,怎么不在屋里?”摸了摸他仰起的小脸,华青弦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虽是弟弟,但华青珏比小颜和小羿还要小,所以华青弦也总是拿他当儿子看,而不是当弟弟疼,以至于华青珏也很粘她,总喜欢要她抱。“我等华羿和华颜。”说着,华青珏别开小脑袋四下寻找,只是,找了半天什么却只看到华青弦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咦!他们去哪儿了?”“……”提起小羿和小颜,华青弦的心情也低落下来。虽然夜云朝跟她暗示过孩子们应该很安全,可毕竟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看不到人自然觉得不安,这样的不安流露在她的脸上,让小小的华青珏也奇怪起来:“郡主姐姐你没带他们来吗?”“没有。”“为什么?我好想和他们一起玩。”听到这个消息,孩子似乎很失望,他贵为摄政王府的小世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事事件件都顺意,可唯独没有朋友。他的地位,他的身份注定了在王府里只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没有人敢跟他玩,就算是陪着他玩的,也都会有意无意地让着他,这样的玩他永远不尽兴,直到华羿和华颜出现。他们从不刻意讨好他,也绝不会为了让他高兴而故意让他赢,虽然,输掉的感觉不好受,可他却渐渐从中激动了斗志。他越来越渴望学习,越来越渴望成长,可是,就在他以为要和他们一起开心地长大的时候,华青弦嫁人了。而且,带着两个小伙们一起嫁掉了,华青珏的世界又恢复了原来那样的灰暗,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他几乎每天都在盼着他们回来,可是……华青弦其实并不想利用一个孩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可当华青珏无意中提到两个孩子的时候,林妈妈的表情很淡定,王妃的表情也很淡定,恰是这样淡定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所以,她将计就计地红了眼,表现出一幅愁苦担忧的样子:“不是姐姐不想带他们来,是带不来了。”“为什么?”“因为,他们被坏人抓走了。”“……啊?”华青珏一张小嘴大大地‘o’着,瞪大了眼仔细地看华青弦,看她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当时便吓得哭了起来:“郡主姐姐,他们被什么坏人抓走了?”“姐姐也不知道。”声落,华青珏含着两泡泪就朝外冲,华青弦眼疾手快直接将他抱了回来:“珏儿,你要去哪儿?”“我要去找父王,让父王帮我去找他们,父王那么厉害,一定能找到他的。”每个孩子的心中,父亲的形象都是最高最大的,这一点,华青珏也同样如此。虽然,父亲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他依然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父亲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只要他肯去求他,他一定可以帮他找到小伙伴。“珏儿,没用的,找不到了。”“为什么找不到?”“都不见了几天了,说不定……”华青弦的话音未落,王妃终于沉着脸打断了她:“胡说什么?也不怕吓着孩子?”“母亲,我只是太担心孩子们会……会……”她自然不会将那样不吉利的话说出口,但她却会利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来试探王妃。总算没有让她失望,因为她在王妃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担忧,就算是有,那也是勉强装出来的,和之前在将军府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哪有那么多可担心的?要真的担心你就该让人出去找,而不是跑回来王府哭。”只要华青弦没有利用价值了的时候,王妃就会变成现在这幅冷漠的模样,说话不中听,口气还有些阴阳怪气。以往,华青弦以为她是笙华郡主的母亲,心里还埋怨过几次,可现在知道真相哪里还会在乎她说了什么。抹了把眼泪,她委屈地看着王妃:“母亲,我来找您是有其它事儿想跟您说,不是因为孩子们的事儿。”闻声,王妃意外地看了她几眼,这才沉声吩咐道:“林妈妈,带小世子出去玩儿。”“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又要赶他走,华青珏不依了,哇哇地哭起来,小羿和小颜没来他已经很难过了,要是姐姐还不能陪他的话,他就更没有人能玩了。他不喜欢和林妈妈玩,不喜欢不喜欢。“珏儿乖,姐姐和母亲说完话就来陪你好不好?”“呜呜!我不要,我就要姐姐……”小家伙嘴巴一撇一撇的,眼里的泪水哗哗地往下落:“要是坏人抓走了华羿和华颜又来抓姐姐呢?我不干,我要保护姐姐,我不会让坏人把你抓走的。”听得这话,华青弦心都要化了。除了自家的两个小包子,华青弦还从还没有试过被别的孩子这么紧张过。小孩子的想法和大人不一样,天真单纯,他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才会这么紧张自己:“珏儿乖,姐姐是大人了,不会被抓走的。”“不,不,就不……”沉下脸,王妃又要发火:“珏儿。”一声喝斥之下,华青珏是哭都不敢哭了,看孩子那表情,华青弦一时母爱泛滥,又替他说话道:“母亲,就让珏儿呆在这里吧!反正是个孩子,也听不懂。”“……”听不懂三个字让王妃也沉默下来,倒不是担心孩子会不会听到,只是,总觉得华青弦似乎话里有话。王妃不出声,华青弦只当她是默认了,推了把弟弟软软的小身子:“珏儿,你乖乖到一边玩好不好?姐姐和母亲说会儿话。”“可是,我想抱着姐姐。”闻声,华青弦笑得很温柔:“一会就让你抱,现在你到那边的榻上玩一会儿好不好?看得到姐姐,就不怕坏人抓我走对不对?”闻声,华青珏偏着头认真地想了想,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跟着林妈妈去一边的罗汉榻上玩去了。只是一边玩,一边时不时拿眼看一看华青弦,竟是真的怕她突然就消失了一般。她侧着脸看孩子的样子很温柔,眉眼弯弯透着十足的宠腻,与其说像一个姐姐看弟弟,倒不如说像一个母亲看儿子。王妃看着这样的华青弦,一时心情亦有波动,华青珏是她的亲生儿子,可这个儿子对姐姐的依恋程度却比对自己还要强。有时候,王妃也会嫉妒,嫉妒华青弦随时随地能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可惜,她不能如她一般宠着孩子,她是个母亲,而华青弦只是姐姐,姐姐可以纵容弟弟,但母亲却不可以。只因,她的珏儿,亦非一般的孩子,他若不能变得强大起来,日后等待他的同样会是无尽的苦难。她不能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对华青珏的教育,除了严厉还是严厉。只是,孩子被她压制得厉害,渐渐的竟越变越胆小,直到华羿和华颜的到来才打开了他的心,这三个孩子终究血脉相连,虽然相见不相识但却能在一起相处得很好。还有华青弦,虽然王妃并不喜欢她,但,不得不说,做为姐姐她确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讲?”说着,王妃似是不经意,又道:“送封信过来不就行了?值得你专门跑一趟?”“这件事不能对别人讲,送信的话,也未必能送到母亲手里来,万一落进别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王府里虽然现在女主人是王妃,但真要算起来,一手遮天的还是摄政王和老夫人,老夫人也许不会在意她送回王府的信,但庄觅珠却不可能不在乎,只要她有心,一定能利用王爷的手拦下她的信。所以,这种事根本不能假手于人。“何事如此严重?”迎着王妃的目光,华青弦没有迟疑,笃定道:“母亲,小羿和小颜不是我的孩子。”“……”王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华青弦这么快就发现了,而且,还当着自己的面挑明这些。难道,她什么都知道了吗?那,自己的身份呢?她也知道了?一瞬不眨地盯着王妃的反应,华青弦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又镇定道:“我也不敢相信,可这就是事实。”王妃微微攥紧了双拳,厉目视她:“孩子们都五岁了,你现在说他们不是你的孩子?这要我怎么相信?”“母亲,洞房之夜女儿落红了。”“……”什么?落红?她怎么还会落红?王妃这下子是真的被惊到了,她当然是知道孩子不是华青弦的,也知道华青弦当年没有怀疑,可是,华青弦怎么还会是处子之身?当年,是摄政王妃亲口告诉自己,华青弦是被人陷害失了贞洁才会闹出这样的丑事,也正因为有这些‘前因’,她才会冒险将孩子们寄养在她的名下,可现在她居然说自己落红了。她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点,否则,当初她就算拼尽全力也是绝不会让华青弦这么快就嫁人的。只是,后悔已来不及,她除了赶快弄清楚真相以外,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女儿有理由怀疑当年的事都是柳侧妃从中做了手脚,母亲,您要小心她。”见她点明柳侧妃,王妃的心情总算和缓了一些,反问道:“为何是柳侧妃?”“只有她有这个动机,也只有她有那个能力,母亲,她这么对女儿定是为了您的正妃之位,如今女儿不在您身边,她又和庄觅珠联了手,若你一时大意让她得了手……”她自然不会将云秋水说出来,毕竟,一颗棋子安在暗处总比在明处的好,王妃又不是她的亲娘,万一她要对云秋水下手的话,自己可就防不胜防了。所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她什么也不会跟王妃挑明了说,当然,孩子的事例外,因为她也很想用孩子的事情来试探王妃的深浅。只是很显然,这个假王妃比她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好在,她暂时似乎还没有对自己下狠手的打算。闻声,王妃心里又是一惊:“她和庄觅珠联手?你怎么知道的?”王妃最近一门心思都扑在外面的人身上,两个孩子的事情总算是安排好了,可眼看着府里又要出事。她对摄政王府本没有任何留恋,但大事未成之前,摄政王府是她们母子安身立命的最好地方。若是自己在这府里站不住脚,孩子和她将来的日子绝不会好过,只一个柳侧妃她倒也不惧,斗了五六年她虽未将她除掉但也没让柳侧妃占到多少便宜,可若是庄觅珠那个丫头也和她联手的话,以王爷最近对那个丫头的迷恋程度,她还真是有些没有把握了。“方才母亲不在,女儿就去看了云妈妈,她身边的通房丫鬟是柳侧妃房里新拨过来的,她无意中说起柳侧妃和如夫人最近走得很勤,她们本该是敌对的立场,有什么理由走得那么近?”“……”华青弦是从云秋水那边请过来的,王妃自然知道她先前在那里,所以,华青弦现在这么一说,她心里便信了七八分。毕竟,前阵子柳侧妃还对庄觅珠恨得牙直痒,每次见面不明着暗着骂她几句都不会收手,可如今能走到一处,除了联手以外,王妃也想不到其它的可能。心一沉,王妃也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起来。看出王妃已动了心思,华青弦又道:“母亲,女儿很担心您和珏儿,珏儿还这么小,您最近一定要多看紧他,绝不能……像小羿和小颜一样……”“行了,我知道了。”提到华青珏,王妃原本还摇摆的决心立刻坚定了,她会也不怕,可她却害怕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是为了华青珏,她也绝不能冒险,柳侧妃和庄觅珠一定得除掉,就算是不能同时除掉两个,至少不能让她们再联手,否则,最后被除掉的就是她和她的孩子。思及此,王妃心里倒也对华青弦的生出几分感激之情,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正在苦恼,想了想,又问:“还在担心那两个孩子?”“怎么能不担心?一直没消息了。”王妃挑了挑眉,冷漠道:“你不是说不是你的孩子么?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母亲,生恩不如养恩大,就算他们不是我亲生的,可我当成亲生的养了四五年,怎么能没有感情?在我心里,他们这辈子都是我的孩子。”闻声,王妃眸光闪了闪,终又动容道:“孩子们的事你也别担心,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嗯!”华青弦似是没听进去她的话,仍旧一脸凄然,王妃心里挂着事也无心再多劝,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华青弦便找了个借口去陪华青珏玩了。一大一小玩了小半日,王妃留了华青弦吃午饭,她吃过后便借口要去看老太太,便匆匆又离开了汀兰阁。华青弦一走,王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林妈妈,你在我房里侍候着,谁也不许进来。”“王妃,您又要去见……”打断林妈妈的话,王妃吩咐道:“不必多问,照做便是。”“是,王妃。”——又是那幽深仿似看不到尽头的甬道,又是那鬼火般明明灭灭的油灯。王妃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朝着深暗里的那间密室走去,很快,她又到了那个门口,如同上一次一般,她又一次怔在那里,迟迟不能再迈步。“公主,是你来了吗?”女人清越的声线传来,王妃提着油灯走入,红唇微微一牵,嘲讽道:“你叫我公主,那我该叫你什么呢?摄政王妃么?”“公主,你好像不太高兴,怎么了?”女人容颜依旧,只是那一头的白女苍凉涩心。王妃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半晌,又爆发了一般大声道:“是,我是不高兴,所以,我打算把我不高兴的事儿分享给你,让你也陪着我不高兴一次。”“愿为公主分忧。”她不温不火的态度终还是激怒了王妃,她眸色一变,勾唇道:“你知道吗?你的女儿知道真相了,她什么都知道了。”闻声,白发女子难以置信地扭过头来,直愣愣地瞪着王妃:“阿弦她……”不等女子说完,王妃干脆地打断了她,继续道:“她今天突然跑来告诉我,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因为,她和骁云将军的洞房夜,她……落红了。”蓦地,女人的脸扭曲起来:“不……不不……不可能……”“她还说,一切都是柳侧妃的计谋,为了挤掉你这个摄政王妃,她把手伸向了你的女儿,毁了她的一生后,又来给你下毒。”说罢,王妃红唇轻抿,微微一笑,好奇地问道:“那碗汤,好喝么?”“真的是柳侧妃么?”白发女子低喃着,原本沉静如水的眸底,霎时波澜涌动。“我知道怎么呢?本来,我也是可以替你查一下的,可是我没兴趣帮你查啊!怎么办?”白发女子落下泪来,神情苍凉而无助:“公主,你为何一定要这样对我?”“你在骗我之时就该想到有今日,你可知那个落红坏了我的大事?若是华青弦查到了我的过去,你告诉我,我还能放过她吗?”闻声,白发女子面色大变:“公主,不要啊!”“骗我就是这样的下场。”“我没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当年……当年盛雅跟我说阿弦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后给一个男人带走了,后来她回来的时候人又是不清醒的,我就以为她……被人污了清白……我真的不是有心要骗你的。”白女子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此刻已盛满了泪水。看见她的眼泪,王妃似是心情更佳,猛地捏紧了她的下颚,无情道:“无论是你不是有心,你最好期待你的女儿不要太聪明,她哪日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哪日就是她的死期。”“公主,我求你了,放过阿弦吧!”白发女子求着她,这让她觉得更加兴奋,捏着她下巴的手更加用劲,王妃神情狰狞地问:“是不是很想逃出去替她报信?可惜,你永远也离不开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公主,公主……不要……”白发女子声声如泣,一双纤手正试图抓住王妃的衣角,却被她猛地一脚踹开。愤而松开她,王妃面上的狰狞之色早已平静,唇角噙着一丝冷意,王妃绝然转身,当她鬼魅般的身影渐而远处,原本半趴在地面的白衣女子蓦地抬起头来。眸底的脆弱早已被冷戾所取代,她静静地坐回石床之上,似是无心地把玩着锁往自己双手双脚的玄铁链,一字一顿地磨牙:“落月公主,你怎么知道我永远也离不开这里?也许,我只是还不想离开呢?”——离开王妃的汀兰阁,华青弦果然去了老太太的润安居。在那里,她再次巧遇父亲的如夫人庄觅珠,在她的极力邀请之下,她终于还是跟她一起去了北燕居。入了北燕居,华青弦下意识地打量起那间园子,虽是父亲的妾室所居之处,但内里却并不比王妃的‘配置’差。很显然,这园子的主人深得父亲的宠爱,所以,才会以妾的身份,用着‘妃’的东西。似已察觉到华青弦的目光,庄觅珠一笑,解释道:“都是王爷的意思,不按他说的来又怕他住得不舒服,所以……”“布置得很好,很有品味。”闻声,庄觅珠面上的笑意更浓,携着华青弦坐了上位,又俏皮道:“郡主可真是难请啊!若不是我在老夫人那里恰好遇到郡主,郡主是不是就会直接告辞离去了?”华青弦眉目疏朗地一笑,牵了牵唇,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庄觅珠见状倒也不介意,只笑笑地让丫鬟给她奉了茶,华青弦抬眼看了下那丫头,面生得很,不是她身边最得力的那个锦瑟。想到之前心语所说,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怎么换地方连丫鬟都换了,从前的那两个呢?我记得名字取得特别好,一个叫流年,一个叫锦瑟。”未料到华青弦会突然提到这两个丫鬟,庄觅珠的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不过仍旧神情自若地回了一句:“流年那丫头失踪了。”“啊?什么时候的事?”华青弦夸张的反应就似扇在庄觅珠脸上的一巴掌,她忍了那口气,还是很平静地道:“很早的事了,后来一直找不到也就没找了。至于锦瑟,前几日那丫头伤了手,在养伤呢!”“那你身边不是没人可用了?”“王爷又让送来了几个,用着还好。”说着,庄觅珠脸上浮出几丝红晕,恰到好处地展露出一些小女儿的姿态,那恰到好处的羞涩,看在旁人眼中皆会以为她对王爷情有独钟,只不过,她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华青弦。庄觅珠怎么可能看得上她的父亲,纵然他文韬武略,权倾朝野,可他毕竟足以做她的祖父。庄觅珠自视清高,绝不会因为摄政王的成就而倾心于他。她会这样,只不过是想让别人看到她的‘心满意足’罢了。她总是这样拿捏得好,随时随地都会让别人知道她有多么的‘善解人意’。“那就好。”唇角凝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华青弦斜飞了庄觅珠一眼,那洞悉一切的目光霎时便冻凝了庄觅珠眼中的柔情蜜意。庄觅珠不敢再看,慢慢垂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钏:“郡主怎么这么关心我身边的丫鬟?”“我哪里是关心你的丫鬟,还不是关心你怕你受委屈。”言及此,华青弦恰到好处地一顿,又惋惜道:“毕竟,你嫁给我父亲做如夫人,实在是太委屈你了一些。”“哪里的话,能服侍王爷是我的福份。”已料到她会这么答,华青弦只是浅浅一笑,挑眉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了,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爬虫满地走,怎么过都是一辈子,你说是不是?”这个比例哽得庄觅珠心都疼了,可她还是保持着脸上的僵笑,勉强道:“郡主说的是。”目的已达到,华青弦打一巴掌就给一颗枣,很是大方地自怀里掏出一只华丽的锦盒,递身了庄觅珠:“喏!这个给你。”看那东西很精致的样子,庄觅珠到底好奇,便多嘴问了一句:“什么好东西?”“香粉,太皇太后赏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庄觅珠的脸上果然浮出一抹笑意,宫里的香粉自是与市面上的不一样的,谁又不想要一盒这样的?但,毕竟是华青弦给的,她还是假意推脱了一番,岂料,她的话音方落,华青弦便笑道:“拿着吧!咱们不是好姐妹呢?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我分了一些给丫鬟们用,还有剩一盒,正好给你留着。”一说不是精贵的东西,二说分了一些给丫鬟,三说是剩下的,所以……才给她。庄觅珠纵然好修养,可听到这里终究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既然郡主说咱们是好姐妹,那我这个好姐妹有件事也想提醒提醒郡主您。”“喔!什么事啊?”“郡主,你有没有发现王妃和以前不大一样?”话到这里,华青弦才收起了玩笑的心理,一本正经地看了过来,对上庄觅珠那些暗中有火但又明静如水的眼眸,她撇了撇唇,有些无奈道:“你知道的,我回来的日子不久,母亲对我又不够亲厚,除了觉得她冷漠了些以外,倒也没别的感觉。”“可郡主是王妃的亲生女儿,哪有母亲不疼女儿的?可王妃对郡主竟是连笑语笑然都不如。”这话挑拨的意味太重,华青弦自是不理,只随口解释道:“许是当年的事情伤了母亲的心,她怪我也是应该的。”“郡主,您真的不觉得奇怪么?”回眸看她,华青弦似笑非笑地问:“奇怪?什么奇怪?”“我总觉得王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不一样了。”“有吗?”知道华青弦不是随便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人,庄觅珠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板一眼道:“郡主还记得王妃最爱喝的甜茶吗?王妃可是五年都没有再喝过了呢!还有王妃最爱的广玉兰,这五年来王妃虽然也会去赏,但从来就兴致缺缺的样子。从前王妃最喜欢的首饰,现在虽然用的也还是那一些,但打制的全都不大一样。还有就是,王妃对王爷的态度,没有生下小世子之前,几乎可以说是热情如火,可生下小世子后,就变得冷凝似冰,好像,对王爷好只是为了生下小世子一般,以前,王妃可是最不乐意替王爷生孩子了,更何况,还是那样的高龄……”摄政王已年过半百,摄政王妃其实也有四十六岁,但华青弦却刚刚才过二十岁。所以,当年王妃是在二十五岁时才怀上华青弦,二十六岁才生下她的。距离王妃嫁给摄政王,足足有十年的空窗期,这中间的十年,柳侧妃为王爷连生了四个儿子,而王妃却一直不为所动,直到后来,王爷偶然醉酒强要了王妃才有了华青弦。这件事在王府里是禁传的,但对她们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庄觅珠说王妃不想替王爷生孩子这件事倒也不假。不过,华青弦倒是真没想到,庄觅珠竟然对王妃这五年来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很有可能王府里其它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却知道。想到这里,她眸光一闪:“阿珠,你到底想说什么?”“郡主,王妃越来越神秘了。”华青弦漂亮的眸子微眯了眯,笑问:“怎么个神秘法?”“郡主没回来之前,王府里有个新的秘闻,不知道郡主听过没有?”说罢,庄觅珠又顿了一下,似是想等华青弦开口,岂料,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幅我不关心我无所谓的表情。庄觅珠也压也心头的紧张,沉住气等她,只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性子,率先解了密:“听说汀兰阁里有间秘室,就在王妃的屋子底下。”“……什么?”这下子轮到华青弦沉不住气了,汀兰阁下面的有密室?笙华郡主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个,难道,连以前的王妃都不知道有密室?又或者说,这间密室是后来才修建好的?可是,想在王妃里的屋子底下大兴土木,除了摄政王以外,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做到掩人耳目?王妃?难道是王妃自己建的?为什么建?又为什么是汀兰阁的下面?华青弦脑子里一下子便混乱了,许多东西似都有了眉目,却又什么都乱成一团。她紧张地喘着气,眉宇间更流露出几分难得的凝重起来:“不可能吧?若是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可是我母亲的院子,当年我做傻事前,母亲可是疼我得紧,有这种地方不会不告诉我的。”一笑,庄觅珠也不反驳,只继续道:“这件事据说是王妃屋里的方妈妈吃多了酒才说出来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不过,那方妈妈死得惨啊!郡主才回来,方妈妈就落井死了,死后居然还直接扔去了乱葬岗。要我说,王妃也是够心狠的,毕竟是跟了她多年的人,就算是做错了事投了井,怎么就能让人死无其所呢?”“……”方妈妈,那个从小就照顾着笙华郡主的方妈妈,她确实是在自己回来的时候死掉的,说的是投井自尽,可这种借口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至于真正的死因,想来绝不是那么简单。不过,就算真的是王妃对方妈妈下的手,这也和庄觅珠无关,可她竟然连这些事情都记在心上,可见,整个王府就没有庄觅珠不明白的事儿。那么,她突然跟自己说这些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她知道王妃是假的么?还是说,她也只是在试探,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听完这些,华青弦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这却让庄觅珠心情倍爽,笑着睨向华表弦,她又故意道:“我说这些郡主不想听么?那我就不说了,咱们说说其它的吧?”“其实,我也发现母亲有些不对劲,所以才会让小羿去学医。后来,他学点皮毛回来后,也偷偷给母亲把过脉,他告诉我,母亲之所以会这样,是有原因的。”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庄觅珠可以试探她,她当然也可以试探一下庄觅珠了,一听这话,庄觅珠脸上的笑意‘倏’地一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原因?”问得太急太快,很快便引来华青弦好奇的目光,庄觅珠连忙又扯出一丝笑意,强自镇定道:“我只是好奇而已。”好奇么?这个借口可并不怎么高明。收回还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华青弦长长一叹,面带担忧道:“我当年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河,母亲为此而自责不已,听说后来她为此大病了一场。小羿说,应该是当年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会让母亲病好后性情大变。”“能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难道是指郎中的药?”心虚地端起了茶,也不顾那茶已冷却庄觅珠还是狠狠地喝了一口,当年柳侧妃给王妃下毒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羿那孩子竟然能诊出王妃当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庄觅珠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可她担心的不是当年的事被揭发,而是担心华青弦早已洞悉了一切。一定是试探,她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不可能。“谁知道呢!总之,母亲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大错已铸成,就算母亲现在性情大变,也还是我的母亲。”闻声,庄觅珠也惋惜道:“其实郡主当年何其无辜,我打死也不相信郡主会做那样的事。”“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各自在试探之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华青弦明显收获颇丰,是以,在离开之前,她故意又提了一件事:“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问问阿珠你,当年,我出事后怎么会是姑姑嫁给了裴家大公子?”一听是问这个,庄觅珠苦苦一笑,不怎么甘愿地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你出事后裴大奶奶很伤心,一时难过就跑到你的屋里去了,不曾想裴大公子当时恰好也在那里,两个人就这么遇上了。你也知道的,男女授受不清,既然是见了面了,一切也就顺其自然了。”谁还能比她还清楚当年的事?当年,是她故意让人引了裴大公子去华青弦的房间,她本算好了时间要与他来个偶遇,这样子她就可以取代华青弦嫁入裴家做大奶奶,不曾想,华盛雅竟然也盯着裴家大公子,更抢在她之前扑进了裴家大公子的怀里。当所有人看到她们搂抱在一起痛哭之时,那桩婚事,自然也就只能顺理成章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姻缘天注定?”“算是吧!”她落寞的眼神逃不过华青弦的眼,是以,在她刚刚才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华青弦突然又玩笑般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挺适合裴大公子的,不想,他娶的竟是姑姑不是你。”这话一出,庄觅珠大骇,脸色当即白成了纸:“郡主,这种话以后就不能再说了。”心,狂跳着,似乎马上要跳出胸腔。五年前,她确实有过那样的心思,只是,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就连华盛雅都不知道,华青弦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不可能的。可是,如果她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问自己?为何?又是试探么?可她的试探也未免太多了。“是啊!你现在是我父亲的如夫人,这种话自然是不能再说的。”“……”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就算是王爷知道了也没什么,只要她打死不承认,也就什么事儿也没有。只是,华青弦嘴角的笑意让她浑身都不自在,那是一种洞悉一切胜利笑容,在那样的笑容下,她竟忍不住想要颤抖。“晚了,我也该走了。”慌忙起身,庄觅珠脸色始终不好,但仍旧客套道:“我送郡主。”“不用了,今晚,我还不打算走。”闻声,庄觅珠起初一愣。末了,竟是一扫之前的阴霾,雨霁花开地勾起了唇:鱼儿啊!你可终于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