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驶过街巷,马蹄急踏,带起一地的烟尘。那个时辰,城中街道早已没了人,唯有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似是碾压过人心一般,沉沉闷闷。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还紧握着华青弦的玉手,骆惜玦眸间的温情已不再,只剩下灰败的寂寥,与不甘的挣扎:“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说我比别人聪明的时候。”慢慢摆脱他的手,华青弦的表情很冷很冰。若是夜云朝,他不会这么直接的夸她聪明,也不会说那些满朝文武都没看出来,她却能看出来的话。因为,在席间,她与夜云朝的眼神交流,他应该早已看懂了她的意思。而不是留到现在来大吃一惊。苦涩一笑,他的声音透着幽幽的苦:“原来这么早就被你识破了么?我还真以为自己扮的很低像。”是很像,像到一开始她甚至毫不犹豫地就跟他走了。身高,体型,面容,声音。只有最了解夜云朝的人,才能扮得这么像,聊了风雨水火四大暗卫,最了解夜云朝的人,当属骆惜玦。“为何要这么做?”如果是别人,华青弦也许还没有这么生气,可偏偏是骆惜玦。她一直觉得,他不应该这么无耻,可现在,华青弦甚至为自己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而觉得生气,她真是错看他了。“为何?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和你远走高飞呢?”想借这张脸骗她离开,却在得到那意外的一吻时又生了些更贪心的想法。骆惜玦甚至想着只要能得到她‘满满的爱’,他愿意一直戴着这张面具,可是,被识破了,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她们之间的默契,到底敏锐到了什么程度?只是这样,就能分辩出来?“天雨,咱们……”马车还在奔驰,可她已觉得没有必要再留下,刚唤了天雨一声,骆惜玦已不冷不热地说卫句:“有天火在,天雨飞不出我的手掌心。”闻声,华青弦一惊:“你把天雨怎么了?”“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只要你乖乖跟我走。”骆惜玦有自己的野心,却也有自己的底限,风雨水火都是他的属下,如无必要,他是不会为难她们的。“骆惜玦,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如星的黑眸沉沉,静静地锁牢她的脸:“如果我说,我要带你远走高飞呢?”华青弦似是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突然嗤的一声,嘲讽道:“真要带我远走高飞,需要在宫里下手?”“原本,我是想让你自己离开他的,可惜,我高估了郁雪那个丫头对他的影响力。”一听这话,华青弦彻底毛了,怒问:“郁雪郡主和你是一伙的?”“她还没那个资格,我不过是想借她这个人,逼你离开他罢了。”“是你让皇太后赐的婚?”她就说不对劲,郁雪郡主再尊贵也是个异国的郡主,怎么就那么得太后器重了。明明大晋有个最好的神医,怎么还会有机会让郁雪救所谓的小皇帝?原来这中间还有骆惜玦的功劳,不得不说,他为了给夜云朝添堵,还真是不遗余力,竟然连郁雪郡主都被他利用了。“是。”“骆惜玦,你可真是相公的好兄弟。”“以前是。”以前,他也打算过要做夜云朝一辈子的好兄弟的,什么都不跟他争,什么都不跟他抢。可是,到最后他竟真的什么也都输给了他,那些身外之物输了就输了,唯有他心之所属,他想最后再争取一次罢了。如果他真的错了,那就一错到底好了。做好人真的很辛苦,不如做坏人痛快,直接。“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怕?”“如果我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呆半年的时间呢?”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怕?因为他真的没有时间了。“……”华青弦这厢骂的正欢,骆惜玦却突然对她提了这个半年的要求。半年,为什么是半年?她不理解,她更不能理解的是,骆惜玦为了什么甘冒这样大的险。“陪我半年时间,半年后,我会亲自让天火送你回来他的身边,从此后,再不打扰你们的生活,怎么样?”他的口气很平静,平静到似乎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可华青弦脑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为何?”“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不可能。”如果骆惜玦是光明正大地提出这样的要求,也有很合情合理的理由,别说是半年,就算是一年,她也敢答应陪他。可是,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理由相信他的任何话,承诺?如果他的承诺有用,现在她就不可能坐在这辆马车里,和他这样剑拔弩张地对持着。“我还没说第二个选择呢!”声落,骆惜玦还戴着面具的脸一僵,诡笑道:“要么陪我半年,要么,我关你一辈子。”“你最好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关我,否则,让相公太快找到可没什么面子。”闻声,骆惜玦又笑了,声音里透着淡淡飘渺的苍凉:“他不会找你。”“……”“你根本就不曾消失过,他为何要找?”说着,他又笑了:“忘了告诉你了,在我带你离开的时候,给了郁雪郡主你的人皮面具。”只一句话,华青弦‘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却因太过用力撞到了马车顶上,华青弦疼得眦牙裂嘴,却还是恨声骂道:“卑鄙,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如果你不肯配合,我还可以更卑鄙……”话音未落,骆惜玦突然看到她做出了一个危险的动作,来不及阻止,他大喝一声:“天水,拦住她。”说时迟,那时快!华青弦动了跳车的念头,她也毫不犹豫地那样做了,可是,她的双脚才刚刚离开马车的,整个人已被打横着抱到了一侧。来不及看清面前人的脸孔,只觉眼前一花,她已被重新甩进了马车之中。“你逃不掉的。”她气得咬牙切齿:“骆惜玦。”他同样也咬牙切齿:“我说过的,你逃不掉的。”方才的画面深深地刺激着骆惜玦的神经,马车疯跑着,这样急,这样快,她竟不怕死的要跳车。如果不是自己叫的及时,如果天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如果让她真的摔下去了,后果……骆惜玦想一想就后脊梁生冷,这个小女人,简直是要挑战他的极限,她就那么讨厌自己?连和自己呆在同一辆马车里都难以忍受?愤怒地扭头,华青弦不想再看那张扭曲了的‘夜云朝’的脸:“你特么把面具赶紧摘下来,不要再恶心我了。”“……”骆惜玦身子一僵,紧握成拳的指关节都已开始咯咯作响。“你关我一辈子吧!”她的决定从来不会变,就算身处这样的环境,谁也别想让她说一句自己不想说的话,不就是关着她么,她不怕。何况,她能 ...认出骆惜玦,夜云朝没理由认不出来自己,既然逃不掉,那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等着。“……”闻声,骆惜玦纵然还戴着夜云朝的人皮面具,却仍旧已面色如纸。‘噗’地一声,他呕出一大口中血水,人已支撑不住站立不住的身体,脑子里被刺却嗡嗡直叫。她宁可被关一辈子,也不愿相安无事地陪他半年……华青弦,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什么对我这样狠?——被他抓来的时候,她还是很恨骆惜玦的,觉得这人不厚道,连兄弟的女人都不放过。可是,在他被自己气得口吐鲜血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恨他。至少,在从天水的口中得知,他得了那样奇怪的病后,华青弦就真的心软了。但那样的心软无关乎其它,只不过是因为,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罢了。原来,骆惜玦给自己算的时间,就只是半年。半年之后,他甚至给自己的埋骨之地都做了安排,人之将死,种种想法都会有很大的改变。就好像华青弦还生活在的现代,就有很多人会想到世界末日,那时候,不是还因为一部叫《2012》的电影而产生了恐慌么?因为不想死,所以会害怕。可是,在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死后,就会有很多疯狂的想法。比如做自己不敢做的事,再比如说自己平时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还有的,就会像骆惜玦一样,对自己平时想表白却又不敢表白的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始终没有真正对自己说过喜欢,只是用行动霸道的表达着,华青弦从来没有觉得这样伤感过,因为,骆惜玦给她的印象,还是在吊子沟那里的感觉。她总是说他是病秧子,可他也从来没有生过气,还跟她要过一千两的出诊金,还被他骂成是黑到肠子都没了颜色的黑医。可是,这样一个医活了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人的神医,却独独医不好自己。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凉?或者,他现在反应会这么极端,也是对命运不公的一种抗议,只是,他好像选错了办法,却始终不肯正视。忍了三日,华青弦终还是耐不住性子又来找他:“放我走吧!”三日,他真的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可她还是跑来对自己说,放她走吧!骆惜玦的脸色很冷,很冷:“我说过的,你只有两个选择。”“有第三个的,只要你放我出去,以你和相公的医术,一定能配出隐医最初配制的那种药,你就不用死了。”其实,她也不想让他死,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固然有错,但只要真心改过,她相信他还是以前的骆惜玦,所以,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自己也愿意迈出那一步。“我都配不出,你以为夜云朝可以?”“隐医可以啊!你们一起治好隐医不就行了?”失忆这种东西真的那么牛叉吗?又不是洗过脑了,只不过是吃药吃得忘记了的嘛!只要找到合适的办法,别说还积极治疗着,就算是不治说不定也能有办法让隐医想起来,怎么能就这么放弃?“这世上唯有我能救师父,也唯有师父能救我,可是,师父现在已经忘记了所有,而我,也练不出治师父的那一味药剂,这是一盘死棋,无人能破。”人生最悲惨的事情莫过如此,骆惜玦是真的放弃了,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迈出了这最无耻的一步。“连我也不能?”“……”她问,连她也不能?既然是死棋,当然是谁也不能的,可她偏偏就是这么狠,非要问他,连她也不能?是了,她能的,她真的就是解开这局棋的唯一关键,只是,他怎么能放她走?怎么能放她继续和别人一起恩爱如初?他只剩下最后的时间了,这最后的日子里,他只想要她呆在自己身边,就算是恨,那也没关系。“不是说喜欢我的吗?你的喜欢就是禁锢我的思想,剥削我的自由?”她是个现代人,很多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别人不敢问的事她也敢问。喜欢不喜欢这种事,是古代或者是守旧女人对丈夫也难以启齿的,可她就是敢大大方方地质问骆惜玦。那种口气仿佛是在说:你喜欢我?那就证明给我看你有多喜欢我,而证明的方式,就是放我自由,不再禁锢,让我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骆惜玦很苍白地闭了目:“反正,也只是半年时间。”“不止半年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还剩多少时间。”神医之名不是白得的,他很清楚,自己,最长最长也只剩下半年的时间,甚至,连半年也没有……“骆惜玦,你可不可以别这么不理智?”他不想听这些,不想……“总之,我不会放你离开,除非我死。”最后的四个字,咬字极重!这三天来,骆惜玦甚至一直在想,如果她没有认出自己是自己就好了,如果她还当自己是夜云朝就好了,这样,她是不是就肯对着自己再笑一笑?她笑的样子有多美,她或者永远都不知道。“骆惜玦。”“除非我死!”还是那四个字,华青弦也变了脸,她从不知道,原来,这个病秧子也有这么固执的一面。只是,真的要割裂从前的关系了么?她,是该下定决心了。——整整三日,夜云朝从未笑过一次。自他从晋宫归来,便一直愁眉不展,甚至,几日都歇在书房里,谁也不见。犹豫了很久,假扮了华青弦三天的郁雪还是寻到了书房,将自己吩咐厨房熬好的燕窝端到了他的桌前,她脸上的表情,恬静而柔婉:“相公,还在忙么?”看到是她,夜云朝眸光低垂,又落在了自己手里的公文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虽然年还没有过,但,宫里情势逼人,他纵然未拿到兵符,但毕竟还有骁云将军的头衔,再加上两王的器重。每日要面见的朝臣与要员也不比摄政王少多少,是以,他才会长留书房。以上,这是外人对他的看法,可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看到这张脸。因为,太假!有人似乎太过低估了自己,如果,他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分辩不出的话,他如何能一手创立苍穹门?又如何能在十年戍边中成功地保存好自己的实力,直到霸气回归?她的阿弦不是这样的,至少,她绝不会对自己这般温柔地笑。阿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有自亮的碎光如宝石般铺在她的眼底,让人一见就再难忘。可面前这一个,不是,不是阿弦。他原本可以拆穿她的,却一直将她留在了府里,一为麻痹对手的神经,二为利用她为障眼之法寻找阿弦的所在,只是,三天了,他竟一点也没有她的消息。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天雨的身上了,他知道天雨 ...不会让他失望的,只是,等待太煎熬,在没有等到华青弦归来之前,他什么都没有心情做,更没有心情应付眼前这个假的‘阿弦’。“嗯!来看看你。”“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睡吧!”他的眼中,没有任何的神采,说话的口气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郁雪的眸光一暗,似察觉到什么,又觉得被发现的可能性不大:“相公,你怎么了?为何这几日都不在房中休息?”勾唇,微微扯了一下,那笑意薄凉,淡淡的:“怕影响你休息,总会有人来找我,也不能在房中接见吧?”“可是,你不在,我一个人睡着好冷清……”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原本该觉得羞耻,可她在东阳国长大,东阳女子生性豪爽。她喜欢他,只要能得到他,让她做什么都可以,更何况,她这辈子只想嫁给他,那种事,迟早都要经历的,她不在乎,将一切提早到他们成亲之前。他眸间的笑意仍旧温暖,只是,那样的温暖很浅显,让她看不到深处的柔:“让泌兰给你多放一个暖炉在被子里就好了。”“相公……”郁雪还要说什么,却被书房外小厮的声音给打断。“将军,有客来访。”“带他们过来书房。”扬声回应,夜云朝淡淡一笑,扭头又看向身边的‘华青弦’,温和道:“回去休息吧!我还有公务要忙。”“……”还有公务要忙!三天了,她总是让他这句话堵回来,郁雪不甘心,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咬着下唇,满脸幽怨地离开了书房。她一走,书房里清静不少,小厮还在书房外守着,‘客’却并没有出现在他的书房里。摩梭着手里的公文,提笔在上面勾了几下,忽闻前方又传来轻浅的脚步声?“怎么还不回去?”以为是郁雪去而复返,夜云朝眉心微微拢紧,只是头也不抬。“将军,是奴婢。”闻声,夜云朝诧异抬头:“泌兰?”“将军,奴婢有话要跟您讲。”“没听到吗?我这儿马上有客来访!”泌兰似是很着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将军,奴婢知道那是您挡走少夫人的借口。”“……”夜云朝的沉默似是让泌兰看到了希望,她跪在那里,眸光坚定地开口:“将军,奴婢觉得少夫人有些奇怪,好像,不是少夫人似的。”“什么叫不是少夫人?”“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喜欢吃的东西,性格,说话的口气都和以前不一样。”话到此处,泌兰停了一下,又道:“将军,奴婢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跟在少夫人身边的时间最久,所以,也最明白少夫人的,可这个少夫人,好像是假的。”憋了三天了,泌兰终于忍不下去了,少夫人是假的倒也没关系,反正,将军也没有碰过她。可是,在府里少夫人是假的,那真的少夫人去哪儿了呢?泌兰急得不行,又怕夜云朝不相信,只能豁出去了,将她心中所想全都一骨脑地吐出,只求引起将军的怀疑,只要他怀疑了,总能分辨出真相,那样,才有机会找回真的少夫人。内敛的深眸微眯,夜云朝看向泌兰的眼光已多了几分欣赏:“假的?”“将军,您相信我吧!这个少夫人真的有问题。”“我不可能听你一面之词,不过,她这几天也确实很奇怪,所以,你帮我盯着她如何?”夜云朝只用了一个她字,并未提到华青弦的名字,这细微的不同听在泌兰的耳中,让她激动和是心儿狂跳不止。仰脸,泌兰激动地看着夜云朝:“奴婢知道了。”想说的话都说了,泌兰也确信将军也在怀疑这个假的少夫人,对于将军的为人与能力,泌兰自是十分信服,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下去吧!”摒退了泌兰,夜云朝眸色沉沉。转身,走向窗边,望着幽沉如幕的夜空,良久,忽而一叹:“阿弦!你到底在哪里?”——三日复三日。直到临近元霄节,华青弦仍旧一筹莫展。她被软禁在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已经很久了,可是,她还没想到让骆惜玦放她离开的办法。或者说,不是她想不到让他放她离开的办法,只是,骆惜玦这一次似是铁了心,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事实上,她已经三天没有见过他了。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还能想办法让他放自己离开?不过,骆惜玦若是以为他不出来,她就拿他没办法的话,他就大错特错了。机会,不是只能别人给的,也可以制造,软的不行,她就来硬的。“你就是隐医?”在这个种满了药草的园子里,华青弦想见的人一个也见不到,比如天雨,天火甚至是天水。可有一个人,她每日都是不想见也会见到,那个人头发已花白,但却神容清俊,透着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只是,每日都只能坐在轮椅上,连吃喝都要人侍候。隐医住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只是,除了骆惜玦以外,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话。华青弦是第一个走到他跟前的人主动和他说话的,所以,隐医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他们都这么叫我,可我,不记得我是谁了。”闻声,华青弦一笑:“那你记得什么?”“我记得,丹丹。”这个名字,似乎一直就在他的嘴边,每次他都想叫出来,但又一直忍着。他忘记了一切,也忘记了骆惜玦,虽然骆惜玦每日都来看他,陪他说话,可隐医还是觉得不安,不敢把他记得丹丹的事情告诉骆惜玦。因为,他会生气的。但隐医却没有瞒着华青弦这件事,他看得出来,她跟这园子里的其它人是不同的。所以,他愿意跟她说话,也愿意告诉她一切,不是因为他觉得华青弦有多么的面善,只是,他太寂寞了,太想把一切说出来了。“丹丹是谁?”“不知道,可我记得她。”看着这样执着的隐医,华青弦没有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那勾起的弧度柔美,看得隐医一怔:“你笑什么?”“我笑你。”“笑我什么?”“你连丹丹都记得,为何不记得自己最执着的东西?”从王妃的嘴里青弦得知了隐医一切的过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隐医这辈子救过很多的人,却也做错过很多的事,其中,错的最离谱的,当属那抛妻弃女的那一桩。只是,难得他还记得自己的女儿小名叫丹丹,这是不是代表着,在隐医的心里,其实家人比他的丹丸更重要?可若是真的那般重要,当年又怎么会舍弃?隐医眯起了眼,似乎在努力地想着什么:“最执着的东西?”只是试了 ...许久,他终于还是放弃地摇了摇头,表示他真的什么也想不到。“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丹丹么?”“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很重要的吧!要不然,我不会只记得她。”人总是这样的,一定要失去过后,才明白失去了的有多么重要,隐医忘记了一切,那是王妃不想让自己的身份曝光,可是,王妃却不知道隐医的手里还握着骆惜玦的命,以至于直接牵连了自己。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你永远不知道你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会引来多么大的连锁反应。华青弦并不同情隐医,找他说话也不是因为如他一般寂寞了想找人唠嗑,她来,是想试一试隐医还能不能回忆起什么重要的东西。可现在看来,除了丹丹,他什么也记不起。“你知道她是谁吗?”闻声,隐医眉头一动:“你知道?”“她是梦娘的女儿。”“梦娘?梦娘?梦娘又是谁?”这个名字让隐医动容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始终想不起来梦娘是谁。“梦娘是你的妻子,丹丹是你和她的女儿。”华青弦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就像是羽毛刷过人的心一般,撩得人心直痒。隐医终于有些激动了,双眼中的光亮大盛。“……我有妻子,我有女儿?”自从他变成了废人,身边只有一个骆惜玦,他从未告诉过他关于他妻女之事。丹丹,丹丹是他的女儿么?他还有女儿?“不过,你的女儿还有一个名字,叫月落公主,她是西洛国的长公主。”“我的女儿是西洛长公主?那我……”打断他的话,华青弦的声音很冷,很冰:“你不是西洛国君,你只是一个为了自己抛妻弃女的男人,所以,梦娘嫁给了西洛皇帝,生下了你的女儿,却叫别人爹。”说到这里,华青弦微微一顿,又道:“你是个自私的人,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我抛弃了她们?”“是,你为了练丹,抛弃了世间最珍贵的你的丹丹。”隐医努力地回想着,可越想头越痛,越痛越想不起来。可是,即便他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听到这样的真相,他还是觉得心很痛。如果不是真的,他怎么会心痛?可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这么努力还想不起?手脚已被废,他只能用耷拉着的双手无力地抱着头,痛苦道:“练丹,我为了练丹才会这么做的?”“丹药于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么?”隐医这也算是古代版的工作狂了,为了自己的事业,把心爱的女人抛下,结果,自此劳燕纷飞,再不能相聚。是该同情他呢?还是该鄙视他呢?隐医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可听到这一切他还是觉得心里很难受,神情灰败地摇着头,他不停地低语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华青弦不肯放过她,继续咄咄逼人:“你知道的对不对?一定有什么是你知道的,只是,你不想说出来。”“我真的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闻声,华青弦残忍一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想起一些东西来,想不想试试?”失忆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型和不同的程度,一般失忆是可以治疗的。失去记忆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大脑皮层受损,这种一般无法补救。第二种就是与中央的连接出了问题,一般是传递介质‘乙酰胆碱’缺少,这种的只要补充乙酰胆碱就可以了。既然隐医是吃了他自己制的药而失忆,那么,就是第二种了?缺的那种东西,是不是补回了他就能慢慢想起以前的那些事了?可是,华青弦不是医生,也完全不通医理,是没有办法配制出类似于乙酰胆碱的这种东西,所以,她救不了隐医,也没办法告诉他怎么救自己。但,救人不会,害人她还是会的,为了可以顺利地从这里出去,她也只能利用隐医这个骆惜玦最大的弱点了。听到华青弦所说,隐医的眸中一亮:“怎么试?”失去记忆的痛苦,没有人能和他感同深受,隐医可以不记得任何事情,但关于丹丹,关于她的女儿,他真的很好奇,想记起关于她的一切。从身后抄出一根大木棒,华青弦她整似瑕地扔到了隐医地脚边:“用这个,打你自己的头,打晕为止。”隐医不是外伤造成的失忆,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淤血问题。用棍子打头,就算把自己打死也是没有用的,可是,这个没用的办法,对隐医没有用,对骆惜玦却一定管用。“……”看着滚落在脚边的木棒,隐医没有去捡,不是不敢,而是他手脚的筋脉尽断根本就没办法再拿起任何的东西。只是,就算能拿得起来,打自己的头,一直到打晕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治病之法。有些怀疑,又有些跃跃欲试,他真的很想记起来一些东西,真的很想……隐医的犹豫不绝落在华青弦的眼中,那浓浓的渴望太明显,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踱步向前,华青弦有意无意地踢了那木棒一脚:“以前我见人试过的,据说醒来后就能记得一切了。”华青弦撒谎不打草稿,隐医不信地看了她一眼:“打晕我了,就能想起来一切?哪有这样的道理?”“当然,因为你之所以不记得这些,是因为你以前就挨过一棍子,那一棍子太用力,把你脑子里的那根弦给打偏了,现在,只要打晕了你,那根弦说不定就被打回去接上了,你也就能记起来一切了。”直勾勾地看着隐医,华青弦一幅我真的很正经,我真的很认真,我真的很专业的表情。隐医还是不信,可是,又觉得她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毕竟是曾经的医神之神,纵然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可一旦听到关于病,关于治疗的东西,他还是很**。觉得华青弦的说法有问题,但又有可取之处,于是,更加迷茫,更加不知如何决定。“可是,我自己打不了自己。”手脚已废,隐医现在就连吃饭都要人喂,若还能拿起那根木棒,他恐怕睡着了都能笑醒。闻声,华青弦一笑:“那么,你的意思是,让我打?”要的就是这句话。仍是犹豫,但隐医似乎很渴望想起一切,甚至在明知道华青弦说的办法很坑爹的情况下,还是想要试上一试。这样活着,形同废人。若是打死了,那也不过就是死了,若是打不死,真的能记起自己想记起来的一切人和事,那也值了。隐医是个死过一次的人,又对现在的生活极度厌恶,是以,明明知道华青弦可能在骗他,可他还是认可了这一切:“打吧!我要想起丹丹,我要想起我的女儿,我要想起她们,想起她们……”“真的让我打?”挑眉,华青弦言语间的轻快之意愈加浓烈。似是担心自己会 ...后悔一般,隐医狠狠心闭上眼:“嗯!快打,快打!”“那好,我可真打了。”声落,华青弦挥袖而起,抽起木棍飞快地朝隐医的头上招呼而去。几乎就在木棍要当场击爆隐医的头之时,不知何处飞来一片树叶,直接削上了她手中的木棍。木棍当场从中间一断为二,华青弦握着的那一头还在手里,而另一头,却已掉落在地。空了的那一截挥舞着隐医的面前,带过一股劲风,却未伤他丝毫根本。“住手,你想干什么?”大喝一声,骆惜玦怒气冲冲而来,跟在他身后的天火和天水同样神情凝重。挥转着手里被截断的木棍,华青弦收起了平素的温婉,一脸泼妇样儿:“我想干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你想杀了我师父?”一笑,华青弦口气很嚣张:“如果你不放我走,我迟早杀了他。”闻声,原本还紧紧闭着眼的隐医猛地张开了双眼,看着华青弦的神情,仿佛是见了鬼。“华青弦,你别逼我。”“是你一直在逼我。”有时候,好好说话不管用的话,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骆惜玦这小子怕是知道难得挨过自己的软磨硬泡,所以便故意躲着不见自己。隐医是骆惜玦的弱点,也是他最后的底限,只要她敢动隐医,骆惜玦一定沉不住气,她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否则,她就真得一辈子被他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怒目而视,骆惜玦眼中血色的红丝弥漫,口气爆燥:“不过半年而已,半年你都等不了么?”“骆惜玦,真的只是半年么?你真的没有骗我?”华青弦自问看人还有几分眼色,骆惜玦的反应明显不正常,就算他怕自己,他也没必要躲成这样。可他偏偏这样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心虚,他不敢见自己。那么,那个不敢见的理由呢?“没有。”“你有。”“……”明明已下定决心要做个恶人,可面对她咄咄逼人的眼光,他还是有些不敢直视。他到底还是狠的不够彻底,否则,他就不该把她带到这里,而是,直接将她交给……“从今天开始,不是你师父死,就是我死,你选一个吧!”说罢,华青弦扔掉手里的木棒,拍了拍衣裙上的灰,不紧不慢地道:“现在就选。”“你威胁我?”嗤地一笑,华青弦翻了他一记白眼,不怕死地道:“反正,落在你手里,迟早都是一个死,早晚有什么区别?”“我说过的,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半年,半年后我就送你回去。”他的要求真的只有这么多,半年而已,甚至,根本就不用半年他可能就死了,那时候,他会让天火和天水送她回去,顺便,将苍穹门也一并返还。闻声,华青弦一笑,突然豪放道:“如果真的是这样,你现在就送我回去,反正将军府够大,你直接住进来好了,别说是半年,一年我都陪着你。”“……”骆惜玦怔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华青弦一个女人家竟能说出这种话。她的意思是要当着夜云朝的面养他做面首么?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居然有脸说得出来?“怎么,不愿意啊?要是你不想看到相公,我可以让他去打仗的,打半年再回来如何?”“……”越说越过份了,可骆惜玦却越来越无言以对。他早该想到的,她这样的聪慧,还有什么能瞒过她的眼?“说不出话来了是吗?”他确实已被问到无言以对,可那样的事实,他却不能亲口说出来。只能一味地否认,一味地抗拒:“我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话?”“是不相信,还是不敢让别人知道你的野心?”说着,华青弦又一声冷笑:“你想拿我做人质就直接说,不用把借口找的这么冠冕堂皇,想和我在一起?半年?呵呵!骆惜玦,你以为你骗得了我么?”“……”真的吗?他真的这样无耻么?不,他当然不是这样无耻,虽然皇太后和摄政王真的对他提过要以华青弦做人质的要求,可他带她离开的那一刻,便已改了主意,如若不然,她现在应该会被软禁在皇宫的某处地牢里,而不是这种山穷水恶的地方。他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别说是半年,就算是好好的半天也好。只是,没有人会相信他,也没有人敢相信他,所以他才会出此下策,不顾兄弟的情义,不顾‘手足’的亲情,可是,到最后他却连她的理解也得不到。曾以为自己活得潇洒,到最后才发现只不过是自己自卑的表现,该争的都没有去争,到最后想争的时候早已失去了资格。他是个失败的人,只是最后还想苟延残喘一番罢了。这样,也错了么?“放我走。”“休想!”硬的不行她又来软的,放下了身段,放柔了口吻,她走近他,幽幽地开口:“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除非我死。”闻声,华青弦微握的粉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之后,她突然残忍一笑:“我没那个本事让你死,可是,我却能决定我自己死不死。”声落,有锐利的锋芒凌目而闪,手起刀落,刺目的红色**顺着手腕喷溅而去,华青弦身形未动,但那一身素染藕裙却已印上点点红梅,从点到片,从片到淋……疯了一般扑上去,骆惜玦死死按住华青弦不停往外涌着鲜血的手腕:“你,你,你宁死也要回他身边是不是?”“你不是还有半年时间活么?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代表我用最后的余生都在陪着你。”有一种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华青弦从来不是喜欢自虐的那一种人,可当人性扭曲,当她没有办法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来说服这个已经魔怔了的男人时,她只能以死相逼。那种拿刀子比在自己脖子上的戏码她在现代演过无数回,不是不懂得拿捏分寸,也不是不懂得什么样的画面最能吓到人,但,骆惜玦不是普通人,他是神医,又有谁比他更清楚什么样的程度才能真正‘死’人?按着她的手腕,骆惜玦目眦欲裂:“华青弦,你这个疯女人,你这个疯女人……”“呵呵!”华青弦脸色苍白地软倒进他的怀里,对上他惊恐色变的脸,她笑了,笑得很冷。天火的剑素来是四大暗卫阁主中最利,所以,那一下华青弦是下了狠手的。她算计好了时间,算计好了角度,更算计好了骆惜玦的医术,所以,她知道自己不会吓,但,此一行足以吓坏眼前这个男人。只要吓到了他,她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亲手替她上药,亲手替她包扎,亲手替她……无论他做多少,都比不上夜云朝的一分一毫,看着那雪 ...白棉纱上还渗染出来的血渍,骆惜玦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从未像现在这般后悔,如果方才她不是当着自己的面划下那道伤口,是否就是回天无力?后脊生冷,他不敢再往下细想,只觉得幸好,幸好……幸好她还没有那样冲动,幸好,她这做只是想吓吓自己。“放我回去。”华青弦的声音很低,透着淡淡的沙哑,失血过多的原因,她整个人都显得苍白赢弱。可是,要离开的想法那样坚定,坚定到她几分不能再等一分一秒。若是平时,半年又如何?一年又如何?可如今朝局动荡,夜云朝一日不见到自己,便一日不能安心抗敌。万一那个假扮成自己的郁雪成功地骗过了他,万一还有更多的假扮成自己的女人出来给夜云朝设陷阱,她真的不敢想象,他会为自己放手到什么样的地步。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可夜云朝不可以。他一旦放手,就是输的彻底,成王败寇,历来宫变的下场都只有一种。她不能坐视不理,一定要回去,一定要赶在他难以决择前回到他身边,哪怕,最后送回去的只是自己的尸体,也一定要回去。“为何?为何要对自己这样狠?”“放我回去。”理由她说过很多次了,她不相信骆惜玦不明白。他现在就是个生了病的‘孩子’,仗着自己生了病,就提这样那样合理或者不合理的要求,你答应了他就高兴,你不答应他就闹。她没功夫陪他闹,所以,她只能对自己狠,因为只有这样狠,才能让他认清现实。她确实还不够无情,所以,她也只能这样逼迫自己,逼迫骆惜玦。“为何?”“因为,我只想和他在一起,生死不离。”没有人懂她的内心有多惶恐,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那种滋味是什么。以往她没有记挂的人,所以来到这个时代她就心安理得地过了下来,可现在,她还不想死。就算是老天敢再给她一次穿越的机会,她也不想要。她就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有她爱人的地方,守着他,陪着他,直到生命最后的尽头,两个人含笑而终。“……”心知肚明的答案,可他还是听的认真,只是,听完心头又是一阵犯抽,好像血都凝固了一般,让他全身上下都僵冷僵冷。抬眸,他幽潭一般的深眸闪着不甘的光芒:“我有什么比不上他?”摇头,她轻叹:“骆惜玦,你真的爱我吗?”“爱,什么是爱?”“爱就是为了对方可以拼命,为了对方可以去死,还有,没有对方,根本就不想再活。”以前她也觉得爱情很可笑,甚至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看上夜云朝,他确实够强大,他确实够英俊,也确实对自己够好,可是,难道强大的,英俊的,对自己好的男人,她就都会爱上吗?如果是这样,骆惜玦也是这样的,可她不也不爱吗?所以,爱是什么?爱就是心底驿动着的对那一个人的专属的感觉,是一种荷尔蒙的荡漾,是永远也只能在心里体会,却不足以道明的感觉。就是他了,认定他了,也只有他了。她不知道骆惜玦为什么觉得他爱自己,也是这样没有理由没有原因?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爱过,只是,觉得自己爱呢?“那你凭什么说我不爱你?”如果那就是爱的感觉,他觉得,他是真的爱上了她了。至少,现在他看到她为了别的男人要死要活,他都想替她去死了,这,难道还不算是爱?“你若真的爱我,为何又绑我来此?伤我的心,违我的意?”“那是因为……”不待他将话说完,华青弦接过他的话头,直言道:“因为你要死了是不是?”“这个理由还不够吗?”“都要死了还不好好过最后的日子么?还要这么折腾?这么害人?你不累吗?我都替你累。”说着,华青弦长长一叹,又道:“你不爱我,你只是不甘心输给夜云朝这个人,千年老二的滋味不好受,我懂,可你却还不懂。”被抹灭了真心,骆惜玦又激动起来:“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吗?”最近他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了,只要一生气,他就想发脾气,只要一发脾气,他一定会吐血。而且,一次比一次吐的多,一次比一次吐的狠。他知道自己撑不到最后了,所以,才会做一些以前连自己都不屑的事。可是,就当是可怜他不行吗?为何不能让他在临死之前过得开心一点?夜云朝可以拥有的,他为什么不可以?他到底差在哪儿?差在哪儿?“至少,我比你诚实。”“……”深吸了一口气,华青弦突然伸手将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放在他瘦长的指尖上:“阿玦,放我走吧!你拦得了我一次,拦不了我第二次的。”明明是那样温柔的口吻,说出来的偏偏是这般绝情的话。骆惜玦反手扣住她的小手,握得紧紧的:“你就一定要回他的身边是吗?”“是。”她要回去的,且一定要回。“那好,我也给你两个选择。”说着,骆惜玦放开她的手,自袖袋内取出一粒丹红的药丸,摊开手心让她看个清楚:“第一,活在我身边,等我死了后回去找他。第二,吃下这丸药。”有人说,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骆惜玦手心的丹药红得不像是药丸,倒像是一颗红樱桃。可她却很清楚,既然骆惜玦将这样美丽的药丸留到了最后,那么,这就是他的底限。是毒药么?吃了就死?还是会肠穿肚烂?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华青弦的口气很平静:“这是什么?”“吃下这个,你就和我一样只剩下半年的命了。”嘴角噙着一丝笑,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得世间最残忍的话语:“对了,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一下,这药丸的毒性恐怕只有我和师父能解,夜云朝的医术,还差了那么一点。”“……”突然便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有半年的时间,半年啊!很短,却也很长,够了,只要能够时间回到夜云朝的身边,只能要阻止他为了自己牺牲一切,值得!“怕了吗?”扯唇,微微一笑,华青弦未再开口,只是伸手拈过他手中的药丸,毫不犹豫地投入了口中。怕了吗?她当然怕,谁能不怕死?可是,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夜云朝的身边。“……”他没有想到她的动作那样快,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抢下她要入口的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咽下那粒药丸,骆惜玦只觉得全身的毛孔都似堵住了一般。“可以了吗?”可以了吗?她还要这样问他可以了吗?涩然一笑,骆惜玦的眼角有湿润的水光在闪动,他就那样看着她,仿 ...佛那就是最后一眼。终于,他扯了扯嘴,唇角的笑意勾出一丝潋滟:“天火,送她回将军府。”“是!”天火领命,却在不经意间看到骆惜玦脸上一闪而逝的绝望。门主和副门主,天水和天风,喜欢上同一个女人的下场就是兄弟都没得做。天火于是想,女人真是世间最麻烦的一种‘东西’,好在他一个女人都还没喜欢上……——夜色阴霾,渐而浓重。光线不停地淡下去,似是谁用墨汁在天幕上涂了一层黑,黑暗随着夜色同时从各处升起,如同从高处流泻,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上元节,除夕后第一个隆重的节日。这是个夜越黑,灯越明的日子。在国力空前强大的大晋朝,上元节赏灯十分兴盛,无论是京城或是乡镇,处处张挂彩灯,人们还制作出巨大的灯轮、灯树、灯柱等,满城的火树银花,十分繁华热闹。那晚,泼墨一般的夜色下,整个京都被映照的灯火辉煌,一盏盏明灯,明如天上闪烁的星辰,聚成一片,似一簇簇放射着灿烂光华的花朵。踏着夜月而来,华青弦似一盏盛放在他心头的明灯,夜云朝眉目弯弯,牵起的唇角柔软。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接住狠狠撞过来的娇软身躯,他眉心深深的川字终于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释放开来。“阿弦,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他是忍了多少次的秋霜,才盼得她归来?“相公。”从他怀里不甘心地抬起头来,她笑得两眼弯弯如新月:“几日不见,连自己的娘子都不认识了么?”“阿弦,你真的回来了?”“嗯!回来了。”说着,华青弦又靠到他怀里撒娇般用小脑袋拱了拱,她熟悉的味道啊!想了这么多天,终于闻到了。她们夫妻小别胜新婚,你侬我侬到如无人之境,可苦了不远处的千瓦级大灯泡。眼观鼻,鼻观心,天火恭恭敬敬地抱拳:“门主。”“回来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夜云朝只是带笑着应了一声,目光极尽宠溺却只落在华青弦一个人的身上。对于门主的无视,天火似是习惯了,只沉着脸道:“副门主又吐血了。”闻声,夜云朝抚上华青弦青丝的手微微一滞,凝声问道:“他没吃药?”“原本是吃了的,可是……”天火一顿,又睨了华青弦一眼,不怕死地道:“后来被少夫人一气,吃了等于没吃。”“我……”原本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听了这两人的对话,华青弦终于察觉出了什么。可是,她还没抗议呢!天火那小子怎么能在她相公面前告她的状?什么叫给她气的?那她算是给谁气的?伸指,轻点华青弦的唇,不让她继续。夜云朝星月疏朗的眉目淡淡,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看着他,不要再让他与摄政王或者皇太后接触,必要的时候,绑起来也没关系。”一听这话,天火犹豫了:“可是,门主您不是说让我们绝对服从,不要露马脚的么?”“那是以前,现在不用了。”说罢,夜云朝秀雅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冷戾,狠声道:“那小子,连本门主的夫人也敢动,还真以为本门主治不了他么?”“其实,副门主也很可怜……”话说到一半,某门主一记眼刀飞来,天火缩了缩脖子,留下一句要去看小颜,便咻地一下消失在某门主和某门主夫人的眼前。越听越糊涂,越听也越清明。华青弦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衣服:“天火不是背叛你了么?”“谁跟你说他背叛我了?”“无间道啊?”擦!她早该想到的啊!她男人是谁?她男人是鼎鼎大名的夜云朝,名字后面排了一长串的头衔,什么将军什么门主什么国舅爷的,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打没有把握的仗?这么多天没来找自己,原来不是因为他找不着,而是,他根本就一直放着人在自己身边。她真是白担心了啊!还生怕他因为自己做傻事,一出了骆惜玦那鸟不拉屎的小山谷,就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朝回赶,结果,原来人家根本就是在家运筹帷幄,她简直……“什么叫无间道?”拧了眉,夜云朝无比认真地问她。他总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有时候会觉得新奇,有时候又觉得惶恐,仿佛她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而她也会随时消失。这样的感觉越浓烈,他就越想抓着她问重点,只是……要怎么问呢?是个难题。夜云朝在纠结着怎么问华青弦她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的时候,华青弦却在纠结着如何回答她的亲亲相公,什么是无间道。从字面上的意思解释,无间道出自佛家。可要从这个字面上解释的话,她就不知道该怎么绕了,想了想,挑了个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还是你的人,只是假装是骆惜玦的人,实际上是替你在监视他么?”“嗯!”果然如此,华青弦大叫一声:“哇靠!亏大发了,早知道你这么厉害在他身边安了人,我何苦这般自残?”“自残?”闻声,某国舅爷内敛的双眸霍地闪过凌厉的寒光,华青弦吓得心一抖:“呃!其实也没下多狠的手,我就是吓了一下骆惜玦,他就把我给放了。”看她的神情不对,夜云朝眸光一闪,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目光终于落在她的手腕上,抓过来一看,一张俊美顿时臭得无法直视:“这也叫吓?”“唉呀!人家还不是怕你做傻事,万一我一直不回来,你又不知道我不见了,结果着了人家的道怎么办?相公,我宁可再伤自己一次,也不能拿你来冒险……”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夜云朝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了厉色:“华青弦,我警告你,以后你再敢这么对自己试试?”看他气成这样,华青弦吓得直摆手:“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当时她哪里有机会想那么多,就想着赶紧回来,就想着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哪知道……夜云朝根本就早有准备,如果只有手上的伤倒也罢了,想到那丸红色的药,那种被勉强忽略掉的强烈不安感又急涌上来。环抱住他的腰,华青弦紧紧贴在他心口上,感受着那强有力的博动,她的心情也渐而明朗了起来。只是,半年,竟真的只有半年时间了么?她怎么这么傻?“你这个傻女人,简直……让我怎么疼你才好?”看清她手腕上的伤,他已经痛到不能自已,又听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夜云朝心疼得拧了起来。这个傻女人,还以为他需要她才能保护得了么?这样的傻,却让他更加的窝心。想到她 ...为了回到自己身边,竟然以死相逼,对骆惜玦的怒气也一发不可收拾。他当骆惜玦是兄弟,但如果兄弟做到这个份上,他实在也无需再顾忌!听出他的怜惜,华青弦心头一半是疼,一半是喜:“要疼我还不简单?把那个郁雪郡主先赶走。”“赶她走干嘛?有她在,你不是更安全?”闻声,华青弦复又自他怀中抬起头来:“你是想……”“我可什么也没说。”“……”腹黑啊!这个男人真是好腹黑,可是,她好喜欢他的腹黑怎么破?——上元节后,京都迎来了新年后的第一场暴雪。不知是否年兆不好,这一场暴雪过后,京都霎时风起云涌。先是小皇帝终于将晋军的帅印交到了明君澈的手中,命他连夜出,直奔西北。可他有了帅印却无一兵一卒,根本就是个光杆司令,但就算是光杆司令,他也必须亲去西北。那一晚,明相带着相府的数十位家丁连夜出发,在晋天门之处,却遇到了迎风赶雪而来的华青弦。她身为妇道人家,半夜不宜出门,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华青弦一身劲装,扮做了夜云朝身边的小小侍卫,乖乖顺顺地站在他身后,直到明相的马车徐徐而至,她才不顾仪容地冲了上去。上了马车,天火已抱着小颜坐在车里。小颜见了哥哥也不吵不闹,只是扑进他怀里嘤嘤地哭个不停。这一对孪生兄妹,从出生在一起就没有分开过,五年多的时间,两个孩子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一直以来都是小羿照顾小颜,他原本还担心妹妹会无理取闹,可看小颜除了无声无息地抽泣什么也没多说时,少年老成的华羿,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小颜,你在包子大叔的身边要好好习武,你知道的,哥哥的武功不及你好,你若学好的功夫,是可以来看哥哥的,还能保护哥哥,知不知道?”“嗯!我一定好好习武。”小颜难得地乖巧,只是伏在哥哥的怀里一动不动地掉眼泪。就算是那次在吊子沟,小颜也没有这般难过。毕竟,那时候她虽然害怕,可总还觉得哥哥一定会回来,但这一次,小小的她心中竟有种再也不能见的伤别离之感。她还小,不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可是,她觉得可以抱着哥哥多一会儿,就能多一会儿。理由就这么简单,心思就这么单纯。所以,她抱得紧紧的,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哥哥就消失了一般。“要照顾好娘亲,将军府里那么多讨厌的女人,娘亲要是生气了,你要记得逗娘亲开心。”小羿素来少年老成,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就算是明知道真正危险的人可能是自己,可他还是掂记着华青弦家里那十二个小妾,他不喜欢看到娘亲受委屈,虽然,她知道娘亲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可他还是要叮嘱妹妹。“嗯!我一定好好帮娘赶走那些女人。”毕竟是双胞胎,两人心意相通,哥哥只要想想,妹妹就似能听得到哥哥心里的声音一般。眼泪还在掉,小颜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然吐字清晰。“要照顾好自己,说不定哥哥再见你的时候,你就要嫁人了。”听到嫁人这两个字,小颜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摇头,她拼命地摇头:“呜呜!哥哥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要是哥哥不回来,小颜就不嫁人了。”“好,为了小颜可以嫁得出去,哥哥一定早早回来。”那满脸嫌弃的口吻,若换了平时,小颜一定会发飙,可今晚小颜只是哭,还边哭边将点头:“哥哥,你要早早回来,我等你。”“乖,不要哭,哭了就难看了。”毕竟还只是个五岁多的孩子,忍了许久,小羿终于也开始默默流泪,只是,明明是哭泣的一张脸,嘴角偏还挂着温柔的笑。小颜从哥哥怀里抬起头来,小小的手儿摸着哥哥的脸,一声一哽咽:“那哥哥也不要哭,哥哥哭了更难看。”“好,哥哥也不哭。”自上车开始,华青弦只言未吐,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两兄妹互动。直到她们将所有想说的话都说完,她才挪过身子将两个孩子都圈在了怀中:“小羿,要好好的,娘没有其它的要求,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这一声活着,是华青弦自己的心声,也是对孩子最后的要求。人活一辈子,不过短短数十年,而她,只有最后的半年时间,她看不到小羿归来了,看不到小颜嫁人,也看不到……小羿埋头在她的怀里,语调凄楚:“娘,我答应你。”泪眼迷离,她强忍着心酸扭头,目光灼灼落在那玉树风华的男子身上:“明君澈,我将我的儿子交给你了,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否则,我饶不了你。”她不是开玩笑的,若他不能照顾好小羿,就算是做鬼,她也不会放过明君澈这小子。凤眸微抬,明君澈脸上依然是气定神怡的儒雅:“他也是我侄子。”“就算是你死,也不能让他死。”这么霸道的要求,这么无理的要求,这么自私的要求,这么……无情的要求。明君澈勾唇一笑,声若轻风:“好。”“谢谢!”这一声谢谢,她只能提前跟他说了。未来的变故,不是她能掌控,她能做的,只是提前将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她无力改变所有,唯有千叮万嘱,但望,她能在生前安排好所有人的一切,包括她最爱的男人,最爱的孩子。那一声谢谢,如两块敲击在明君澈心头的冷砖。为了让她放心,为了向她承认自己一定会平安保护好小羿,他突然张嘴道:“告诉云静,待她长发及腰,我必归来娶她。”闻声,华青弦眸光一颤,复又落下两行清泪:“我,一定转告。”有些话,不用多讲,有些人,也不用多了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还有一个表情,足以说明一切。明君澈,是她见过最君子的男人,没有之一。华青弦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只是她的心太小太小,只能容得下夜云朝这一个男人。明君澈,今生,她注定也只能辜负了。夜风撩乱,吹乱了心湖。离别,能使浅薄的感情削弱,却使深挚的感情更加深厚,正如风能吹灭烛光,却会把火扇得更旺。挥手告别,扬帆远航,忘不了的,是彼此抛出的那根牵挂的绳,无形中牢牢地系在彼此的心上……静望着徐徐而去的马车,华青弦倚在夜云朝的怀里,小颜趴在天火的肩头,泪痕未尽,留下的是数不尽思念与牵绊。小颜伤心的是在未来的好多好多天里,她都没办法再见到哥哥,可华青弦伤心的却是,半年的时间,她还剩下不到一百六十天,时间太少了啊!不够,真 ...的不够!——送走了明相和小羿,京都情势再一次风声鹤唳。天风是在接到夜云朝的飞鸽传书后,秘密带着余下的夜家军回京的。夜云朝曾答应过明相,待他离京之时,借他十万八万以应西北之乱。是以,夜家军一分为二,八万暗护明相离京,二十万由天风带领,浩浩荡荡直奔晋都皇城。而彼时,京都的高楼茶馆,开始流传一些谁都不敢轻言的秘密。据说,摄政王控制了宫中局势。据说,摄政王找了一个冒牌货顶替小皇帝继续做着傀儡。据说,摄政王早已成为了皇太后的入幕之宾。以上种种,摄政王的恶行罄竹难书,保王派一党终于彻底被激怒。以夜云朝为首的保王派首先秘会了雍王。雍王似是从未想过舅舅夜云朝中意的新帝其实是自己,他起初亦是有些犹豫,毕竟,他虽然想要那张龙椅,但更不想让世人说他是手足相残才换得的那个位置。然,在夜云朝的坚持之下,雍王终于应允夜云朝拥君之意。而此时,得知保王派动向的恭王,也因这新帝之位,与夜云朝一夜生歧。怒恨难平的恭王因找不到最好的援助力,竟然联合了摄政王要夺权。摄政王亦是不蠢,一方面诱使恭王软禁了太皇太后,一方面又暗中施令绝不让夜家军踏入京城半步。是以,天风虽然有大军在手,却始终被阻止在京都之外,至此,京城的局势又一次剑拔弩张。敏康七年,正月二十四,敏帝驾崩的消息,传遍整个晋国都城。敏康七年,正月二十五,雍王接到消息悲天哀地,试图入宫吊唁,却被禁宫统领无情拦下。雍王怒发冲冠,强闯晋宫,却差一点被生擒,雍王虽侥幸逃脱,却身负‘重’伤。接到消息,夜云朝以妖王当道,涤清君侧为由,率军攻城,仅仅半日功夫大军破城而入,直逼晋都澜天门。同日,摄政王座下第一大将王猛率领部众十万,同时抵达澜天门,拖住夜家军缠斗不休,使其不能再向皇城逼进半步。敏康七年,正月二十七,天风领军回援夜云朝,在晋天门外与王猛撕杀成一团。夜云朝终得脱困,领兵而上,直入皇城腹地。至此,大晋宫乱终于爆发,军民共惊。——晋宫乱了,皇城也乱了。搅乱一池春水的摄政王府邸似是早有准备,业已人去楼空,而首当其冲的将军府外,却被围了一层又一层的官兵。得知这一情况,华青弦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最危机的关头,华青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颜,小颜还住在瞰澜轩,和郁雪郡主在一起。自回到将军府后,她并未揭穿郁雪郡主的身份,而是一直都悄悄住在将军府最深的一个别院里。此刻,门外如果有官兵围困,府里就更加不能乱,但,将军夫人是个不能主事的,郁雪郡主也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肯定主不了事,万一……正焦急间,泌兰却匆匆带着小颜赶来,一看到她便大叫道:“少夫人,不好了,府外都是官兵,他们叫门不开后在撞门。”泌兰说的不是敲而是撞,只一个字的差别,足以让所有人心尖尖都在颤。华青弦最先稳住心神,直言问道:“官兵,哪里的兵?”“说是恭王那边的,可奴婢看着不像。”泌兰整个人都在抖,声音也在抖,从摄政王府到将军府,泌兰也是见过了大场面的丫鬟,可是,如此兵荒马乱情形她也没遇见过,顿时心跳得像是在擂鼓。“不可能是恭王那边的兵……”只可能是摄政王那边的兵,这种时候,恭王被困在宫中,还有闲心来撞将军府的门的,只可能是敌人,不可能是盟友。看到华青弦如此镇定,泌兰的心神稳了稳,还是有些慌:“少夫人,现在怎么办?”“别急,先看看再说。”泌兰瞪大了眼:“看看再说?”“反正瞰澜轩不是有个女主人么?那些官兵就算是抓人,也会抓那边的人,咱们慌什么?”起**云朝留下郁雪的时候她就想到可能是有备无患,如今看来,夜云朝当真是神机妙算。只不过,这样的变故,郁雪那丫头恐怕是想不到的,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被吓死。不过,想抢她的男人,也该有胆子承担这样的后果。“啊!也对喔!那,奴婢……”明白泌兰的意思,华青弦牵过她手里的小颜,这才点头道:“你过去看看,有什么事情马上回来跟我讲。”“是,少夫人。”泌兰去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吓得面如土色:“少夫人,那个……真的被抓走了。”她真是给吓坏了,连话都几乎说不清楚了。想到方才混乱的情形,她心里就不停地说着阿弥陀佛。以前她多讨厌那个假的少夫人啊!可现在她又无比的庆幸她在这里,要不是有她,真的少夫人说不定就会被抓走……华青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就没事了。”“不是啊少夫人,那些破门而入的官兵正在四处搜查,不知道还在查什么。”闻声,华青弦心头一惊:“抓到了人还查?”泌兰重重地点头,手心里吓得全是汗:“少夫人,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微一沉吟,华青弦马上吩咐道:“去通知娘和两位小姐,我现在去梅园先看看老太太。”假的少夫人被抓了,真的少夫人自然就可以出来活动了,这个家还要人主持大局,别人能乱,她却不能乱。夜老太太虽然不是夜云朝的亲奶奶,可毕竟还是夜氏一门的当家老主母,如果她在将军府里出事,将军府怎么也是摆脱不了责任的。如果外面兵荒马乱的,既然有官兵想冲进来,目的应该很明显,抓人质去要挟夜云朝,最值钱的人质自然是自己,可是,夜老太太如果这时候没有人照应,就算自己能躲过这一劫,也会落人反柄。更何况,夜老太太若是亲的也就罢了,偏偏不是亲的,万一真让人抓去了,夜云朝这个不孝的罪名就背定了,她不能让他这仗还没有开始打就输掉,所以,她一定得去。“少夫人,现在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老太太啊?您得自个儿顾自个儿。”泌兰拉着华青弦的衣袖不让走,天雨却粗鲁地推开了她:“你以为那些人是来干嘛的?抓的只可能是主子,老太太万一被人抓走了,万一绑到车上去找将军,将军当如何?”天雨到底是苍穹门里出来的,华青弦想得到的,她也想得到。泌兰原本是想不到的,可听天雨这么一说,顿时面如土色:“啊?那,那……”她只是个丫鬟,哪里能想到那么多?以为假的少夫人给抓走了,对方就只是来抓少夫人的,只想着不能让真的少夫人也让抓走了,就没有多想府里其它的主子也是主子。...知道泌兰不是有心的,华青弦没有过多责怪,只催促道:“快去通知娘和两位小姐,让她赶紧到瞰澜轩来,主屋的墙高院深,把人集中在一处,能扛多久扛多久,一定要坚持到相公大胜归来!”“可是,可是……”见她还不肯走,华青弦厉声又道:“天雨跟着我,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好,奴婢马上去。”“泌兰,小心点。”“是,少夫人。”泌兰得了吩咐刚要走,迎面灯光处突然走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小丫鬟,见到华青弦先是一愣,末了,突然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哑声道:“不好了,有官兵翻墙而入,把将军夫人和二小姐抓了,少夫人快让人去救救将军夫人吧!”待那丫鬟说完了话,华青弦这才看出来,那满脸血污的小丫头就是二小姐夜云琅身边侍候的,是什么名字她倒是忘了,但确定是夜云琅的人不错。可是,将军府的墙,是那么好翻的么?官兵?恐怕没那么简单。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小丫头,却见她身上也尽染血污,小丫头被吓的不轻,但口齿还算伶俐,神态也算正常,于是,华青弦追问道:“谁受伤了?”闻声,小丫鬟这才瞪大了眼睛,低头看自己的衣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是将军夫人,不…是二小姐……不对……是……”似是被吓得太厉害,那小丫鬟在众人面前语无伦次起来。华青弦看她恐怕也是不清楚谁受了伤,也没再追问她什么。不过,有了将军夫人这件事就再清楚不过了,如她所料。这些官兵是摄政王那边来的人,要拿的将军府的主子而不是下人。那些人想要借用家眷来要挟夜云朝,那些官兵哪里认得府里的夫人、小姐,见到了主子打扮的都想要一股脑地抓回去,其实他们真正想要拿的除了自己,就应该是将军夫人和几位小姐了吧!原是想去接应老太太,结果,将军夫人和二小姐直接让人抓了去。华青弦心头沉沉,一时竟也有些难以决断。小丫鬟哭道:“少夫人,您要想想……办法啊,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出事。”那丫鬟许是真与夜云琅有些感情,一边求,一边哭,还不停地向华青弦磕头。华青弦看着天雨,天雨上前将小丫鬟扶起来,道:“先起来吧!现在府里全是乱的,你让少夫人去救人,你也得看看少夫人有没有人能去救啊?”闻声,那小丫鬟向周围看了看,果然见华青弦身边就只有天雨和泌兰,还加上一个华颜和照顾她的百合,确实也没有多的人能去救人。想到官兵的凶残,那小丫鬟嘤嘤直哭,“那可怎么办才好……”泌兰本是慌乱,可看到那丫头哭成了那样又不忍心,忙过来安慰道:“你先别哭,你家二小姐是通武艺的,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的。”“不是的,那些官兵真的好厉害,她们真的让抓住了。”闻声,华青弦叫来天雨:“你和这丫头一起去前门找家丁过去看看,要想办法将娘和二小姐救下来。”“少夫人……”“我至少还没被抓,她们要是再不拦下来,后果你比我清楚。”天雨素来有担当,也明白华青弦的顾虑有道理,想到将军夫人和二小姐万一被送至夜云朝跟前也会影响大局,当下便拉了小丫鬟向前门走。看天雨也走了,泌兰更不敢离开华青弦半步。她抬头向周围看了看,又道:“少夫人,虽说咱们院子大,可也经不住许多人来找,恐怕一时半刻也会到这里来的,您让家丁和天雨都去搭救将军夫人和二小姐,您和颜小小姐可怎么办才好?”这时候,小颜主动拉住了华青弦:“娘亲,是不是有坏人来了?”“是,所以小颜一定要跟在娘身边,娘会……”华青弦原是想说,娘会保护你的,可不等她说完,小颜已骄傲地昂了昂小脑袋道:“娘亲,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武功啊!”“呃!”她怎么把这档子事可忘记了,小颜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毕竟是天火一手教出来的,所以这院子里的婆子丫鬟恐怕一个也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小颜毕竟还是个孩子,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多。微一思量,她看向泌兰:“去最近的下人房。”泌兰顿时想起来,如果抓的是主子,肯定朝大屋搜,可如果她们在下人房,那么多下人房,要找起来也没这么容易,反而要安全得多。这么想着,泌兰心中一喜:“少夫人,前面不远就是十二位姨娘的大通铺。”“不能去那里,她们个个盼着我死快点,去了后不但躲不了,反而会被卖的更快。”泌兰一听,又道:“绕过那边的池塘就是伙房丫头们的屋子了。”华青弦点点头,拉起小颜:“就去那里。”下人房位置偏,又没有家人护着……小颜还小弄不明白华青弦的意思,只能跟着华青弦一起进了那个大通铺的屋子。进了屋华青弦便吩咐那里的婆子:“找两身我能穿的衣服出来。”说完,又拉过小颜在一边,扒了她那锦绣的外衣。伙房的婆子手脚利落,很快从箱笼里翻出了两套半新不旧的夹袄拿给华青弦,华青弦先给小颜套上,夹袄有些大,她抽出腰带给孩子扎好,这才自己也换上了,然后还折了自己的发髻梳得跟那伙房的婆子一般打扮。华青弦换好了衣服后已经和泌兰几个没有两样。只是小颜的衣裳不合身,看上去总有些怪怪的。府里也不是没有下人的孩子,只是这一时难得找,也只能先凑和一下。——华青弦这么一动静,府里的下人们倒稍稍安心,既然是抓主子,下人们自然没什么事。伙房的婆子出去了一柱香的功夫才回来,回来便道,“少夫人,不好了,听说官兵抓了瞰澜轩一个小丫鬟带着人到处认人呢!”一听这话,华青弦心里一惊。那婆子又道:“听说是这次才选上来的丫鬟,是将军夫人那边的过来的人。”新先上来的,那就是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从将军夫人那边过来的话,那就一定认识华青弦。也因为是新过来侍候自己的,所以跟华青弦也不会亲厚,一时遇到这样的大场面被吓糊涂了也可能。万一真的被领到了众人的眼前,她肯定不敢说胡话,一下子就能把自己给指出来。华青弦越想越心冷,那伙房婆子却又道:“少夫人还是躲一躲那丫头一定会认出您的。”——这厢,华青弦正护着小颜躲避官兵的搜查。那厢,将军夫人的小腿不停地冒出血来,被抓到的时候,夜云琅仗着会武起初想要反抗,可毕竟一手难敌众人。要不是将军夫人替她挡了一下,她恐怕早就让人砍死了。可将军夫人护下了夜云琅,自己却伤的不轻,好在伤的不是要害,能撑下去的话,还有机会 ...。夜云琅死死地攥住母亲的手,和母亲一起缩靠在树干上。到处都是官兵,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还不时能听到说这个打死了,那个流血了的声音。夜云琅浑身都抖着,将军夫人更是吓破了胆,只紧紧闭着眼睛不能再说一个字。腿上是钻心的疼,可再疼将军夫人心里也是清明的,这个时候她被抓住了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她最担心的就是夜云琅,还是黄花大闺女,遇到这些兵头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正担心着,又听有一个人道:“快让那丫头来认,不管是将军夫人还是少将军夫人,只要是一个带走就能交差了。”听得这话,将军夫人心中更冷。说要抓抓将军夫人和少将军夫人,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落到了他们手里,手一紧,抓着夜云琅更重。不一会儿,将军夫人觉得有灯光在她脸上晃了晃:“穿金戴银的,这年龄大概就是将军夫人,这个年纪小的嘛!应该就是少将军夫人了,这下可省事了,一起全抓到了。”将军夫人急忙道:“你们认错人了,我是将军夫人,她不是少将军夫人,她是……是我的丫鬟。”那些人哪里会理她的话,只等着有人过来认。又过了一会儿,将军夫人听到有人说话:“丫头来了,快让认一认是不是抓对了。”身边的灯光又亮起来,将军夫人抬起头一眼看到了那个小丫头,是自己房里出去的,叫小瑶。将军夫人心头骇怕,却仍旧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小瑶,小瑶便直直地将将军夫人看了个清楚。官兵等不及了,问那小瑶:“快认,到底是不是?”那小瑶起初一惊,而后重重地摇了摇头:“不是将军夫人和少夫人,是府里的二姨娘和她的女儿。”将军夫人出乎意料地瞪大眼睛,刚心里一喜,却见那官兵一巴掌将小瑶扇翻在地:“小蹄子,居然还敢撒谎?这分明就是将军夫人和少夫人。”将军夫人一惊,胸口似是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眼睛一翻几乎晕死过去。这些官兵显然是抓不到人就想随便抓两个人过去交差,竟是枉费小瑶那丫头的一番护主之心了。正喘着气,将军夫人又感觉到有人狠狠地将她拉扯起来。只觉得嘴里一咸,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便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夜云琅也惊恐地睁大眼睛:“你们抓错人了……放开我母亲……放开我母亲。”夜云琅本是会武功的,但毕竟也是未经过如此变故的。就好像是怀里揣着武器,却因这样的场面而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她哭着求,可那些官兵哪里肯听夜云琅说话?又伸手来抓夜云琅,那人手刚伸过来,却突然活生生在夜云琅的面前齐腕被斩断。夜云琅怔愣在那里动弹不得,忽听身后天雨大喊:“二小姐快跑。”脑袋里顿时“嗡”地一声开了花,哪里还能想别的?顾不得狼狈,也顾不得仪容,甚至顾不得回头看将军夫人一眼,爬起来便拼命地向前跑。平日里走熟的路如今也不分东南西北,只狂奔了过去,看到人群便躲了,生怕再是官兵。侍候她的小丫鬟看见她跑过去,衣衫不整,发鬓凌乱,睁大了眼睛满脸仓皇,忙追着喊着:“我的小姐啊!二小姐啊!二小姐……”仿佛什么也听不见,夜云琅骇破了胆般疯狂地住前跑去。小丫鬟带着人在身后连喊带追,可她越追夜云琅便跑得越快,仿佛身后有鬼一般。愣是跑到没有力气,脚下一软才狠摔在了地上,她的丫鬟终于追上人,哭着扶她起来。夜云琅惊慌失措之下,还当是官兵要将她带走,只觉得手臂被人握住,拼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手脚没头没脑地打个不停,小丫鬟和几个婆子拼命低喊了一通,这才将夜云琅叫了回来。“二小姐啊!是我,莲蓉,是我啊!”“莲蓉?不是官兵?”夜云琅方才一直跟将军夫人在一起,将军夫人受了伤,血流了一地,也流了她一身,她现在一身狼狈,身上又血人一般,待看清楚身边的小丫鬟是莲蓉时,睁大了眼睛想哭,可还没等哭出声来,便直接昏死了过去。莲蓉抱着夜云琅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华青弦和小颜躲在下人房里,不多时,外面的婆子来报:“二小姐找到了,吓的不清,晕死了过去。”闻声,华青弦心里一紧,赶紧追问道:“人呢?”那婆子道:“就抬过来。”人抬了进来,华青弦忙叫有经验的婆子来看,那婆子掐了夜云琅的人中,泌兰又帮忙抹了清凉油,夜云琅这才慢慢醒转过来,将屋子里的人看了看,目光定在华青弦的脸上,哆嗦着嘴唇,哭道:“我娘呢?我娘是不是被官兵带走了?”说着,又看向华青弦:“大嫂,你快去把娘带回来啊。”“已经让天雨带人去追了。”夜云琅听了这话,心放下来一点,闭上眼睛,又昏天黑地地晕了过去。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现在还只是将军夫人被带走了,接下来,她和小颜说不定也会被官兵带走。府里人多嘴杂,随便抓个小丫鬟说不定就能问出她的藏身之处。夜云朝离开前,原是想把天火留下照应将军府的,是她不放心,非要让天火跟了他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会狠毒到想拿自己当人质,虎毒还不食子,笙华郡主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就能舍了一次又舍第二次?正担心着,屋外突然又冲进来一个人,华青弦惊愕抬眸,却是一身清爽的夜云静。看到华青弦和夜云琅都在这里,她似是重重舒了一口气:“嫂子,找到你们就好了,可是,接下来怎么办才好,那些官兵……”夜云静想问那些官兵会走吗?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问的就不叫个话,便又生生咽了回去。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些官兵也抓到了将军夫人,为求速战速绝应该放弃继续抓人才是。可是摄政王难免要孤注一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抄了将军府。可是,这时候皇城里恐怕已是逼宫之势,将兵力都费在这里真的好吗?但,摄政王是什么人?又岂会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先是隐瞒了小皇帝的死讯,弄了个假的小皇帝拖住众人的视线,又排兵布阵安排好了最后的出路,现在他拟好了自己想要的圣旨,便宣布了小皇帝死迅,他知道宫中哗变再所难免,所以已经软禁了太皇太后。就连恭王恐怕都已被他掌控,如此优势之下,他还费什么心思在将军府?还这样大张旗鼓地四处抓人?抓到了就真的能威胁到夜云朝?不对,不对,这里有些说不通。华青弦正绷着脑子想着,紧紧关着的大门突然被人一下子踹开了。华青弦只觉得心脏剧烈一跳,浑身的热血冲上了头,攥紧小拳头,下 ...意识地转了个身将小颜和夜云静都齐齐护在身后。外间婆子呼喊的声音传来……惨叫不止。官兵和她们只有一帘之隔,华青弦看着那帘子。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她还没有想透的那个点,在这样的惨叫声中,突然被一下子激化。她想明白了,终于想明白了,一开始就是她找错了方向,这些官兵不是摄政王的人,真的是恭王的人。他不是想替摄政王要挟夜云朝撤军,而是要他换帝。夜云朝要立雍王为帝,恭王是不甘心的。所以,他假意与摄政王联手,其实是打算与夜云朝来个里应外合,当他们除掉摄政王,那份尚未来得及宣布的遗诏便成了他囊中之物,他要做的,不是篡改遗诏,也是密谋夺位,而是要逼夜云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宣布他才是小皇帝临死前选定的新君。心儿狂跳着,华青弦眸光一沉。来不及细思便反手便拨下了自己头上方才随意绾上去的一只发簪。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些人带出将军府,不能因为她让恭王的阴谋得逞。恭王城府太深,若是真的继位为帝,恐怕将军府能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夜云朝担不起,将军府担不起,她,更担不起……反正,她也只有半年的性命了,反正,她也是没办法陪他此生终老了,反正……收紧了手指,华青弦眸光坚定,宁可玉碎不能瓦全。宁死不能输。——眼瞅着帘子一掀,有官兵揪了个丫鬟过来看:“你说,那个是少将军夫人。”华青弦刚看向那丫鬟,旁边的泌兰忽然迎上前去:“你们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国舅府,还有没有王法了。”说着,就要去扯官兵手里的丫鬟。泌兰一直跟在华青弦的身边,说话做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鬟,她没有说将军府,说的是国舅府,就是想拿那一个‘皇’字来压这个官兵的心。可是,都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口,这些官兵又岂会被她一个小丫头吓到?为首的官兵脸上已有不耐烦的表情,泌兰仍旧不肯退缩,拉起那丫鬟的手用力抢夺。华青弦皱起眉头刚要上前叫住泌兰,旁边的夜云静猛然抓住华青弦的手。泌兰是故意的,她故意这么吵吵嚷嚷,是为混淆视听,让整个局面变得混乱,官兵这时候越急,也就越没有办法去分辨这屋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少将军夫人。缠上来的丫鬟婆子越来越多,官兵早已经被缠的恼怒,一把将泌兰推倒在地,那人瞪大眼睛满脸杀气从身侧抽出刀来恶狠狠地道:“我看你是找死……”泌兰是带着必死之心冲上来的,本想着拼了性命也要护着少夫人,谁知道她唯一能做竟只是交出自己的生命。前一刻人还有着念想,后一刻却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刀落下来就要将她整个人劈分成两半。泌兰闭了眼,等待着最后的那股痛意传来。“住手。”突然,华青弦大喊甩开夜云静的手。她还是个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泌兰为护她而死。同样是一条性命,谁也许不比谁卑贱,她好赖还活了两世,虽然这一世也可能是个短命鬼,但到底还是比别人强上了一倍。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泌兰死在她眼前而无动于衷。举起的刀停在半空,那官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手这样一缓,夜云静已趁机将泌兰从地上拖了起来。人已是傻了,泌兰怔愣了半晌,只记得转头去看华青弦,脑子里嗡嗡直叫唤,想的都是自己还没有死,全是因为少夫人挺身而出。她想救少夫人,可少夫人却反倒救了自己。华青弦气质出尘,虽穿着和普通丫鬟无异,却有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面上的神情也不慌不乱,尤其是刚刚那一声底气十足……那拿人的官兵拿眼看她,却见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下意识地紧紧地护着她,生怕她有半点闪失似的,顿时心中起疑。那官兵刚阴狠着手上用力掐着认人的丫鬟,还没等他开口逼问。小丫鬟已经被吓得失了魂魄,迷迷糊糊地向华青弦喊了一声:“少……夫人…”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华青弦心口一痛,终究还是被认了出来。这时,外间有家丁的声音传来:“快护着主子。”紧跟着,又一阵夹击的声音作响。屋子里的婆子见少夫人这般看重下人,也涌出一股的精气来,拼了命地上前想要护住她。屋子里的下人太少,官兵太多,真打了起来,她也不一定就能顺利地冲出去,况且夜云琅还躺在**一动也不能动。她不可能扔下她不管。转头看了一眼吓的脸色苍白的夜云静,正要出声安抚,身边那个安安静静的小人儿突然便闪电一般蹿了出去。毕竟是天火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小颜虽然气力不够,但胜在身体灵活轻巧。她处处使的都是巧劲儿,只飞蹿出去在那些官兵中东袭一下,西击一下。下人的屋子不大,官兵虽多,但能进到屋子里来的却少。所以,小颜虽然只有五岁多,却能打得那些人一个个哇哇大叫。混乱之中,那些挨打的官兵也发了狠,一个个又抽了刀,刀剑无眼,华青弦生怕是伤了孩子,只骇得大叫:“小颜,快回来,快回来!”小颜已经比以前懂事得多,知道自己一旦停下来华青弦就一定会被带走。想到哥哥走前交待自己的话,又想到如果华青弦被带走了,她就没有娘亲了,哪里还肯停下来。她是一团小旋风在屋子里翻来飞去,那些挨了打的官兵气得跳脚,挥舞起飞剑却始终伤不到她的人。这时,屋外的官兵听到屋里的动静,又涌进来一波。人数一多,小颜也有些应付不住,再加上孩子的体力有限,一个不留神,便被哪个胡乱挥舞的长刀挂到了身子。小颜一下子倒在地上,好在身上穿的夹袄很厚,虽然被划开了一大道口子,却也没有伤到她的皮肉。那些官兵被个孩子打得哇哇叫本就心里有气,这下子看她终于跌倒在地,当下就要拿刀去砍,华青弦大骇之下,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将小颜死死护在身下,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让孩子受一点半点的伤。官兵的刀刃上见了血,便跟疯了一般,开始在屋子里胡乱地挥砍。被伤了的下人们顿时乱成一团,惨叫声,呼喊声,伴着阵阵尖叫,一寸一寸地割裂着华青弦的心。她原是想着,如果这些人想要抓个人质,必定不会让她受伤,或者,就拿她一人去换所有人的安全就好。可这个想法才刚刚在脑子里成形,就见那些官兵七手八脚地伸手来抓她。果然是没有再拿刀下手,但却是要活抓了她去。华青弦把心一横,抓紧手里的发簪便对着最近的那人扎了过去。那官兵的手被发簪戳的生疼缩了回去,却仍旧不肯放弃,又复抓了过来。如此反复,华 ...青弦的气力也快要用尽。如果是摄政王的人来了,抓了自己去也许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可如果是恭王的人抓到自己,那么,带给夜云朝的只可能是噩梦。她就算不能与他并肩而战,也绝不能拖他的后腿,正不能让他为了自己连命也搭进去。她总是只有半年的命了,她总是也活够了本了,她总是……勉强支持到了最后一刻,已经再没有了别的法子,华青弦重新攥紧手里的发簪对准自己,闭上了眼睛。宁死,也不能被活捉了去。宁死……——杀进屋的那一刹那,骆惜玦眼见的就是这个情景。华青弦瘦小的身躯压在小颜的身上,阖起眼睛,脸上无畏无惧,尖尖的下颌微抬着无论什么都不能撼动她的决心,嘴角微微扬起,仿佛有一抹淡淡的笑容。那样的绝裂,那样的果敢,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他,惊呆了。“少夫人。”刹那的失神,是耳边忽地晌起的一个声音,骆惜玦猛地回过神来。却是天水带着嗜杀四方的气势,狂扫一片,那些官兵又岂是天水的对手,不过眨眼之间,已是避地哀鸿……这个声音到底有几分的熟悉,最紧要的关头,华青弦手里的发簪猛地被人压了去,她霍地张开了美丽的大眼。恰对上骆惜玦失魂落魄的双眸。最失魂的瞬间,有垂死之人奋力挥刀而来,天水不及阻止,骆惜玦却当仁不让,用血肉之躯死死护在了华青弦的身前。“呃啊!啊……”皮肉割裂的声音,伴着骆惜玦隐忍的闷哼,他惨白着脸倒向华青弦,带着满身的鲜血,将她重重压倒在地上。华青弦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样的情况下,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骆惜玦和天水,更没有想到,他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侥幸逃过一劫,屋子里暂时静寂下来。半伏在华青弦的身上,骆惜玦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小女人。就是这种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孤傲,就是这种让人琢磨不透又冰雪聪明的心性,就是这样的华青弦,才是他骆惜玦之所以喜欢到不忍放手的原因。失血过多,骆惜玦脸色煞白,握着长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医术超卓,可武艺不精,为了她才能拼死一博,可到最后竟真的只能一命换一命。还好,还好,那个拿命去换的人,是他!他不愿让她看到她最狼狈的一面,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完全无法轻松地对她露出笑脸。后背之上,那豁开的血口直跨过他整个后背,一股股的鲜血正透过翻开的皮肉不停地冒出来,好不容易扯动了嘴角露出个微笑,却牵到了伤处,痛得他直抽气。骆惜玦一双眼睛如同璀璨的星辰,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华青弦,生怕错过华青弦每一个小小的动作,待到华青弦半撑起身子想要让人提灯去瞧他的伤口,骆惜玦这才开口:“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华青弦的手微微一抖。骆惜玦伸出手来,似是想去碰她的脸,可抬到半空,又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还以为我有半年的命的,只不想,竟来的这么快。”华青弦抬起眼睛来看他,这是他与夜云朝反目成仇后,她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与他对视。这样近的距离,她能将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笑起来仍旧儒雅,带着与以往一般的那种病态,他素来就是脸色有些白,此刻,也就加白的如纸。“别说话了,让我看看你的伤。”他目光闪烁不定,却只是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是骆神医。”“神医也看不了背后的伤……”蛮力将他掀开,华青弦话未说完,已看到他背后骇人的刀口,指尖亦不由惊得挛缩起来。“别看了,我自己的伤,我知道……”他的声音轻轻的,笑容也是静悄悄,生怕吓跑了她似的。其实,就算不是这伤,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可现在能这样,他反倒觉得更好,至少,还能在她心里留下一点痕迹,哪怕这可怜的痕迹如此狼狈,也好过一点也不剩。“我知道我没救了,可是,我不后悔……”说着骆惜玦喘了几口气:“阿弦,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叫了,可是,我一直不敢叫出口。其实,为什么偏偏是你呢?为什么呢?我也想不明白的,可就是没办法再忘记,是我错了对不对?我不该喜欢上你的,不喜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不喜欢,也就不会让你为难了。”“好了,别说了……”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想听这些,只想赶紧找到东西替他止血:“你不是神医吗?你快点拿出你的灵丹妙药,你一定能治好你的对不对?”“我不能。”他这样不配合,气得华青弦都红了眼。扭头看向一边也赤红着眼的天水,她大声地催促他:“你一定知道他的药放在哪里的对不对?快点给他治伤啊!快点……”骆惜玦笑着看她忙碌,眸间的温柔多得似能溢出水,他没有想到,到了这样的时候她还能关心他,还想让他活下来。能这样,够了,真的够了。笑着抬手,还未摆动已垂了下来,他气喘吁吁:“这时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我。”“不过是刀伤,哪里有那么严重?”一直不忍开口,是以为骆惜玦自己会说,可天水等到现在也实在忍不住了:“少夫人,刀上……有毒!”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替门主止血了,可是……天水忍着心头酸楚,还是从骆惜玦的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喂进了他的嘴里,只是,看着那大片大片往外淌的黑血,天水的眼底也起了水雾。若不是真的毫无办法,副门主不会主动放弃希望,天水红着眼,艰难地别开头去。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可怜副门主和他一样,有喜欢的人,可那个人喜欢的偏偏不是自己。“什么?”华青弦大惊失色,刀上,怎么会有毒?看穿了她的心思,骆惜玦费力地解释:“这里面,不止是有恭王的人,还有摄政王的人。你不认他这个爹,他自然也不会再要你这个女儿。宫中局势已定,保王派终归还是捧上了他们想要的皇帝。”似是不能说太久的话,骆惜玦又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可摄政王却会因此失去所有,他,想要夜云朝也痛不欲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失去最不愿失去的人。”华青弦吞咽了一口,只觉得嗓子里异常的苦涩。太多太多的事情让她想不到,她也不想去费心那么多,摄政王的狠辣她已无心去伤感,她现在担心的,只是骆惜玦的伤,他流了那样多的血,血的颜色渐渐发乌发黑……虽然这个男人曾逼她吃下只有半年生命的毒药,虽然这个男 ...人曾逼她做出了最不愿做出的选择,可是,她还是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恨他。他人都这样了,她还怎么去恨?物是人非,她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而不是把恨带到阴曹地府。有晶莹的水滴滚落在手背,华青弦眼底的水气弥漫,多得根本就关不住。“别哭啊!为了我不值得的,不值得……”还能这样看着她,还能竭尽全力帮她一把,他做梦都没有过这样的奢望,人不能太贪心不是吗?听说将军府被围,听说恭王想要活捉了她,听说摄政王她的命。哪一条都足以吓破他的胆,他原是打定了主意再不管她的事情的,可是,命着天火送她回来,他却也和天水追了一路。好在还不算晚,好在,他还是来得及救了她一命。要不然,她该多后悔啊!骆惜玦笑容渐渐淡了:“阿弦,你不用说话的,我只是想把要说的说出来,这样也就甘心了,死也瞑目了。”“胡说八道什么呀?你不会有事的。”骆惜玦笑而不语,生死对他来说早已经无所谓了。知道自己命不欠矣,他也曾想过要拼上一命,博上一次。只是,到底没能狠下那个心,如果自己真的那么做了,她该有多难过。所以他只是偷走了她,可她,竟不惜以命要挟。那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其实,他一直就没有赢过,只是,人到临死的时候总会太贪心。他也只不过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多呆一阵子,可惜,她这样倔强,又这样的……甚至,在吃下那药丸之时,毫不犹豫!那药不是什么穿肠毒药,也不是只能让她活上半年。而是他为她精心所制,是唯一能让她的体寒之症得以改善,替夜云朝孕育后代的灵丹。可是,他却偏偏不想告诉她,就是要让她着急,就是要让夜云朝着急,这样,他仿佛就能解解心口的那股子郁气。可是,还是疼啊!心还是疼得要命,她为了他都能连死都不顾了,他还争什么争?所以,他不争了,什么也不争了。“以后,不要轻易就放弃自己,你以为他看了你刚才的样子会高兴?”眼看着她用簪子刺向脖颈,他的心都快吓停了……幸亏天水及时地叫了一声,幸亏他来得及抢下那凶器,如若不然……“别说话了,我现在就去请郎中。”他拉住她,死死不松手:“哪个郎中比我还厉害?”华青弦眼圈又红了,虽然,她心里对他有诸多不满,可再深的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见死不救。她挣扎着,想要脱出他的手,可他明明都受了那样重的伤,竟也能抓住她让她无法挣脱。“骆惜玦,你快放开我。”他气若游丝,可右手却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死也不肯松:“阿弦!只剩下最后的时间了,你就陪着我不好吗?就陪着我一个人,好不好?”“不好。”如何还能在这样的时候绝情?可是,他伤的太重了,如果她再不赶紧想法办救他,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看她为了自己着急,看她为了自己心慌,骆惜玦突然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这也不行吗?你可真狠心呐!”心一颤,因为他那一句狠心,华青弦打眼泪终于又来了:“你,不会死的……”“我会。”是人就会死,就算是他是神医,也只能医病,不能医命,命数已尽,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自己。一直被护在母亲的怀里,小颜这时候突然扑过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呜呜!骆师父你不要死,你死了哥哥要难过的。”“小颜不哭,不哭。”这个时候,还能看到和小羿一模一样的这张脸,骆惜玦心头更觉柔软。终于,他松开紧紧扣住华青弦手腕的手,颤微微伸进怀里取出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那本《本草手扎》,郑重地放到了小颜的手中:“小颜,再见到你哥哥的时候,替骆师父把这个交给他好不好?”小颜哭得鼻子都冒起了鼻涕泡,看上去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这个是什么?”“是骆师父给小羿的礼物,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本草手扎》是隐医一身所学的记载,当初传给他,他又在后面补充了许多新的内容。现在,他也要传给自己的嫡传弟子。只是,后悔没有亲手交给那孩子,那一日,他都过来了,都没和他说上一句话,他该多失望啊!自己当时怎么就想不通呢?明明是掂记着小羿的,可偏偏还要装成是无情无义之徒,真是……自作自受!小颜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哭惨了:“我不要,我要你自己给哥哥。”“我也想亲手给他的,只怕是……”失血过多,他连说话也开始变得费劲:“没这个机会了。”他伸出的手枯槁,根本就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的手,华青弦心中一酸,慌乱地抓过他递来的手扎,紧紧抓住的同时,也紧紧抓住她的手,似是怕他飞了一般:“骆惜玦,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应该感谢你。”说着,他苍白一笑:“我还以为,以后就算我死了,在你心里也会是个大混蛋,可现在好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记得我一辈子,一辈子知道么?我多有福气啊!比他有福气多了。”“你这个病秧子,怎么这样傻?”握着他的手,华青弦不顾身周还有多人双眼睛盯着她,她是夜云朝的妻子,却握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这是不合礼数的,这是有违妇德的,可是,她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傻吗?傻吗?真的傻吗?”他笑着,目光一直柔柔地落在她紧抓着自己的手上面,唇角的笑意,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温柔。“骆大哥你怎么了?伤着哪儿了,啊?怎么没有人给你上药啊?”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单薄的身影,扑到骆惜玦的身上就开始大哭。众人定睛望去,不是夜云琅又是谁?这样的时候,她也顾不上什么闺阁清誉了,拉着骆惜玦的手就不停地流泪。“云琅。”问出这话的时候,夜云琅的心都在抖,她怎么也没有想过,睁眼开来,看到的会是这样惨烈的画面。满屋子里的人,伤的伤死的死,而且,那个半死不活的,竟然还是她最爱的人。“骆大哥,你怎么了?”“我受伤了,伤的很重,可能……”到了最后的一刻,骆惜玦的口气也异常的温柔。他不爱夜云琅,却并不讨厌这个丫头,她偷偷喜欢他这么久,他又怎么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爱和喜欢的感觉他分得清楚,所以才不能回应她。因为给她希望就是绝望,他不爱她就得跟说得清清楚楚。人总不能活得浑浑噩噩的,这样,对谁都不好。可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无法再对她冰冷。...一个从来都以他为最重要的姑娘,一个心心念念要和他在一起的姑娘,他怎么能在最后的一刻还伤她的心?要亲眼面对自己的死亡,已是经很痛的事情了,不是吗?“不会的,不许你胡说,你是神医,你怎么能治不好你自己?”夜云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看他的脸,所以她拼命地抹着眼泪。他笑,虚弱得好像一碰就要碎:“是啊!我是神医,我说治不好,那就是真的治不好了是不是?”“骆大哥,你不要吓我,不要……”“云琅,别跟你嫂子置气了好不好?不关她的事,都是我不好,我没办法……”这个时候,夜云琅哪里还要听这些,只拼命地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重要了,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云琅,别再任性了,知道吗?”这个时候还要数落她,这个时候还要管教她,她原本该生气的,可是,一想到这辈子可能再也听不到这样的数落声了,夜云琅的心就绞疼起来:“骆大哥!我不让你死,不让你死……”“云琅,下辈子好不好?下辈子,我等你。”闻声,夜云琅怔住:“骆大哥……”“下辈子,一定让我等你,这样,我就还了这辈子欠你的,咱们就都不会有遗憾了。”人之将死,许多未了的心愿都想了,许多未尽的话语都会说。他是真的想许夜云琅一个未来,哪怕那只是一纸空谈,只要她掂着这个信念,或者,这一生,也该能平平安安地走完。他负了她的情,辜了她的意,这样的承诺,便是他能给她的全部了。“呜呜,呜呜呜……”夜云琅哭得太伤心,屋子里瞬间便似被传染了一般。许多丫鬟都忍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华青弦心里堵着,像是一口大石压在那里无法喘息。想转身出去,裙角却被他死死捉住,太虚弱,骆惜玦甚至都不再说话,只拿一种乞求的眼神看着她。那表情,华青弦看得心都酸了。终于,夜云琅伸出手来,坚定地将华青弦扯了下去,然后,狠狠将她的手塞到了骆惜玦的手里。流着泪,她却神情坚定:“如果现在要死的是我,我一定想这样拉着骆大哥的手,直到最后闭眼的那一刻。”“你也这么想的,是不是骆大哥?”“谢谢你,云琅!”夜云琅带着笑,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拼命往下掉,她勾起他另一个空闲着的手,死死的抱入怀中,又满面泪痕道:“可是,因为要离开的是你,所以这只手是我的,因为我是一定要陪着你到最后的,你不能拒绝的对不对?”“不拒绝,我好有福气。”一手一个,一个是最爱自己的女人,一个是自己最爱的女人。可不就是好有福气,心满意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幸福?“是啊!如果你能活下来就更有福气了,因为……”忍了忍,夜云琅一边掉泪,一边认真道:“我再不会缠着你,我说真的。”“如果我能活下来,倒希望你能缠着我了。”“真的?”“真的。”得了这一声肯定的回复,夜云琅脸上的笑意更惨淡,可她却倔强地笑着,怎么也不肯再掉一滴泪。骆惜玦看着她,看着看着眼前便起了雾,黑压压的一片,让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人脸,眯了眼,他突然叫了一声:“阿弦。”“我在。”他已经看不太清了,顺着声音的方向,他凭直视对上她的眼,笑得很温柔:“谢谢你还肯陪着我,还肯,这么拉着我的手。”“别说话了,你,要保存体力。”“好。”“坚持到相公回来,说不定……”华青弦几乎说不下去,他的手冰冷冰冷,那是死人才有的温度,他的眼黯淡无光,是那种明明大张着,却视物不清的空洞。“好。”“其实……”打断他的话,骆惜玦突然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近乎偏执地问:“其实,你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不是笙华郡主,也不是摄政王的女儿,而是……另一个华青弦?”“……”华青弦怔住,一滴眼泪滑下来,却直接滴到了骆惜玦的脸上。“或者说,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你?如果我去了那个世界,能不能遇到另外一个你?”“……”是巧合么?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候他会问这些?“不会有的是不是?”“当然有,可是,你的下辈子不是应该去找云琅么?”闻声,骆惜玦笑了,笑得很苍凉,却还是点头附和:“是啊!我的下辈子会遇到的那个人,叫夜云琅。”如果可以选择,他的下辈子,可不可以选择遇上华青弦?看着他如此,夜云琅彻底崩溃,紧握着他的手在心口,死死攥住,死死地,死死地……终于,那手的温度凉了下去,就连握紧的气力也散了开来,夜云琅看着手心中那只手掌一点一点滑落,和着她的泪,伴着他的血,咚地一声打在地面上,“呜呜,呜呜呜……骆大哥,骆大哥……”一声凄厉,是她最后对爱人的呼唤,那一声没能唤回她的爱人,却彻底撕裂了她的心……——宫变之后,第一个黎明。华青弦披着夜云朝那件黑色的大氅,纤姿笔挺地立了将军府的大门之前。正是初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鱼鳞般的光芒。空中、屋顶、地上,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里透着点红,由上到下整个像一面极大的火镜,每条都是火镜的焦点,仿佛一切东西就要燃烧起来。她就站在那燃烧着的沸点中央,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男人凯旋。金灿灿的朝晖,渐渐染红了东方的天际,高高的宫墙屋顶被灿烂的云霞染成一片绯红。那绯红之间翻滚着金浪,金色的波纹海潮一般席卷而来,她等的那个人,踏着朝阳的清辉而来,玄衣墨发,金戈铁马。上辈子的时候,华青弦最喜欢的一句台词,就是《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为孙司空挡牛魔王那一叉子的时候对他说的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她的盖世英雄终于回来了,可是,她的命,却只有半年了。所以,这样的时候,她居然又想起了这样的一句话。半年,可就算是半年又如何?只要能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还剩下最后一天,她也会好好过。前方的男人飞身下马,迎着朝辉向她奔来,她不顾一切地迎上他,狠狠扑进他怀里,用力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暖意,仿佛是使出了全身的气力。“相公,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从未如此珍惜彼此相拥的时光,一夜的变故,他们几乎失去彼此。好在,他们都还活着……“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对不对?”“对,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么?想到那个半年之限,她勾起唇苦涩一笑,声音低低的:“相公,昨晚的结果……如何?”“他们抓了郁雪,可在半路就发现她是假的,后来……”微一犹豫,他终于还是坦白道:“是我救了她,东阳的郡主不能死在大晋的皇都,至少,现在暂时还不能。”内忧外患,本就是大忌。她不懂治国之道,却也明白这时候不能再出乱子。这种事,别说他跟她坦白了,就算他什么也不跟自己解释,她也不怪他。“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其它人。”闻声,男人的身子一动,末了,竟开始安无似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定的是谋反罪,雅贵妃、长公主等并赐自尽,摄政王华盛天凌迟处死、摄政王府被抄,男丁充军,女眷流放,十岁以下孩童赦免。兵部侍郎楼昔柏、左都御史赵和川、大司马裴元等皆斩,抄家,家眷统赐奴籍,驱逐出京。还有一些你不用知道的,我就不说了罢。”没有经历过,永远不会知道这有多恐怕。华青弦自视胆大,可这样的时候,她还是抖了好几抖:“相公,如果你没有成功,那么,这里面的名字是不是要换成是我们?”“是。”“幸好!幸好!”听她的一声幸好,他的心更为难,忍了忍,还是问了一声:“阿弦,你难过吗?”他没有问完,可她却全都听懂了。他问的是,华氏一门就这样死的死,败的败,你的亲人都成了那样,而你,却是因为被逐出了家谱才能存活,你难过吗?仔细想了想,她如实地答道:“不难过。”她为什么要难过?华青珏和王妃是她关心的人,可是她们俩个早就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云秋水和霖儿是她掂记的人,可云秋水连华青磊的妾室都不算,根本就不在那个流放的范围内,所以,同样也不用担心。甚至其它人,那些人都没有一个对她好,她为什么要难过?“为何?”听他这么问她,她心思一动,突然道:“相公,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坦白,以前总觉得不是时候,可是,什么时候才是真的好时候?这个谁又能知道?所以,我想现在跟你说,你要不要听?”“你说。”“相公,我……不是笙华郡主。”“……”他半天都没有回应,华青弦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一脸错愕,她的脸色也沉寂下来:“被我吓到了吗?”“其实,我也早就想问了,你真的是笙华郡主吗?”闻声,华青弦猛地看他:“你怎么会……”“那你倒是说说看,除了这张脸,你哪一点像笙华郡主了?连华氏一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说不难过。”“呃!这个……”她只是不想在他的面前戴上面具罢了,她也可以假装很伤秘诀,她也可以假装很难过,她也可以假装很痛苦,可是,在最爱的男人面前,在最信任的丈夫面前,她都还要做戏的话,那么这辈子,她还怎么对他说真心话?所以,她选择了坦白,甚至冒着最后他吓坏了把自己赶走的风险。毕竟,还没有谁喜欢自己的老婆是个千年之后的鬼吧?“说吧!你到底姓甚名谁,家处何方,为何要冒充笙华郡主?难道……”男人眯起了一只眼,突然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就是为了嫁给我?”“臭美!”“什么是臭美?这些是方言吗?你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怎么说的方言我一点也听不懂?”他一迭串的问题问出口,华青弦却不停地做起了深呼吸,她真的好想说实话啊!可是,这真的需要勇气,很大的勇气。“相公,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我是谁?”“当然,我必须知道足以配得上我夜云朝的女人到底是谁不是吗?”看她神情凝重,夜云朝的眸光也渐渐温潋,日月国的皇太女这个身份就够惊人了,她的答案,难道比那个还可怕?终于,她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夜云朝,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而且,我只说这一次。”“……”不自觉地握拳了手中的拳头,夜云朝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紧张。“我,来自一千年后的未来,我是华青弦,却不是笙华郡主。”“什么?”一千年后的未来?夜云朝彻底懵了。“用我们的方言叫穿越,用你们的方言,叫借尸还魂。”说到此处,又怕他听不懂,她于是又解释道:“就是说我的身体还是笙华郡主的,可我的灵魂只是我自己。”“……”夜云朝彻底不说话了,盯着华青弦的小脸,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才罢休。“这一次,真的吓到了吗?”夜云朝认真地点头,一本正经道:“阿弦,我是被你吓到了,恭王那小子派人过来抓你的时候,是不是打到你的头了?怎么……也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起胡话了?”越听越不对味儿,听到最后,华青弦急得都快跳脚了:“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呀!”“喔!喔!是真的呀?”就知道会说不清楚,她还以为以夜云朝的智商足以沟通的,可是,似乎还是不行啊!不死心,她缠着他解释:“相公,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是未来人。”“好!好!未来人呀?”“你不能这样的态度,我说的真的是实话。”“嗯!嗯!是实话呀?”跺脚,华青弦急得小脸通红:“夜云朝,你……你气死我啦!”“哎!阿弦你生气了,别生我气啊!我相信你还不行吗?真的,我相信你。”“夜云朝,你好虚伪!”靠!他那眼神,他那表情,这样就叫相信她么?哼!她又不瞎。“好了好了,其实,相不相信都不重要了不是么?”闻声,华青弦又急了,追问道:“这都不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无论你是穿越来的,还是借尸还魂来的,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的,我都不在乎。”他说我不在乎,说完还狠狠地抱了她一把:“你,是我夜云朝认定的女人,仅此而已!”我不在乎!仅此而已!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宣誓还霸气?华青弦其实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相信这个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和他好好沟通的话题,她在 ...乎的也只是,他怕不怕她。可现在,他的答案已经给她了。而她的答案呢?她突然想到了在现代,结婚的时候,每个女人都要对丈夫说的话:“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我愿意永远尊重他,支持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敏康七年,帝驾崩,太后薨逝。一纸遗诏,皇位竟花落雍王夏侯淳之身。同年,雍王登基,改年号为隆康,大赦天下。隆康元年,春,三月。耀帝赐孪生兄长恭王封地为山阴之北,赏银千万,良田万顷。着天风大将军护送离京,亲赴封地,至此,人称山阴王。隆康元年三月,骁云大将军夜云朝进爵为骁云侯,其夫人封一品诰命,其女赐正二品华颜公主。(全完结)------题外话------番外暂定就是我们阿弦和门主大人未来的幸福生活,总得让人生只娃出来玩玩再说是吧?还有顺带解决那十二只妖精,至于其它人的结局我是不是还有没交待清楚的,你们可以给我指出来。我其实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