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城因地界之故,分布一向不按照寻常城市布局划分,整个蒙城分做了东南西北四大块,而北区最显眼的地方无疑是北穆会馆了。金老拎着徒弟回到会馆,神情却不似之前那般怒形于色,反而平静沉着,完全看不出生气的痕迹。耶律贵佑是真的憋了一股闷气,只是见师父如此表现,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安,毕竟他是主动挑事却让人一巴掌打了回来,要毒没面子就有多没面子。“师父,咱们就放过那贱人了?”耶律贵佑想想还是不甘心。金老怒瞪了他一眼,“那你还想怎样?技不如人,连认输的勇气都没有,你这宗师境为何至今不稳,你就没想过?若不是老夫时日无多,担心北穆失去宗师庇护会被其他三国宰割,岂能用药物将你催到宗师境,你如今心浮气躁,根基不稳,自己却不觉得,你真以为,进入了宗师境,境界就不会再掉回去了?告诉你,一旦掉回去,你这辈子就别想再成为宗师了!”耶律贵佑被他师父一通话说得脸色发绿,想到他师父说的那种结果,多少还是有些后怕,但心底还是不大服气,“师父,就算咱们北穆没有宗师,那沙原国穷得连一名士兵都没有,自保都难,南疆国主是我姐夫,跟咱们北穆守望相助,只剩一个大乾,那秦瑄也不过是刚刚冲上宗师境,又有何惧?”金老冷笑道,“你这么多年跟着老夫,到底都学了什么?沙原国是没有士兵,可是你有本事进攻他们国家?就凭那数万里黄沙漫漫,就能堵住其他国家的千军万马,你当大乾历任皇帝都是心性平和的,怎么几百年来从来没和沙原国闹翻过?还有你那所谓的南疆姐夫,别说你姐还不是人家的王后,就算是王后又怎么样?南疆人性情诡谲善变,那缇更是个中翘楚,区区一个女人,就想拢住他的心?没听人家还想让那女人当往后吗?盟友?哼,那也是在你有用的情况下!”“师父——”耶律贵佑涨红着脸唤了一声,他被他师父这一番当头棒喝打得有些够呛,“您怎么……”他们和南疆不是盟友吗?来大乾之前,他可是亲耳听见师父和姐……那缇订下了盟约,怎么师父的意思却是对方不可信任?金老叹了口气,他这个徒弟,资质不佳,头脑也并不出众,颇有些志大才疏,本不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偏偏他真正得意的大弟子英年早逝,他只能把精力放到调、教这个被国主硬塞给他的小徒弟身上。自己担心自己死了后没有人庇护北穆,这才想方设法弄了一批珍稀罕见的药材,堪堪将耶律贵佑堆到了宗师境,可到底不是自己练上去的,光心性就不过关,更别提宗师级的实力他只能发挥到一流,虚得要命,一个照面就被大乾的那个丫头给削了一顿,这样的耶律贵佑,真的能成为北穆的守护神吗?还有那个态度不明的南疆国主,明明贵佑是为他打抱不平,最后,他却置身事外,不但没有帮助贵佑的意思,甚至还隐隐倒向大乾那丫头,莫不是真的看上了对方?正想着那缇,门外便传来了小厮的通传,“大人,南疆国主来了。”金老心头一跳,耶律贵佑却有些惊喜地看向金老——看来是师父想多了啊,姐夫怎么可能会背叛他们的盟约呢?金老自是看懂了这个蠢徒弟的一点心思,几乎气得吐血,就这样的资质,还想和他兄长争北穆国主的位子,如果没有自己在背后撑着,只怕他早就被人拆了!不过,他心中也嘀咕起那缇的来意,难道是为了后日的比武?他们不是商量好了吗?那缇待在客厅无聊地转了一圈就坐回椅子中,看到金老,也不起来,勾着笑道,“金老心态不错,徒弟快死了,还能如此镇定。”金老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耶律贵佑已经忍不住叫道,“你什么意思?”那缇笑着摇头道,“贵佑不知道那丫头的底细,金老想必打听过了,明面上她是秦瑄专宠的贵妃,但实际上,她的武功却是秦瑄亲手调、教出来的!”金老冷道,“这又如何?老夫已经试过,就算她是秦家小子调、教的,功力也不过和贵佑相当,之前制住贵佑不过是占了偷袭的先机罢了,若真的动起手来,谁胜谁负尚未有定论!”那缇在心中摇了摇头,郁闷地觉得自己之前的主意越发有些不靠谱了,这对师徒实在是太过自负了一些,自己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还听不出来。“金老,我的意思是,她的武功,是秦瑄亲手调、教的,而她,是秦瑄的妃子,三年前刚刚入宫时,尚且全无内力,短短三年便跻身宗师境,说她是绝顶天才也不为过,说她有什么灵丹妙药也不为过,如果是秦瑄拥有奇药,那他就不会等到今日才成为宗师,所以……”金老脸色一变,同样用药物堆砌出一个宗师徒弟的他,顿时明白了那缇的意思——容昭兴许也是药物堆砌的,但显然她功力比自己徒弟更深厚更运转自如,而且才短短三年,便冲上了这个境界,他徒弟可是练了二十多年,最后才堆了上去!种种迹象表明,大乾手中有奇药,且很可能掌握在那个女人手中,而这种奇药可以在短时间里造就一个宗师,一个兴许根基不稳的宗师,他们可能不用惧怕,但若是两个,三个,四个……金老这才明白那缇想要除掉秦瑄并且得到容昭的真正用意。“你能确定?”金老疑惑地道。那缇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语气十分轻快地道,“啊,在年前,我曾得到过一瓶奇药,效果奇佳。”至于奇药到底被谁使用了才会得出“效果奇佳”的结论,那缇没有说,金老也不会去猜。那缇不紧不慢地等着,思忖了片刻,金老终于下定了决心。“行,我答应你的要求,只是,我也有条件。”金老咬着牙道。他心知,这个时候和那缇争夺那个女人已经不现实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多为北穆争取一些利益。那缇做出了一副倾听状,“只要不超过我的底线,都没问题。”金老眼神阴沉沉的,若不是自己实在撑不久了,凭一个耶律贵佑绝对算计不过那缇,他也不会轻易地让出利益的大头,若那缇所言属实,只要杀了秦瑄,将那个女人控制在手中,多给北穆制造几个宗师,到时候,还怕那缇这阴险之辈翻脸不成?“我们会助你达成心愿,但我希望咱们北穆能多添五名宗师,两百年之内,南疆不可打北穆的主意!”金老觉得,自己这个条件相当厚道了,没有让北穆和南疆共享那个女人,都是看在那缇对那个女人着实上心的份上。那缇笑道,“一言为定!”五名宗师啊,连大乾自己都才培养了一个出来,这老头儿莫非失心疯了,竟如此贪婪?还是说,他确实如情报中所说,时日无多了,这才迫不及待地替北穆操心将来?只可惜耶律贵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空有些小聪明,他的计划,是不是要改变改变?那缇进入北穆会馆的事情,很快就被人禀报给了秦瑄,但因为谈话的是三名宗师,监视的人无法靠近,却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这时候秦瑄只是起了防备之心,若是知道对方居然在谈论怎么弄死他然后瓜分他媳妇,恐怕连嚼碎对方的心都有了!沙原国主也有会馆,但他并没有回避,直接就歇在了平关将军府,倒是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而那缇,显然和北穆绑在了一起,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北穆会馆,就是再向秦瑄传达他的选择。三人对三人,倒也没有什么悬殊的对比。秦瑄想了想,直接找了沙原国主和容昭一起商量。“昭昭已经向耶律贵佑下了战书,到时候必然会对上,那金老头儿实力虽是大宗师,但寿元将尽,体力衰退,却发挥不出十成十的大宗师境界实力,那缇年前刚废过一次武功,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恢复,如今实力莫测深浅,我如今不过刚晋级大宗师,根基并未完全稳定,不知白兄如今可有突破?”沙原国主白石却遗憾地摇了摇头,“国务缠身,修习的时间越发减少,我卡在宗师境中阶已经好几年了,倒是希望在此次武林大会上能够有所收获。”三对三,剩下的无非是秦瑄和白石各对付谁,容昭听说沙原构筑遭遇瓶颈,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对武学一途认识浅薄,有的只是懵懂之见,若是说的有什么不对,还请国主海涵——如你为了实力而寻求突破,我觉得对阵耶律贵佑并不是好选择,一个比你实力差的人,和你比武并不能给你带来多大帮助,相反,一个实力强于你的人,你越级挑战,定能激起全部潜力,孤注一掷,反而更容易突破。”说实话,容昭并不放心让沙原国主白石对战那缇,白石一看就是那种性格板正少变通的人,遇上擅使蛊毒诡谲善变的那缇,只怕是吃了亏都不知道怎么吃的,反倒是那位灯尽油枯的大宗师,拼一把,得胜的机会却是两两之数。倒是秦瑄,对阵那缇,才是棋逢对手,她可以保证自己对耶律贵佑的胜利,而沙原国主对金老,未必就不能赢,这样一算,他们的赢面并不小。白石倒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想了想容昭的意见,倒是觉得挺有道理,于是看向秦瑄,若是秦瑄也同意,他们便可定下来。秦瑄自然不会反对,容昭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他所担忧的,另有其他,“我们的计划,是建立在那缇愿意和咱们光明正大比试的基础上,若是他背后耍阴谋,却不得不防。”白石轻哼一声,“哼,南疆人!”容昭却觉得那缇绝对做得出诡计害人的事,他可从来不在乎国主的身份的面子,一向恣意惯了。“别的不怕,只是咱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人……”容昭想了想有些头疼,白石不解,秦瑄向他解释道,“那缇还有一位师弟,虽然武功废了,但脑子好使,与我们有仇,只怕他在背后捣鬼。”白石不以为然地道,“一力降十会,没有武功的人可参加不了武林大会。何况蒙城是大乾的地盘,多派些人找找看,一个活人还能藏在哪里?”他们口中议论的人,如今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往日那清逸出尘的风采,宛若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青年杂役,皮肤黝黑,鼻子看起来塌塌的,嘴唇干燥起皮,漂亮的眼睛低垂着,遮住了那眸底星辰般的光芒,光看外表,简直就和满院子的粗役完全没有两样。此时,他正裹着一件粗布单衣,抱着一把扫帚,慢悠悠地在园子中扫着地,扫到那一大堆粉末状假山石头时,动作顿了顿,和他一起扫地的粗役也看到了,口气酸溜溜地羡慕道,“听说是一位大人一掌震碎的,我的乖乖,连这么重的石头都成粉末了,要是打到人头上,这人的脑袋难道还有石头硬?也太吓人了些。”他不说话,继续扫地,一边扫,一边听那杂役说话,这杂役是个话唠子,不管他有没有回答,自己说得滔滔不绝,很有自娱自乐的精神。“我原来还想去看武林大会,据说站在府衙后门的墙头上,能看到武林大会的台子,不过现在我不敢了,你说万一那些大人物飞出一个武器,或者一掌,会不会就把我拍碎了,真吓人……”“这么多粉末,我们要分几趟才能运完?回头跟管家说,一定要将咱们的辛苦说明白,说不定还能得点赏钱……”不管这个人说了多少话,这个人简直将沉默贯彻到底,几乎一个字都没接。只是,在听杂役说话的中途,他不时地抬头眺望,那眺望的方向,正是平关将军府的正院。“我好像,听到了莹儿哭声?咱们府里怎么有小孩哭声?”他侧头问那杂役同伴。杂役同伴神神秘秘地道,“听说有一个大人带了老婆孩子来参加武林大会,这大概就是那小孩儿在哭吧。你别去招惹他们,大人物通常都喜怒无常,他们可不是你凑过去就会看重你调你去身边伺候的人。”“我不是那意思,就是随口问问。”他含糊地道。